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高原“釘子戶”蔣虎:蘿卜加大棒與啞火的“肌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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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邏些拉薩),空氣稀薄得讓初來乍到的漢人喘氣都費勁。
    烏斯藏都司衙署——暫時征用的一座原屬某小貴族的舊宅子裏,新任都指揮使蔣虎正對著炭盆搓手,臉曬的通紅發紫,心裏罵罵咧咧:“他奶奶的!這鬼地方,比鬆潘衛還苦!”
    門簾一挑,副手帶著一身寒氣進來,臉色比蔣虎還難看:“大人,帕木竹巴的管家來了,說闡化王紮巴迥乃‘偶感風寒’,實在無法親自來商議‘協助都司丈量草場、登記屬民’之事了,讓管家帶了點犛牛肉幹和青稞酒,聊表歉意。”
    蔣虎眼一瞪:“又病了?這都第幾回了?老子來了半個月,他紮巴迥乃就‘病’了半個月!藏巴汗辛夏巴那老小子更絕,直接說去後藏‘巡視牧場’了,歸期未定!三大法王的代表倒是天天來點卯,可除了念經就是打哈哈,問啥都是‘此事需稟報法王定奪’!合著老子這都司衙門,就是個擺設?專門接收土特產的地兒?”
    副手苦笑:“大人,這幫地頭蛇,擺明了是給咱們下馬威,陽奉陰違,拖著不辦事呢!還有,咱們那十八門寶貝炮和一千杆銃,按規矩得找地方建營房存放,可看中的那塊靠近河邊、地勢平坦的地,噶舉派大寶法王)的寺廟說那是他們的‘放生聖地’;格魯派大慈法王)那邊又說離他們講經的法台太近,炮口對著佛祖不敬;薩迦派大乘法王)倒是沒直接反對,可話裏話外暗示得給寺廟‘添點香油錢’!這……這肌肉還怎麽亮?”
    蔣虎氣得直拍桌子:“反了!反了!真當老子是泥捏的?老子手裏有聖旨,有火器!” 他喘了幾口粗氣,強迫自己冷靜下來,想起離京前陛下的密旨和張輔的提點:“……剛柔並濟,分化瓦解,以利導之……”
    他眼珠子一轉,計上心頭:“哼!不給地,行,蘿卜先上!”
    他吩咐副手:“去!把咱們帶來的上等蜀錦、景德鎮細瓷茶具、還有陛下賞的禦茶,挑最好的,分成三份!一份,給帕木竹巴王府送去,就說蔣都指揮使體諒王爺‘風寒’,特送些漢地滋補之物,盼王爺早日康複,共商都司大計!
    一份,快馬加鞭給‘巡視牧場’的藏巴汗送去,就說邏些苦寒之地,送些中原特產之物,順便問問辛夏巴汗巡視可還順利?是否需要都司派兵‘護送’?
    最後一份,給三大法王各送一份!尤其是格魯派那位年輕的大慈法王代表,多送點!就說朝廷仰慕佛法,特供奉法王!”
    副手一愣:“大人,這……這不是示弱嗎?”
    “示弱個屁!”蔣虎狡黠一笑,“這是讓他們互相猜忌!帕木竹巴和藏巴汗收到東西,肯定琢磨對方是不是私下跟咱們勾搭上了?三大法王那邊,格魯派得了厚禮,另外兩家能沒想法?這叫挑撥離間!蘿卜扔出去,看他們狗咬狗!”
    蘿卜扔出去了,效果……有點慢熱。
    紮巴迥乃的“病”似乎好點了,派了個級別稍高的管事來“問候”,但對正事依舊打太極。
    辛夏巴也回了份“心意”幾塊風幹羊肉),人還是沒影。
    三大法王收了禮,態度稍微和緩,但涉及到核心利益土地、屬民),依舊含糊其辭。
    蔣虎等不及了,決定“亮肌肉”!
    他選了個黃道吉日,在都司衙門前的小廣場上,舉行“火器展示暨都司衛隊操演”!
    邀請了邏些城內頭麵人物、三大法王代表、以及帕木竹巴和藏巴汗留在邏些的管事們“觀禮”。
    廣場上,兩千八百名從四川帶來的精銳虎賁盔明甲亮,隊列森嚴,殺氣騰騰。
    十八門擦得鋥亮的迫擊炮和一千杆最新式的燧發槍一字排開,黑洞洞的炮口\銃口在高原陽光下泛著冷光。
    圍觀的人群擠得水泄不通,議論紛紛。
    “吉時已到!操演開始!”蔣虎一身戎裝,站在臨時搭建的木台上,威風凜凜地一揮手。
    “第一項!隊列操演!殺!”
    “殺!殺!殺!”近三千人齊聲怒吼,聲震四野,步伐整齊劃一,刀槍如林,氣勢逼人!看得那些高原護衛頭領們臉色微變。
    “第二項!火銃速射!預備——放!”
