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帝王權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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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場秋雨一場寒,十月的京城已經微微有些涼意。
“你弄這麽多菊花來幹什麽?不當吃不當喝的,簡直胡鬧!”太皇太後張氏一身禪衣,掐著腰,站在慧雲禪林的涼亭下,看著滿地的菊花,對著大孫朱祁鎮怒目而視。
“您老今年不是還沒賞菊嘛,您是不知道,禦花園的菊花好像等不到主人就不開花似的,重陽節愣是一朵都沒開花,宮人們來報,孫兒好不信,結果前幾天孫兒說皇祖母您今年還沒賞菊,幹錯就將他們全都移栽到這,結果您猜怎麽著,這些菊花好似有靈性一般,一夜之間全開了。”朱祁鎮笑道。
老太太聽得笑的合不攏嘴,盡管知道孫兒是為了逗自己開心才胡扯的,可依舊高興的不行。
“你就是個賣嘴的貨!”老太太嗬嗬笑著,彎著腰看看這朵,在聞聞那朵,一臉的陶醉。
“您還別不信,”說著,他踢了踢一同前來的井源。
井源會意,趕緊上前道:“太皇太後,皇上說的是真的,這些菊花就認您,您不在宮裏,它們就跟沒了魂兒似的。”
老太太頭也不抬的點了點井源:“你少糊弄我老太太,你倆都是賣嘴的貨!”
“皇祖母,隻要您老高興,哪怕是讓孫兒給您摘天上的星星,孫兒也能給您摘來。”朱祁鎮扶著老太太的胳膊,笑道。
“越說越離譜了!”老太太笑的牙不見眼,嘴裏卻依舊不饒人。
似乎是這些花讓老太太精神大好,看了許久,老太太這才依依不舍的下了山。
鳳凰莊通往慧雲禪林的路是朱祁鎮特意下旨命工匠重修的,道路兩旁泉水淙淙,每隔幾十步,都有一處歇腳的小涼亭。
一處涼亭內。
“京城裏最近聽說很熱鬧?”老太太喝了杯參茶,問道。
朱祁鎮不經意的側頭看了看侯寶,侯寶脖子縮了縮,低著頭,不敢看皇帝。
“你別看他,是別人告訴我的。”老太太道。
“有人又到您老跟前歪嘴了?”朱祁鎮嗑著瓜子,笑道。
老太太歎了口氣,“那個吳中是四朝老臣了,都快七十了,就他那身子骨進了錦衣衛能有活頭?”
朱祁鎮沒有說話,他知道吳中彈劾潘季馴是被人給利用了,隻是這件事如果不給吳中一個教訓,他背後那些人恐怕不會收斂。
“我記得他是山東武城人吧?”老太太繼續道。
“您老記性真好,吳中確實是山東武城人。”朱祁鎮笑道。其實,吳中死於正統七年,為了劇情,我故意讓他多活了幾年,不喜勿噴!)
“這老東西,快七十的人了,越老越糊塗了,”老太太又歎了口氣,看著朱祁鎮又道:“長陵、獻陵、景陵都是他主持修建的,這人還算是個人才。”
朱祁鎮細細品味著老太太話裏的意思,隨後道:“您老的意思是?”
“我沒什麽意思,若他真的觸犯了國法,該怎麽樣就怎麽樣吧!”老太太站起身,走出涼亭,又側頭道:“聽說他娶了十幾個小妾?”
這話讓朱祁鎮一愣,這老太太還真是什麽都知道,這事朱祁鎮早就知道,吳中雖然勤敏多計算,又精熟營造,可就是好色,而且在永樂、宣德朝時,還利用修建皇家陵寢和宮室時,貪了不少錢。
原時空中,楊士奇評論其為“貪縱所刻減萬計,金帛財寶充斥若山,膏田甲舍遍於都邑。吳中湛於色,後房曳珠翠者無數。”
朱祁鎮登基後,曾讓徐恭秘密調查過他的家產,雖然沒有楊士奇說的那麽離譜,可也不少。
後來朱祁鎮肅貪懲腐,吳中很是識時務的交出了在京城中的大部分財產,隻留下了一處宅子和兩百畝田莊。
這也是朱祁鎮一直沒有動他的原因,還有就是獻陵和景陵還需要這老頭來維持營造。
“老太太最後那句話是不是有所指?”朱祁鎮暗暗揣摩著。
“皇祖母真是明察秋毫,連這等事都聽說了。”朱祁鎮放下手中的瓜子,臉上笑容依舊,但眼神裏多了幾分了然,“是有這麽回事兒,聽說這老頭精力旺盛的很,府裏頭也是熱鬧得很。”
說到這,朱祁鎮甚至有些嫉妒吳中,特娘的,自己龍精虎猛的年紀,居然還不如一個快入土的老頭,你說氣人不氣人!
老太太沒回頭,依舊看著亭外蜿蜒的山道和淙淙泉水,仿佛隻是隨口閑聊:“精力旺盛是好事,可也得用在正道上。
“這娶得多,開銷就大,他那點俸祿,夠養活這十幾房嬌滴滴的美人兒?更別說置辦宅院、添置首飾衣裳了。”
說著,她頓了頓,聲音不高,卻字字敲在朱祁鎮心上,
“人啊,年紀大了,就容易犯糊塗。以前的事兒,也許就顧頭不顧腚,留下些首尾。這家裏頭人多嘴雜,是非也就多。萬一哪個小妾為了爭寵,或者想給自己留條後路,往外頭亂說些什麽……這風言風語傳開了,可就不隻是‘糊塗’這麽簡單了,那是真真兒的‘治家不嚴’,有虧官箴體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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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太太側過身,柔和的目光落在朱祁鎮那剛毅果決的臉上,那眼神裏沒有嚴厲的逼迫,隻有洞悉世事的了然和引導:
“孫兒,國法綱紀是根本,容不得沙子。可這人情世故,該周全的時候也得周全不是?一個快入土的四朝老臣,為朝廷營造幾十年,沒有功勞也有苦勞。真要讓他這把老骨頭在詔獄裏咽了氣,寒了的是天下老臣的心,損的也是皇家待功臣的體麵。更何況,獻陵、景陵的維護,眼下還真離不得他這份熟稔,你說是不是?”
