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洛陽東市。
    “投分寄石友，白首同所歸。”
    囚車上的灰頭土臉的潘嶽勉強擠出一絲笑容，因為他的老朋友石崇在他之前就被押到了刑場裏。
    身穿全套筩袖鎧的越騎營兵將潘嶽從囚車上解下來，提溜到石崇身邊，讓這二十四友中的幾位團聚。
    “賈謐凶死時，我等具該遠離洛陽。中護軍被遷太尉之前，我等當有一線生機。”
    鼻青臉腫的石崇有些後悔，他原以為趙王司馬倫不會讓黨羽孫秀誅殺他們這些依附賈謐之人，沒想到洛陽城內唯一能與趙王掰掰手腕的淮南王司馬允一死，孫秀就直接不掩飾了，將原先與他有嫌隙之人通通逮捕入獄，而後押赴刑場。
    隨之而來的還有他們的親屬。
    中央宿衛軍裏，四軍、六校各領千人，二營領兩千五百人，都不屬於主力。
    讓他感到臉麵無光的是，他的妻妾兒女全都披頭散發、衣袍不整，想來是被侵犯過。
    從龍之功一輩子也遇不上幾回，誰也不想錯過。
    他乃中山國人，家裏的田產距義軍地盤不算太遠，此前正憂心該不該和趙國、常山士族一樣搬家，如今朝廷派大兵征討李氏反賊，他就不用操心這個煩心事兒了。
    義軍不缺兵卒，唯獨缺乏各種能寫會讀的胥吏，軍中管糧草、甲胄的小吏都是掰著指頭算件數的，這讓義軍攻城占地的速度耽誤不少。
    齊王鎮守許昌、成都王鎮守鄴城，河間王鎮守長安，此前洛陽城中有相當一部分官吏期盼這幾位封王能帶兵入京，肅清孫秀這類宵小，沒想到從四月到八月，在外封王居然讓司馬倫一係在洛陽城內為所欲為。
    “午時已到，行刑！”
    刑場中的上百人哭喊聲大起，求趙王告孫秀，隻為博得一條生路。
    “孫秀，始作俑者，其無後乎？”
    孫秀越看越煩，於是提前下令處斬。
    蒲子縣縣衙內，名為馮恩的義軍冊籍司主事向大將軍稟明此地的丁口、大礦、田畝數等。
    “謝明公！”劉琨大喜。
    與人鬥富鬥了一輩子，這還是他第一次心疼家產。
    孫秀雖然用了若字，趙王府幕僚人人都懂其中的真實意思，癡傻天子命不久矣。
    唯有寥寥數人，喝罵不止，尤其以石崇的外甥歐陽建罵的最凶。
    平陽郡太守宋胄原先就親近趙王，最近更是頻頻示好，司馬倫其實不太想管這檔子事，可平陽一失，河東河內兩郡都穩不住。
    此地位於呂梁山南端西麓，南北據有百裏之險、東西辟一線之天，被人稱作“誠河東之咽喉，亦西秦之門戶”。
    家產是他在荊州刺史任上，盡心竭力從來往商客身上搶來的，綠珠則是他家產中最值得誇耀的那一件。
    竹紙製作技藝大概便起源於晉代，這可是普及書本的大殺器。
    石崇劫殺從荊州路過的商客成就巨富這事很多人都知道。
    不到一刻鍾的時間，石崇、潘嶽、歐陽建三人的三族都被誅殺幹淨。
    他懷疑綠珠的屍首正在馬車上，以孫秀的作風，辱屍也不是什麽不可能之事。
    司馬倫早有篡位自立之心，這些幕僚一個比一個清楚，他們也等著趙王繼位後給他們大肆封賞。
    司馬倫聽了半天，也拿不定個主意，於是命孫秀再說說為何要讓天子禦駕親征。
    尤其是河內郡，那可是司馬一族的老家，司馬倫還想給自己撈個好名聲。
    “狗賊，遲早有一天你會死在李大將軍的戟下。”
    屍首落地的聲響引得隨車前進的越騎營兵圍過去查看掉出了個啥，孫秀長歎一口氣，知道今後他的名聲是好不到哪裏去了。
    事到如今，石崇後悔都來不及了，他隻心疼他的家產和在他麵前投樓自盡的美妾綠珠。
    今天相府裏人還算多，趙王府的掾屬、幕僚基本到齊，看來他們很早就被叫過來商議下一步的動向。
