第一百一十二章:鑒微微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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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閣之上,一襲青衣逶迤在榻上,修長的指尖在古琴上拂動。
撫琴間,一隻黑鴉落至欄上,風輕眉梢微抬,那黑鴉立即口吐一串青色火焰於半空,現出“鑒心台啟,隻欠東風”八字。
風輕手下微動,尚未將此曲悉數奏完,忽然拇指不受控製地往內一勾,“咚”一聲,其中一根琴弦生生撥斷。
風輕似低頭看著拇指泊泊鮮血湧出,削薄的唇微微上翹“世人最擅自欺欺人,我的轉世竟也不外如是。左殊同,你守她至今,難道就不想知道她的心中是否有過你”
“彩雲易碎琉璃脆”
四弦琴音殘缺,餘音也顯得孤寂陰森,仿若魔音,可常人根本無法聽到,又悄無聲息。
睡夢中,柳扶微好似聽到一陣琴音,斷斷續續,分不清是夢還是虛妄。
畫麵一轉,她又好像感覺到自己沉溺在華美的水下天地,水中磷如星河,波光成篩,流轉夢幻間。她用力蹬踹,身體拚了命地想要往水麵上靠,臨近了,兩手所觸到的是金色的網。
她隱約聽到水麵上的人對她說“飛花,我已將仁心釋放於天地,拋卻肉身之軀,人間禍跡仍在。也許我們一直都錯了,禍世之力與救世之力根本不可能共存”
“飛花,我縱你這麽久,這一回,換你把心給我罷。”
“你我之立場,若換作是別人,甚至是那些神明,他們也隻會殺你、滅你,而我不忍、不願,隻有我,願意舍棄所有來改變你的命運,改變你。”
“飛花,莫要恨我,也莫要背叛我。”
“我將不惜一切代價,讓人間擁有真正的光明,到那時,天地將任你翱翔,你也會明白,上天入地,隻有我能救你,隻有我最愛你”
“愛”這個字漂浮於幽暗的水底,有如魔音,讓人毛骨悚然。有那麽一時片刻,柳扶微甚至意識不到這是夢,隻想著掙脫。可天地皆是樊籠,她又不知該逃往何處。
依稀看到前邊有一道光,本能往前,再往前
夜色更濃。
衛嶺斜坐在客臥的飄窗邊上,聽著外頭的打更聲,不由打了個哈欠。
離太孫婚期隻剩幾日,衛嶺不敢在這種時刻掉以輕心,今夜他打算就這麽守在院外,三更後再讓汪森交接。誰知不到亥時,就見到柳扶微穿過長廊,她隻罩著一件披風,長發未束,足趿一雙居家的木屐子。
見衛嶺上前,柳扶微也沒說什麽,越過垂花門,朝往主院而去。
衛嶺看她反應如此淡漠,心裏嘀咕著,也不知是否自己監視得過緊惹她不快了。想到殿下的賭局,他也不好多問,待見她直接推開柳常安的房門,便想待嫁的姑娘家睡不著同爹娘談談心,也是稀鬆平常。
衛嶺不再緊隨,靠立於樹外,等了半個多時辰,直到柳常安屋內燈熄滅,方覺不對,立馬叩門相詢。
柳常安大惑不解“阿微今
夜並未來此,衛中郎可是瞧錯了”
衛嶺大驚失色,趕忙奔回她的院子,見拍門不應,破開門已不在閨中。
夢境裏的琴音越來越大,諸多場景如走馬燈般飛速晃過,有關於飛花的,有關於她的自己的,前塵與今生螺旋似的交雜在一塊兒,疊成重影,她甚至快要分不清她到底是誰。
好像就連思緒都不受控製,身體的割裂感愈發嚴重。
仿佛一半溺在水中,一半則在無意識行走。
直到她感到一陣寒風迎麵滾來,她整個人從內到外打了個戰栗,仿似越過了一道鬼打牆,睜開眼。
旋即傻了眼。
隻因眼前所見並非閨房,而是一條青磚街道上。
長長的街道隻有她一個人,兩旁的茶肆酒館皆已關門,隻有偶爾幾戶從縫隙裏透出些許昏黃的燈光,路的盡頭直吞沒在黑暗裏,犬吠從不遠處傳來,令人心裏忍不住發慌。
若非寒風凜冽,刮得她後牙槽咯咯作響,她幾乎都要懷疑自己是否還在做夢。
柳扶微完全不能理解此情此景。
她分明記得自己洗漱沐浴後就直接就寢去了,前一刻人還在睡夢裏,怎麽好端端的會出現在大街上
她摸了摸身上,發現罩著一件掛在床邊的披風,內裏僅穿著一件單薄的寢衣,是她入睡前的那件甚至隻踩木屐未穿襪履
簡直就像是夢遊。
