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報應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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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朱見瀝的《防災救災八策》像一塊燒紅的烙鐵,即將燙在陝西官場這塊積弊重重的腐肉上。
    榆林縣衙,知縣王有祿正歪在太師椅上,桌上攤著一本賬冊,墨跡猶新,記錄著剛“籌”到的“腳板錢”和“瓢錢”,數目頗為可觀。
    他那張保養得當的白胖圓臉上,浮著一層油光。
    師爺錢穀則哈著腰,一臉諂媚,正低聲匯報:“東翁,城外幾個粥棚這幾日‘規費’收得順當,災民們餓得前胸貼後背,哪還敢鬧騰?就是……就是老書生和那位京城來的小公子爺,還有那個湯侯爺,整日在外麵轉悠,小的們怕……”
    “怕什麽?”王有祿慢悠悠地咂了一口酒,眼皮都懶得抬,“天高皇帝遠!他湯傑雖是個侯爺,可卻管不著咱們地方上的柴米油鹽。至於那老書生?哼,不過是酸儒一個!還有那小娃娃……”
    他嗤笑一聲,帶著幾分不屑:“一看就是個金枝玉葉的公子哥,他懂個什麽?不過是出來見見世麵,回去好跟他老子吹噓罷了。讓他們看去,咱們該幹嘛幹嘛,這榆林的天,塌不下來!”
    他話音未落,簽押房的木門被猛地撞開!
    一個衙役像被火燒了屁股,連滾帶爬地撲了進來,臉白得跟剛刷的牆皮一樣,聲音都劈了叉:“大……大老爺!聖……聖旨,京裏來的,已經到……到衙門口了!隨聖旨來的還有布政使宋大人,按察使王大人,還有……還有一個餘大人。”
    “哐當!”王有祿手裏那隻心愛的青花瓷酒盅應聲落地,摔得粉碎。
    上好的汾酒濺濕了他嶄新的官靴,他卻渾然不覺。
    方才那副“天塌不下來”的從容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取而代之的是驚恐。
    他猛地從太師椅上彈起來,動作之迅猛,與他那富態的身軀極不相稱,圓臉上血色盡褪,肥厚的嘴唇哆嗦著:“聖……聖旨,給……給誰的?”
    “點……點名給縣尊大人您的!”衙役哭喪著臉。
    王有祿隻覺得一股寒氣從腳底板直衝天靈蓋,眼前一陣發黑,兩腿一軟,“噗通”一聲,竟真的直挺挺向後倒去!
    旁邊的錢穀師爺更是魂飛魄散,趕緊撲上去一把抱住他那肥胖的身軀,這才沒讓他當場磕破後腦勺。
    “東翁!東翁!您醒醒啊!”錢穀掐著王有祿的人中,帶著哭腔喊。
    衙役們手忙腳亂地圍上來,端水的端水,扇風的扇風,亂成了一鍋粥。
    就在這雞飛狗跳之際,宣旨的太監帶著幾分陰柔的嗓音,已經冷冰冰地在縣衙大堂響了起來:“榆林知縣王有祿——接旨——!”
    錢師爺和兩個衙役幾乎是半拖半抬的把麵色死灰的王有祿架到了大堂上。
    王有祿官帽歪斜,渾身篩糠般抖著,連跪都跪不穩當,全靠左右架著才沒癱在地上。
    宣旨的小太監麵無表情的斜眼看了看王有祿,隨即展開明黃的聖旨,聲音字字如錘:
    “奉天承運皇帝,敕曰:吳王朱見瀝奏陳《救災防災八策》,所議甚善!著陝西布政使司、榆林衛所、榆林縣衙,一體遵行,詳議速辦。尤以廣建常平倉、深挖抗旱井、嚴查賑災貪墨為首要,不得遷延推諉,違者嚴懲不貸,欽此——!”
    當聽到“吳王朱見瀝”五個字時,王有祿那點強行撐著的精氣神徹底垮了。
    “那孩子……是吳王……咯”
    他喉嚨裏“咯”地一聲怪響,白眼一翻,竟真的又暈了過去,身體徹底癱軟,成了一堆扶不上牆的肥肉爛泥。
    錢穀師爺嚇得魂飛魄散,鼻涕眼淚一起流:“東翁!東翁挺住啊!公公!幾位大人,縣尊他……他憂勞成疾……”
    宣旨太監厭惡地皺了皺眉,像看一堆垃圾。
    一旁的陝西右布政使宋有文氣的七竅生煙,他實在沒想到自己治下居然出了這麽個不爭氣的東西。
    按察使王文更是暴跳如雷,進城時,他也看到了城門口施粥的場景,現在是什麽年景,這狗日的王有祿居然敢這麽明目張膽的對災民敲骨吸髓,簡直是自尋死路!
