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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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八章
    再醒來時不知什麽時候,半掩的窗簾外下著小雨,朦朦朧朧像霧,隱約能看見不遠處的青山輪廓。
    細長的管子延續到薄被裏,她輕微動了下,手背上果然插著針。
    靜候半袋液體見底,還未自床上坐起,房門卻被人推開。
    謝東奎領小護士進來,利索地拔掉針頭,再貼上小紗,護士笑著囑咐:“今天還有兩袋藥,下午三點我再過來。”
    謝東奎站在門口說:“廚房熬了湯,我這就端來。”
    夏堯不自在,又不知該怎麽稱呼他,隻問道:“賀煜宸呢?”
    這倒新鮮,多少年沒聽過別人直呼三兒的名字,乍一聽還覺得陌生。
    謝東奎麵不改色,依舊溫和地說:“昨兒叫來醫生折騰半宿,後半夜又守著廚房熬湯,天亮才到沙發上打個盹。
    這會兒還睡著呢。”
    她掀開被子下床,到客廳才發現他就躺在沙發上。
    走過去叫了他一聲,沒反應,又伸手戳他肩。
    謝東奎再次覺得新鮮,這少爺平生最恨誰打攪他的睡眠,連老爺子叫醒他都要皺著臉不高興大半天。
    果然,沙發上的人皺眉翻了個身。
    夏堯沒覺得有什麽,再接再厲地繼續戳,一邊戳一邊叫他的名字。
    他不耐煩地剛要發脾氣,睜眼卻看到一臉病容的夏堯,火氣被生生壓回去,但看起來還是不怎麽開心:“大清早的幹什麽?
    回去睡覺!”
    說完就不理她,翻了個身麵朝裏,接著睡。
    夏堯看著他沉靜的側臉說:“謝謝你昨晚的收留,我要回去了。”
    過了三秒,側躺著的人一下子坐起,半眯著眼睛,劍眉好看地皺著:“回哪兒去?”
    昨天可是她自己答應留在c城的。
    雖然姑姑沒在家,可是她又不是小孩子:“我自己會照顧自己。”
    安靜坐了兩分鍾,不見賀煜宸回答,她便站起來準備走。
    “你到底長沒長心?”
    她替姑姑著想,為了讓她安心去部隊才同意留在c城,又為姚漫姚城著想,好讓他們安心去忙自己的事。
    她為這個想為那個想,怎麽偏偏就不為他著想,把他當什麽了?
    利用完就想走人,他還是她的救命恩人,見過這樣知恩圖報的人麽!
    “走吧!”
    他一揮手,不耐煩地說,“反正你回去他們也不會不管你,姚城他們放下工作和學習也要把你照顧好了,你姑姑也放心。”
    這個軟肋抓得那叫一個狠。
    她身無分文又無父無母,連手機都欠費停機,關鍵是她肯定不願意給姚城兄妹倆添麻煩,說好了要住在這裏,現在突然又回去倒顯得矯情。
    還能怎麽辦呢,留下就留下吧,反正這屋子裏還有別人,他肯定不至於趁人之危。
    大概人都有通病,仗著別人待你好就肆無忌憚,關鍵是你還不覺得自己在肆無忌憚。
    她夏堯也不想想,現在回去叫矯情,說好要走又留下就不叫矯情了?
    不過肆無忌憚的人通常不會想這麽多,所以她就又無所謂回屋了。
    謝東奎端著托盤見夏堯把門關上,便問賀煜宸:“這湯?”
    他揮手:“熱著!她什麽時候起什麽時候喝。”
    再回雙林灣已經晚上了,老爺子正在棋盤邊上喝茶:“傷哪兒了?”
    謝東奎答:“斷了四根筋,一條主動脈,十三根血管,共縫了八針,半個月後拆線。
    那兒留了兩個人,應該能照應過來。”
    他捧著茶盅,半晌才問:“昨兒晚上沒聽說出車禍,怎麽傷得那麽重?”
    謝東奎斟酌一番道:“受傷的不是介霖的女兒。
    昨晚在路上,老三接了個電話就打車往回趕,小王開車到底跟丟了。
    今兒我去見了那姑娘,手腕上的傷口是刀傷。
    之前我沒見過她,聽說姓夏,是夏明申的獨生女。”
    老將軍慢悠悠地啜茶:“竟還留了個女兒。”
    說罷又問,“你知道夏明申怎麽死的?”
    “車禍。
    要是沒那場事故,他的後半生應該是去吃牢飯了。”
    “造化弄人呐!”
    老爺子往起站,謝東奎上前兩步去扶他。
    “依您看,這事兒不管了?”
    “和秦家商定的事不會再變動。
    三兒還小,要玩兒就讓他玩兒去吧。”
    謝東奎汗顏,不帶這麽慣的,多大的人了還由著他玩兒去?