    五十二歲的石崇張著嘴，想要安撫身邊好友，因為潘嶽的母親、兄弟潘釋、潘豹等三族陸續都被壓到了刑場，甚至連潘嶽的女兒、侄兒等小輩也在其中，嬰兒沒見著，應當是早就被弄死了。
    馮恩提議道。
    “不敢與馬舍人比棋藝。”孫秀洋洋得意，以天子禦駕親征的名義征召外地封王平叛，是他想到最精妙的招數。
    潘嶽、歐陽建等人臨死前的話始終縈繞在他耳邊，仿佛下一刻李大將軍就會自並州殺到司州洛陽，將他九族斬殺。
    大致的方略定下後，趙王府的幕僚們又反複討論了諸多細節，其中包括令太原郡的王浚引拓跋鮮卑之兵南攻晉昌郡等地、征河間王的國兵隨軍平叛等。
    “六校之兵操備不全，隻可守城、不可硬攻李賊，不如換成兩營、牙門軍。”
    潘嶽代替好友回話：“孫秀，我聽聞冀州並州的義軍已經連占數郡，天下武將沒有不佩服宇宙大將軍的，你難道就不怕被李大將軍誅九族嗎？”
    趙王幕僚中，有不少人支持孫秀的策略，也有部分人反對。
    “以牙門軍兩萬，六校兩營之兵一萬，共計三萬大軍，北上討賊。越石，就以你為冠軍將軍，與孫會一統領兵北上。”
    馬朗是棋聖，撰有《圍棋勢》，以棋藝精湛聞名天下。
    馮恩記下了這事。
    孫秀雖然備受趙王寵信，但也隻是個司馬之職，在這堆高門士族裏地位還不夠高，於是低著頭快步走到東側中間位置，找了個空案坐下。
    兵額超過三萬的六軍才是中央宿衛軍的絕對主力。
    而司馬倫為自己加封了相國後，又增設府兵兩萬，這部分兵卒是趙王親衛部隊，絕不可能派到司州以外。
    李大將軍忽然又想起一件事，“你可找尋會用竹子製作紙漿的工匠，大力培養，以後有大用。”
    起碼李大將軍真的會殺高門九族。
    “李氏反賊是一定要剿滅的！”孫秀先定了個調，“當以天子親征為由，勒令鄴城司馬穎、常山王司馬乂、許昌司馬冏等封王派兵作戰，剿滅樂平、趙國等地的賊兵。
    冷笑數聲的孫秀盯著他那張清朗俊秀的臉蛋兒，恨不得把那張麵皮剝下來貼到自己臉上。
    司馬倫揣摩這步棋，若是讓李氏反賊弄死天子司馬衷，既能繼續給司馬衷的弟弟們施壓，讓他們派兵平叛，又能合理幹掉司馬衷。
    理由相當簡單，如今司馬允及其黨羽已經被誅殺，洛陽城內趙王一係獨大，若能削掉鄴城司馬穎、許昌司馬冏等封王的兵力，那趙王就可以換身衣服。
    “明公，可派六校之兵北上，陪同天子親征，司馬穎等人膽敢不從，便趁機消減他們的封邑和兵權。若天子於陣前駕崩，便將一切罪責推到司馬穎等人身上，而後明公奉詔繼位。”
    至於太原郡、平陽郡等地，一令宋胄、王浚等人堅守各處城池，等朝廷援兵，二令拓跋鮮卑南下助戰，等那李昊回援樂平、趙國諸縣後，再派關中司馬顒之兵、河東河內等地軍漢北上夾擊李賊。”
    “去相府！”
    投奔義軍後，李大將軍覺得他出身還算低微，自身又能寫會算，是個人才，就讓他主管平陽郡的黃籍等事項。
    “親征？這不妥吧。”司馬倫有些猶豫，要是讓司馬穎等人搶去了當今皇帝，那他連挾天子以令諸侯都做不到了。
    洛陽附近的中軍也不全受他的管轄，失去了天子名分，他和成都王、齊王也沒啥兩樣。
    監斬的孫秀從馬車上走下來，他嗬嗬一笑，“石崇，想你當年劫殺荊州商客時，可曾想到自己也有三族盡株的這一天？”
    他的應對思路很清晰，以皇帝的名義強令出鎮各地的封王們出兵剿匪，將大部分洛陽的宿衛軍、牙門軍保存在司州之地上。
    馬夫駕車往相府前疾馳而去，到地方後，孫秀踩著門前軍士的背下了車，急匆匆衝進去找尋趙王司馬倫。
    平陽郡、蒲子縣。
    胡思亂想間，孫秀碰到了已經冰冷的綠珠屍首，倏然驚出一身冷汗，連踹帶蹬將綠珠蹬下了馬車。