“唉,老太太這是給吳中求情呢。”朱祁鎮暗自歎了口氣。
老太太又輕輕拍了拍朱祁鎮的胳膊,語重心長道:“該怎麽處置,你心裏得有杆秤。既要讓那些背後挑唆、等著看熱鬧的人明白規矩,也得讓吳中自己知道,他這把老骨頭,是托了誰的福,才能安安穩穩地享他最後這點兒清福。”
朱祁鎮心中豁然開朗。
老太太哪裏是在為吳中求情?她是在給他指一條既能立威,又能安撫人心,還能讓吳中感恩戴德、乖乖就範的路子!
彈劾潘季馴這事,是吳中被人當槍使了,其罪可究,但直接下獄甚至問罪,牽連過廣,動靜太大,也顯得他這個皇帝刻薄寡恩。
而吳中那點“貪縱”的老底,當年識相地“捐”出了大部分,算是勉強過關,現在再翻出來,時機也不對。
雖然自己在朝會上擺出了一副要公事公辦的態度,可那也是被左鼎給逼到份上了,不得已而為之,黃河改道的工程不能停,也決不能因為出現了些許蛀蟲就鬧的人心惶惶。
一旦大張旗鼓的懲治了吳中和他背後那些人,把他們逼急了,定然會影響治河這個百年大工程,到時候受苦的還是老百姓。
老太太點出的“納妾逾製”、“治家不嚴”,簡直就是量身定做的台階!
這罪名說大不大,說小不小。
它不會動搖國本,不會牽連過廣,卻能實實在在地敲打吳中本人和他背後那些蠢蠢欲動的人。
更重要的是,這罪名直指吳中本人德行有虧,而非朝廷公務上的重大過失,保全了他作為營造專家的“專業價值”,也給了皇家一個“念其老邁功勳、法外施恩”的完美理由。
“妙啊!”朱祁鎮幾乎拍案而起,“果然,薑還是老的辣!”
“孫兒明白了。”朱祁鎮鄭重地點點頭,眼中閃過一絲精光,“吳中身為朝廷重臣,不思修身齊家,縱情聲色,納妾逾製,致使後宅不寧,風評不佳,實有損朝廷顏麵,辜負皇恩。此乃‘治家不嚴’之過,按律亦當申飭。”
他頓了頓,語氣轉緩:“然朕念其年事已高,且於長陵、獻陵、景陵營造確有大功,於國有勞。若因此等私德有虧之事而嚴懲,恐傷老臣之心,亦非朝廷優容功臣之道。”
說著,他又看向老太太,見對方眼中流露出讚許之色,繼續道:“孫兒以為,可免其入詔獄之苦。著錦衣衛指揮使徐恭,持朕口諭,親至吳府宣旨申飭!痛斥其‘治家不嚴,私德有虧’,令其閉門思過三月,罰俸一年。並責令其好生約束家眷,再有流言蜚語傳出,兩罪並罰,絕不寬貸!”
老太太臉上終於露出了舒心的笑容,皺紋都舒展了幾分:“嗯,這樣好。申飭要嚴厲,讓他知道怕,知道錯。罰俸、閉門,也是應有的懲戒。至於那潘季馴……”
朱祁鎮接口道:“潘季馴年輕有為,銳意治河,雖有急切之處,然一片公心為國。吳中受人蠱惑,妄加彈劾,實屬不該。此事正好還潘卿一個清白,亦顯朝廷明察秋毫,不使忠良蒙冤。”
說罷,他看了一眼旁的侯寶:“侯寶!”
“奴婢在!”侯寶連忙躬身。
“回宮後,擬旨。申飭吳中的旨意,照方才朕說的辦。再擬一道嘉獎潘季馴的旨意,說他勇於任事,朕心甚慰,著其安心治河,勿為浮議所擾,另外,從朕的內帑中拿出十匹綢緞,十錠大銀,再選幾樣珠翠,一並賞賜給潘季馴和其夫人。”
“奴婢遵旨!”侯寶心中大石落地,連忙應下。
老太太滿意地點點頭,重新坐回石凳上,端起那杯微涼的參茶,輕輕呷了一口:“這路修得不錯,景也好。走吧,陪我這老婆子慢慢溜達回去。這人啊,老了,就圖個清淨安穩,少些折騰,多看看花,聽聽水聲,比什麽都強。”
朱祁鎮笑著上前,再次攙扶起老太太的胳膊:“皇祖母說得是,孫兒扶您。這山間的秋景,配上這叮咚的泉水聲,最是養心。您老喜歡,孫兒以後常陪您來。”
祖孫倆的身影,沿著修繕一新的山道,在秋日微涼的陽光下,緩緩向山下鳳凰莊行去。
亭內隻留下石桌上散落的幾粒瓜子殼,以及空氣中尚未散盡的、關於權力與人情微妙平衡的餘韻。
一場可能掀起的風波,就在老太太幾句看似家常的閑話中,消弭於無形,隻留下一個被嚴厲警告、從此隻能更加謹小慎微的老臣,和一個被敲打後更加明白如何運用帝王心術的年輕皇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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