    連睡好幾天,到晚上該睡覺時卻怎麽也不困了。
    窗外的雨似乎停了,陶瓷鏤花燈罩的影子印在牆上,斑駁交錯十分漂亮。
    四下靜得能聽見自己清淺的呼吸聲,夏堯埋著頭,正用右手輕輕撫摸左手腕上的紗布,紗布兩端綁著木板,等到傷口愈合才能打石膏。
    同樣是傷筋動骨,她忽然想起了那次摔傷膝蓋,為了見展翼也不顧是不是在養傷,打不上車她就走路去,到後來回家時兩隻腿站都站不穩,還是靠他背著送回去的。
    冬夜的路上還在飄雪,他替她整理好帽子和圍巾,把她包裹得像粽子,沉甸甸地背在背上一步步往前走,腳底上的積雪被踩得咯吱響。
    “最近是不是吃得太多了?”
    他的語氣似乎充滿苦惱。
    “怎麽,嫌我胖了?”
    “……胖點好。”
    她正高興,卻聽他接著說:“胖了就不用我背了,直接打個卷往地上一滾就到家,還挺方便。”
    她忍不住笑,伸手揪他耳朵,然後又伸出戴著手套的雙手去捂他冰冷的雙耳。
    想著想著眼淚就吧嗒一聲掉下來,落在潔白紗布上,化開一層水暈。
    不久前的事現在回想起來,仿佛隔了一個世紀那麽遠。
    他曾說隻要互相信任就永遠不會分開,她那麽信他,他卻輕而易舉就騙了她。
    正黯然神傷,忽然聽見隔壁砰地一聲,像什麽笨重的東西摔在地上。
    夏堯正巧也渴了,順便出去換換心境,路過書房的時候看見賀煜宸坐在椅子上,抻開一隻腿,右手握著鋼筆在一大摞文件上書寫。
    書桌底下散開一堆石膏碎片。
    “醒了?”
    他抬頭看了一眼,又極快將目光轉移到文件上,簽好名字後才抬頭笑著問,“還是想我了?”
    夏堯早習慣他的不正經,於是正經地問:“你在幹什麽?”
    “賺錢養老婆!”
    他拿了藍色文件夾,埋頭翻看另一份資料。
    想不到他也會工作,她以為他就靠家裏給的股份什麽的過日子,可既然有工作為什麽還吃飽了撐的總找別人的茬兒?
    “想什麽呢?”
    賀煜宸從椅子上站起來,三兩下踹開地板上的障礙物。
    夏堯這才記起從醫院回來時,他腳踝上還打著厚厚一層石膏,不但沒用拐杖撐著走路,反而比她這個腿腳完好的人走路還穩健。
    這才幾天,他就把這東西拆了,確切的說應該是毀了。
    他順著她的目光看了一眼滿地的碎片:“不讓他弄偏弄,這都小兒科。”
    他說的是給他上石膏的大夫。
    不過這點兒傷對他來說確實算不得什麽,這類型的傷在小時候練跆拳道那會兒就已經成了家常便飯。
    說完又問她:“餓不餓?”
    她點頭,於是二人去廚房搜尋食物,分頭行動搜了大半天隻搜出來兩碗湯。
    賀煜宸對著漂浮一層油花花的湯皺眉,夏堯卻已經單手拿了鍋子點火燒水,兩碗湯煮兩碗麵,正好。
    但是切蔥花的時候遇到問題,她單手無法操作,賀煜宸自告奮勇:“這簡單,我來。”
    他用刀的時候偏頭看著她,“我可是第一次為別人下廚。”
    誰下廚呢?
    水是她做的,火是她點的,連麵條都是她下的,怎麽到他那兒就成他的功勞了。
    不知是刀法太快還是他一直堅定不移盯著她的原因,半截青蔥還未切完,就聽咚地一聲,他將刀丟在菜板上,右手捂著左手歎息:“嘖嘖!再深一點兒就斷了。”
    誰不知道他的小把戲,夏堯會理他才怪了。
    她裝聾作啞地站在鍋跟前,將爐火調小一個檔。
    賀煜宸依舊敵動我不動,淺埋著頭研究手指,她沒好氣地白一眼:“別裝了。
    累不累!”
    賀煜宸轉過來看著她,十分不滿地把手指晾出來:“誰裝了?”
    果然,修長的食指汩汩往外冒著猩紅的血,都順著手掌往下流了,但這實在不能怪夏堯冷血,誰叫他看上去一副毫無痛感的樣子。
    客廳的大燈啪地一聲忽然亮開,穿著睡衣的吳翠翠慌慌張張踱進廚房,第一眼便看見賀煜宸舉著的手指正鮮血直流,她立時驚慌的樣子像半夜見到鬼,顫顫驚驚地叫:“啊呀!小祖宗,這可怎麽得了!你餓了叫我就行,何苦親自進廚房遭這個罪!”
    夏堯真想將白眼翻到天上去,這怎麽遭罪了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