    “統牙門軍兩萬北征，如此方顯明公征討李氏反賊的決心。”
    這位前荊州刺史沒有答話，他的眼睛死死盯著孫秀的馬車，試圖看清車上有什麽東西。
    “氐人可以拉攏。”李昊盤算了下局勢，“從中挑選讀過書的，培養他們做胥吏。此地正戶、蔭戶出身的識字漢民也挑一些，以漢八氐二的比例選人。”
    趙王雙手一拍，稱讚道：“好棋好棋，比馬舍人下的都精彩。”
    自己看不順眼之人都死光了，監斬的孫秀卻心悸不已，他失魂落魄地回到馬車上，連綠珠的屍首都沒心思玩弄了。
    挖礦不受到季節時令的影響，一年中的大多數時間都能挖。
    明朝時竹紙製作工藝趨於完善，使得書本的成本大大下降，一刀竹紙，即一百張普通竹紙價格可以低到十八文錢，由此明朝中後期才會盛行小說這種文學體裁。
    “大煤礦這麽多，人口才這麽丁點？”李昊有點詫異，“等打到河內、河東後，將這兩郡的高門士族都抓過來挖煤，充實充實蒲子縣的人口。”
    將軍管襲、孫弼父子接連出主意。
    雖然他之前的名聲也不怎麽好。
    說不定自家府上的那些美人兒見了這張麵皮，能在他床榻上叫的更歡。
    “仆明白。麻紙也較為便宜，大將軍可下令諸縣明年多種些許麻，以便造紙。”
    ……
    六校便是屯騎、步兵、越騎、長水、射聲、翎軍等六校尉轄下的校尉營，每營各一千人，屬於洛陽中軍的次等軍隊，比六軍、四軍、二營等稍差一籌。
    將宋胄的平陽兵趕到了絳縣、河津等地後，義軍兵鋒又轉向西邊的蒲子縣等地，力求兩翼安全。
    “稟大將軍，已查到蒲子縣共有正戶、蔭戶、奴戶等七千戶，丁口兩萬九千餘人。士族、黃籍在冊田畝共十三萬四千餘畝，有煤礦數十……鐵礦四座……”
    孫秀越聽越煩，不知怎麽的，他總覺得這是種巫蠱之言。
    可他愣是說不出幾句安慰的話，這位前荊州刺史比潘嶽也好不到哪兒去，他的老母、兄長、妻妾、兒女等人也來全了。
    便宜有便宜的壞處，相比其他紙張，竹紙保存時間不長。
    舍人馬朗，將軍管襲、孫弼父子，征東征西長史應詹、牽昌，左右長史李重、荀組，左右司馬王堪、劉漠，參軍荀崧、陸機、刁協，掾屬郗鑒、傅宣、荀邃，記室都劉琨等人都來了。
    “此地壯丁不多，私戶中又以氐人、羌胡為主，仆建議大將軍分地於壯丁，及早開府設官。”
    馮恩明白身前的大將軍是想快速培養一批出身低微的刀筆吏，於是建議義軍地盤上明年多種些麻。
    這些待斬之人都有不少見識，司馬穎、司馬冏等封王遲遲不來洛陽城，指望他們為自己報仇還不如指望尚在並州的義軍首領李昊。
    這是義軍在平陽郡攻下的第六座縣城，收編了劉氏南匈奴之兵後，李大將軍帶著義軍沿著汾水一路攻下了平陽縣、楊縣、永安縣等地。
    潘嶽歎息不止，“淮南王過於魯莽，應當再等一等齊王、成都王、河間王的。此三王麾下甲兵十數萬，若能內外聯動，趙王也會顧忌一二。”
    中軍分為兩大部分，駐守京城的中央宿衛軍和駐紮在洛陽城之外的牙門軍。
    司馬倫點出了聲名在外的劉琨，給他加了假節、冠軍將軍後，讓他與孫秀之子孫會率軍北上。
    他是李矩在平陽郡招攬到的人才，屬於寒門士族出身，一心想大展宏圖卻被出身阻撓，連個小國封王的掾屬都混不到。
    越想越不對勁，孫秀認為必須該勸說趙王出兵攻打李氏義軍了。
    “俊忠來了啊，剛才他們攛掇我派兵北征，以解平陽郡之危局，你如何看？”
    “這個年底再議，你今年就查查平陽郡種麻之地多不多，年底我再派人過問這事。”
    ps：求推薦票求月票。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