    砰砰砰!
    砰砰砰!
    密集的爆響在高原稀薄的空氣中顯得格外刺耳!
    遠處的木靶被打得碎屑紛飛!
    人群發出一片驚呼。
    “好!第三項!快炮實彈射擊!
    目標!
    前方河灘空地!
    開火!”
    蔣虎意氣風發,準備來個震撼收尾。
    炮手們熟練地裝填,裝填彈丸……嗤……。
    一秒,兩秒,三秒……
    炮口靜悄悄的,毫無動靜。
    炮手們麵麵相覷,額頭冒汗,又檢查了一遍。
    倒出了彈丸,又填進去一發,還是沒反應!
    現場一片死寂。
    所有人都盯著那十八門啞火的炮,表情精彩紛呈。
    有驚訝,有疑惑,更多的……是藏不住的嘲諷和竊笑。
    “噗……”帕木竹巴的管事沒忍住,笑出了聲。
    格魯派的年輕喇嘛嘴角勾起一絲不屑:“哼,漢人的‘神兵利器’?不過如此!”
    蔣虎站在台上,臉漲得比身上的緋袍還紅!他感覺高原的寒風像刀子一樣刮在臉上,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他娘的!千算萬算,沒算到這高原氣壓低,火藥受潮!關鍵時刻掉鏈子!
    “咳咳……”蔣虎幹咳兩聲,強作鎮定,聲如洪鍾:“呃……此乃……此乃天意!佛祖慈悲,不忍驚擾聖城生靈!操演……操演到此結束!都司衛隊,必將以血肉之軀,護佑邏些安寧!散……散了吧!”
    他幾乎是逃也似的下了台。
    “肌肉”沒亮成,反倒成了全邏些的笑柄。
    蔣虎回到衙門,氣得把頭盔摔在地上:“他奶奶的,丟人丟到姥姥家了,給老子查,這批炮彈是誰管的,老子扒了他的皮!”
    首次亮肌肉,以啞火告終,蔣虎的高原之路,開局不利。
    他的開局不利,頂多惹來計生嘲弄,可京城裏卻是又開始不和諧了。
    一股針對井源的暗流已經在朝堂湧動。
    這一日,都察院一名素以“清直敢言”聞名的禦史,出列上奏,矛頭直指北庭都護府大都護井源!
    “陛下!臣彈劾北庭大都護井源,十大罪狀!”禦史聲音洪亮,義正詞嚴。
    “其一,擁兵自重,驕橫跋扈!竟敢以邊軍相脅,妄議國本,僭越至極!”
    “其二,靡耗國帑!北庭都護府設立以來,屯墾未見大效,商路稅收亦未充盈國庫,然其軍費開支浩大,遠超定額!其中恐有虛報冒領、中飽私囊之嫌!”
    “其三,結交藩部,圖謀不軌!其麾下歸附部落首領,對其唯命是從,儼然私兵!更有傳言,其與某些部落首領私下結為安答兄弟),互換信物,此乃大忌!”
    “其四……”
    ……
    洋洋灑灑十條罪狀,條條誅心!
    尤其“結交藩部,圖謀不軌”和“妄議國本”,更是觸碰了皇權的逆鱗!
    朝堂上一片寂靜,不少大臣偷偷看向禦座上的朱祁鎮。
    朱祁鎮麵無表情地聽著,手指在龍椅扶手上輕輕敲著。
    等禦史說完,他才淡淡開口:“彈劾邊鎮大將,非同小可,證據何在?”
    禦史早有準備,呈上一份奏折:“此乃北庭都護府部分錢糧支用存疑之處,請陛下禦覽!至於結交藩部,乃北庭軍中將士風傳,陛下可遣錦衣衛密查!”
    朱祁鎮接過奏折,掃了幾眼,隨手就放在了一邊。
    他目光掃過群臣,最後落在一直微閉雙眼假寐的張輔身上:“老國公。”
    輔出列:“老臣在。”
    “你乃四朝老將,對此彈劾,有何看法?”
    張輔側頭看了看那個梗著脖子的禦史,嘴唇上下動動,顯然沒有什麽好話,於是硬著頭皮道:“回陛下,禦史風聞言事,本就不和朝製。井大都護鎮守北疆,功勳卓著,掃漠北,安諸部,開屯墾,通商路,其功績有目共睹。至於錢糧支用,邊鎮複雜,或有疏漏,然‘靡耗國帑’、‘中飽私囊’之說,老臣以為純屬栽贓陷害。至於結交藩部……邊將為安撫人心,與部落首領禮尚往來,亦是常情,若未逾越朝廷法度,不宜苛責。”
    他這番話說得硬邦邦的,既沒否定彈劾,又強調了井源的功勞,還為“結交”找了理由,最後把皮球踢回給皇帝。
    朱祁鎮不置可否,又看向兵部尚書鄺埜:“鄺卿,兵部如何看待?”