    “喲,暈過了啊,咱家這還有一份聖旨沒宣呢!”小太監用腳尖踢了踢王有祿,皺眉道。
    說著,回頭對宋有文笑道:“宋大人,要不,這份聖旨就由您代領了?”
    宋有文無奈,隻好硬著頭皮跪下領旨。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
    朕聞為官之道,當以民為本,恤民疾苦。然今有榆林縣令王有祿,於旱災肆虐、民生凋敝之際,不思救濟之策,反行敲骨吸髓之舉,苛征暴斂,中飽私囊。致百姓流離失所,餓殍遍野,人神共憤。
    王有祿此舉,實乃悖逆人倫,辜負朕之重托,罪大惡極。著即罷去其官職,抄沒其家產,家眷流放邊關,發賣將士為奴,王有祿即刻押赴刑場,行剝皮萱草之刑,以儆效尤。
    欽此!”
    “臣,宋有文,領旨!”
    “宋大人,王大人,聖旨咱家宣完了,”小太監笑了笑,親自將他們身後跟著他從京城來的餘子俊拉到了眾人麵前。
    “這位餘大人,乃今年京師大學堂的青年才俊,皇爺欽點的榆林縣縣令,二位大人,咱家可將餘大人交給你們了。”
    “謹遵聖諭!”兩人趕緊躬身。
    說罷,又厭惡的看了看躺在地上的王有祿,歎了口氣:“幾位大人,旨意已宣,咱家這就回京複命了。爾等好自為之吧!”
    ………………
    王有祿醒來後被那句“行剝皮萱草之刑”徹底抽幹了力氣,成了一灘散發著尿騷味的肥肉爛泥。
    幾個如狼似虎的錦衣衛可不管他暈不暈,像拖死狗一樣把他從地上拽起來,準備直接拖去刑場。
    縣令王有祿“即刻押赴刑場,行剝皮萱草之刑”的消息不脛而走,瞬間就飛遍了榆林城內外。
    那些餓得眼冒綠光,被“腳板錢”、“瓢錢”、“規費”榨幹了最後一點血肉的災民,先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隨後,一股壓抑了太久、混雜著刻骨仇恨和原始獸性的狂潮,轟然爆發!
    “狗官,終於遭報應了!”
    “剝皮萱草!皇帝老子開眼啊!”
    “他喝我們的血,吃我們的肉,不能讓他死得那麽痛快!”
    人群如同決堤的洪水,衝破城門,從四麵八方的窩棚、街巷湧向縣衙門口。
    衙役們早就嚇得魂飛魄散,丟下水火棍跑得無影無蹤。
    當錦衣衛拖著半死不活的王有祿剛邁出縣衙大門,看到的景象讓他們都頭皮發麻:黑壓壓的人群,無數雙燃燒著複仇火焰的眼睛,無數隻枯瘦如柴、卻蘊含著可怕力量的手臂,像森林一樣伸了過來!
    “頭,這……咋弄?”一個錦衣衛番子緊張的問道。
    “老子……老子不知!”帶隊的小旗看著群情激奮要吃人的災民,哆嗦著說道。
    “頭,要不,咱……咱們把這貨交給他們?”
    錦衣衛小旗咽了咽口水,又看了看王有祿,他知道今天是沒辦法將王有祿帶走了,於是下意識的點了點頭。
    隨即,牽著王有祿的鐵鏈一鬆,所有錦衣衛番子跟見了鬼似的跑回了縣衙內,“砰”的一聲,縣衙大門被死死關上,隻留下了一臉懵逼的王有祿。
    “狗官,還我兒的命來!”
    “狗官,還我的糧食,還我的銀子!”
    “吃了他!吃了他!”
    口號聲、哭嚎聲、詛咒聲匯聚成一股令人膽寒的聲浪。
    王有祿直接嚇蒙了,這哪還是他熟悉的、可以隨意拿捏的“賤民”,簡直就是一群從地獄爬出來的、要將他生吞活剝的餓鬼!
    他喉嚨裏發出“嗬嗬”的怪響,屎尿再次失禁。
    “別…別過來,我是…我是朝廷命官!”
    “砰!”
    不知是誰先扔了一塊石塊,準確地砸在王有祿油光鋥亮的腦門上,開了個血口子。
    這仿佛是一個信號!
    “打死狗官!”
    “撕了他!”
    人群徹底瘋狂了!
    抓頭發、扯官袍、掐脖子、摳眼睛……場麵瞬間失控。
    憤怒的災民用最原始的方式發泄著這些日子以來積壓的仇恨。
    一個瘦骨嶙峋的老漢,撲上去狠狠一口咬在王有祿肥厚的臉頰上,硬生生撕下一塊肉來,鮮血淋漓!
    他滿嘴是血,狀若瘋魔地嘶吼:“肉!是肉啊!我孫子就是餓死的!”
    他這一口,徹底點燃了人肉宴席的導火索。
    “啊!”人群中,王有祿的慘叫聲不絕於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