就算是夢遊,前門後牆也都有護衛看守,怎會不驚動衛嶺汪森他們
難道在她不知情的情況下,又被飛花奪舍了
她不解。明明脈望根本不在身上,心域不通,飛花如何能夠做到
柳扶微見坊巷離柳府也就隔了兩條街,料想離家並沒多久。
事有蹊蹺,她想著趁人未覺得趕緊回頭,誰知才繞出拐角,就見到一輛馬車迎麵駛來,車邊騎行數人,個個身著暗色宮袍,車隊之後竟還牽著一隻獵犬。她循著光,一眼認出其中領頭正是東宮六率之首,皇太子身邊的長史官周衝。
雖然住東宮時並無交集,柳扶微也知此人正是皇太子的心腹,下意識揪緊衣物“周長史”
周衝竟不意外她出現在此處,策馬往前一步“柳小姐,宵禁時辰,你為何會在這兒”
“我”柳扶微雖不明情狀,卻也絕不相信他們在此出現隻是個巧合,“我的我家裏的貓跑出來了,我跟著一路追到街上”
周衝腦袋往後一別“聽到沒有柳小姐丟了貓,還不快幫忙找找”
她正要擺手說不用,隊中真有人策馬離開,一看就是要給誰報信去的。
柳扶微心頭起了警覺之意他們是皇太子的人,帶著獵犬出門顯然是在尋人,可一看到她就勒韁停下,莫非他們是衝她來的
但仔細想想,又覺得哪裏不對,夜深如斯,他們又怎能料到她會出現在這裏
周衝翻身下馬,道“夜寒露重,柳小
姐仔細受寒,不如上車稍等片刻”
“不必了。諸位大人必有要務在身,我不好叨擾,這就自行回府。”
說完這句就欲繞開,但都不等她邁出步伐,那隻惡犬齜著牙,突地撲上前來
柳扶微本能抬肘,驚呼出聲。
獵犬脖上繩索被人驟然一拉,周衝用平平的語調道“不長眼的畜生,要是一個不慎傷了太孫妃,是要被剁成肉碎的。”說著自懷中拋出一根東西,獵犬被支到一旁,嘴裏不斷發出咀嚼骨頭的哢嚓聲。
話是斥責的話,可誰會在訓狗時投喂。
周衝對柳扶微獰笑道“近來賊匪頗多,柳小姐萬一有什麽閃失,我們也沒法向太孫殿下交待不是”
夜色更濃。
於司照而言,卻是靠默念清心咒都無法入眠的一夜。
他命人在浴池放過水,借著湯泉釋放體內戾氣。
身上的咒文密布,宛如蠶絲滲入血液瑩瑩生出暗紅的光,手背上青色的血管都清晰可見地凸起。
方才,司照在褪下衣袍時看到鏡中自己時,甚至產生了一刹間的窒息感他深知此咒文與與賭局息息相關。
今日,是他與柳扶微的納吉禮。
與風輕的賭局,從一開始就未說過是以婚事為數。
無論何時,隻要在他得到了那顆願意愛他的真心時,他應該贏了才是。
但咒文一刻不止,賭局從未結束。
下山前,師父七葉曾告誡過自己,一念菩提珠是能夠克製他心魔的最後一關。
然而,一念菩提珠已顆顆現出冰裂紋。
他感覺到有什麽東西已悄無聲息地流出自己的軀殼。
大抵是仁心。
但心境似乎並未變成他最恐懼的那般,成為一個心狠手辣的野心家,或是憤世嫉俗的滅世者。
相反的,他也許是在放下。
是了,放下。
在神廟修行三年都無法全然釋懷的種種,救世、禍世,於他而言仿佛都變得不那麽重要了。
所以在知道父王憎恨他也不會痛苦,納采時聽到眾生嘲諷也無所謂,他不再畏懼神明,即便碰如鴻劍又有什麽關係就算因此受戾氣折磨反噬,隻要她會因此多喜歡自己,多一絲一毫也都值得。
也許於他而言,過度在意仁心得失,才是心魔根源。
是他從前過於貪心。
如今不同了。在屬於司圖南的生命裏,有微微一人足矣。
她可以是他的全部。
包括信仰。
至於左左殊同才是求而不得的那個。
蘭遇說得對。
一年前,她不願左殊同下毒手,本就是她心善,正如在神廟中不惜暴露自己,也要打破天書。
他不是一向就知道麽
她就是這天底下最好、最好的女孩。
若她當真對左殊同生情,席芳之事她大可求助左殊同,沒有非奪自己情根的必要。
她既說愛慕自己,他應無條件信任。
隻要她成了他的妃,隻要他待她更好,她自然更愛慕自己一點,到那時,咒文自會消失。
他不會再允許任何事影響他們了。
任何人都不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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