    鄺埜立刻出列,聲如洪鍾:“陛下!井源或有粗疏之處,然其對陛下之忠心,天日可表!北庭之穩固,關乎北疆百年安寧!若無井源此等敢戰、能戰之將鎮守,瓦剌殘部、韃靼心懷叵測之部落,焉能如此安分?些許錢糧疑點,查清即可,若因噎廢食,自毀長城,臣恐漠北再生變亂!臣,願以項上人頭,擔保井源絕無二心!”
    武將一列也紛紛出言支持井源。
    朱祁鎮聽完,沉默片刻,緩緩開口:“禦史風聞言事,彈劾邊將,無確鑿證據,妄加揣測,擾亂軍心,此風不可長!念爾初犯,罰俸一年,以儆效尤!若再有捕風捉影,構陷邊將之舉,定嚴懲不貸!”
    那禦史臉色一白,頹然退下。
    朱祁鎮這一手,給了井源一顆定心丸,還讓兵部和鄺埜欠了個人情。
    乾坤袖裏,翻雲覆雨,將一場可能掀起的風波,悄然化解於無形。
    坤寧宮裏,朱見澤一天天長大,掌心的七顆紅痣依舊清晰。
    關於他名字“澤”字的解讀,在有心人的推動下,也悄然流傳開來。
    “澤,乃水聚之地,恩澤、福澤之意!陛下賜名‘見澤’,是期望小皇子如大澤般福澤深厚,恩澤萬民啊!”
    “不僅如此!水能載舟,亦能覆舟!澤字,亦有包容、承載之意!陛下此名,寓意深遠,暗合帝王之道啊!”
    “嘖嘖,比那‘瀝’字朱見瀝),聽著就大氣,就仁厚!”
    這些議論,自然也飄進了夏皇後耳中。
    她抱著咿呀學語的朱見澤,看著他那雙純淨無邪的眼睛,心中並無多少喜悅,反而添了一絲隱憂。
    她深知“天授祥瑞”帶來的關注是把雙刃劍。
    她更擔心的是,這些刻意的解讀,會不會在兄弟之間埋下無形的隔閡?
    “澤兒,”她輕輕握住兒子的小手,看著那七顆紅痣,低聲道,“不管你叫什麽,掌心有什麽,你都是母後的孩子。你將來,要像哥哥一樣,做個明事理、有擔當的人,知道嗎?”
    小皇子隻是咯咯地笑,揮舞著小手,似乎想去抓母親發簪上的珍珠。
    而此刻的文華殿,朱見瀝正伏案疾書,記錄著這幾日在皇莊的見聞感悟。
    他小小的身影在燭光下顯得格外認真。
    於謙站在一旁,看著弟子筆下那雖然稚嫩卻已初具格局的文字,眼中充滿了期許。
    而窗外,武師湯傑抱著一杆火銃,斜眼看著於謙那副為人師表的臭德行,嘴裏罵罵咧咧個不停。
    “讀書,讀書,光讀書有個屁用!”湯傑將火銃扔給了一旁的太監,自己蹲在台階上,眼神不善。
    “讀萬卷書,才能行萬裏路,怎麽,湯軍長不知道這句話?”不知何時,於謙領著吳王已經走出了大殿,站在了他的背後。
    “哼!行萬裏路,不如有火銃在手!”湯傑白了一眼於謙,隨即笑嗬嗬的對著朱見瀝行禮道:“末將湯傑,見過殿下。”
    “啊,是火銃!”朱見瀝一見小太監懷裏抱著的是最新式火銃,兩眼放光,跑過去摸著散發著幽光的火銃,愛不釋手。
    見自己的“學生”如此喜歡這火銃,湯傑瞪了一眼於謙,笑嗬嗬的對朱見瀝道:“殿下,下午咱們去演武場打火銃如何?”
    男孩子,似乎天生就對這種能響動的東西有著本能的渴望,就像我們小時候總喜歡拿一根又長又直的樹枝抽打能遇到的任何東西一樣。
    “好,好,好!湯師父,本王就喜歡打火銃!”朱見瀝高興的喜不自勝,抱著那沉甸甸的火銃不撒手。
    “殿下,別忘了您還有一篇感悟沒寫,明日辰時,臣要檢查。”於謙哪壺不開提哪壺道。
    一聽還要寫一篇感悟,朱見瀝的小臉立刻又拉了下來。
    “那玩意寫來寫去有什麽意思,”說著,對朱見瀝笑道:“殿下,寫那玩意還不如跟著末將打火銃過癮!”
    “嗯嗯。”朱見瀝仰著小臉一臉的興奮。
    “走!”說著,牽著朱見瀝的小手,揚長而去,最後還不忘給了一臉鐵青的於謙一個得逞的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