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想不想發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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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皇城旁的一個不知名的小巷子裏。
日頭懶洋洋地斜照著斑駁的青磚牆皮,小院緊閉著漆皮剝落的院門,顯得有些破落不堪。
院牆外,五城兵馬司的幾個皂吏正歪在巷口一個茶棚下,百無聊賴的說著葷話。
“我說趙頭兒,”一個尖嘴猴腮的吏目啐了口茶葉沫子,斜眼瞅著旁邊蔫頭耷腦的同伴,“咱們哥幾個在這鳥不拉屎的旮旯,跟這守了好幾年了,到底啥時候是個頭啊?骨頭縫兒裏都閑出黴來了!”
被稱作“趙頭”的吏目,正是東城兵馬司的趙有光。
趙有光喝了口涼茶,眼皮都沒抬一下,嗤笑道:“怎麽著?王二狗,不用你頂風冒雨巡街查夜,天天擱這兒曬太陽、喝茶打屁,還有上頭按時發的‘賞錢’,這神仙日子過膩歪了?不想過了早言語,有的是人擠破頭想來!”
王二狗一聽“賞錢”,立馬換了副諂媚的嘴臉,彎著腰湊近了些笑道:“嘿嘿,頭兒,瞧您說的,有錢不賺那是王八蛋,小的哪敢有怨言?就是……就是……”
他壓低了嗓門,鬼鬼祟祟地指了指那扇緊閉的院門又道:“咱好歹也是頂天立地的大明爺們兒,這成天給裏頭那東瀛來的倭人……當看門狗,這差事,說出去……它,它臊得慌啊,我都沒臉回家跟我那婆娘說道。”
旁邊另一個幹瘦的皂吏剛灌了一大口涼茶,聞言“噗嗤”一聲樂了,茶水順著嘴角流下,他隨手用袖子一抹嘴笑道:“哈哈哈,二狗子,我說你這兩天怎麽跟霜打的茄子似的,敢情是怕嫂子知道你天天伺候那鳥島主,嫌棄你一身‘倭氣’,夜裏不讓你打樁了吧?”
“哈哈哈……定是憋得慌了!”其餘幾人哄堂大笑,汙言穢語夾雜著拍桌子的聲音在寂靜的巷子裏格外刺耳。
趙有光也咧著嘴笑罵,正要訓斥幾句,突然一陣“嘩啦…嘩啦…嘩啦…”的甲胄聲傳來。
茶棚下的幾人笑聲戛然而止,驚疑不定地循聲望去。
隻見巷口光線一暗,一個鐵塔般的身影頂盔貫甲,身後跟著一隊渾身披掛、殺氣騰騰的軍士,直衝小院而來。
趙有光定睛一看,嚇了一跳,這幫人身上的甲胄絕非尋常城防軍或禁軍所穿的樣子貨——那是天子親軍,五大龍軍的標準甲胄。
趙有光一個激靈從條凳上彈了起來,臉上立刻堆起十二分的恭敬與小心,小跑著迎上去,腰彎成了蝦米:“呃…這位軍爺,敢問您幾位是…?”
那鐵塔般的將軍腳步不停,徑直走到趙有光麵前,他身後的一名親兵“唰”地抖開一卷公文,幾乎戳到趙有光的臉上:“你就是東城兵馬司的趙有光?”
“是是是,小的正是趙有光。”趙有光雙手接過公文,裝模作樣地翻看了好一陣子,這才抬起頭訕笑道:“軍爺…嘿嘿…小的…小的鬥大的字不識一籮筐……”
“不識字你他媽還看半天?”將軍濃眉一擰,豹眼圓睜,一股凶煞之氣撲麵而來,嚇得趙有光膝蓋一軟,腰又矮下去三分,差點當場跪下。
“不過這…這兵部的大印,紅彤彤的,小的認得真真兒的!”趙有光慌忙指著公文末尾鮮紅的印章,隨即又湊近一步,神秘兮兮地壓低聲音道:“將軍,是不是…時候到了?”
將軍眼中閃過不耐,蒲扇般的大手猛地一扒拉,將趙有光推到了一旁道:“哪來那麽多屁話,鑰匙,開門,老子奉命提人!”
趙有光被推得一個趔趄,哪敢有半分遲疑,連滾帶爬地摸出腰間一串鑰匙,手腳並用地撲到院門前,哆嗦著找出那把最大的鑰匙,“哢噠”一聲捅開了銅鎖。
沉重的門栓剛被抽開,“哐當”一聲巨響,院門被粗暴地撞開。
幾個如狼似虎的龍軍士兵手持明晃晃的腰刀衝了進去,不一會院內就傳出了尖叫和哀嚎!
“八嘎!何をするんだ!”混蛋!你們幹什麽!)
“牙買呆!牙買呆!”不要!不要啊——!)
緊接著,一陣拖拽拉扯、器物翻倒的混亂聲響又傳了出來。
不過片刻功夫,一個麵色慘白、身材矮小幹瘦、穿著皺巴巴東瀛服飾的中年男人,被兩個魁梧的士兵一左一右架著胳膊雙腳離地,直接“提溜”了出來,扔在院門外的青石地上。
他頭上的發髻歪斜著,抖如篩糠,正是那位曾經的東瀛後花園“天皇”。
鐵塔將軍上前一步,居高臨下的掃了一眼瑟瑟發抖、身高還不及他肚臍眼的矮小身影,輕蔑的一笑道:“哼,這就是東瀛那鳥島主?”
趙有光趕緊湊上前,點頭哈腰道:“是是是,將軍明鑒,此人正是當年皇上禦駕東征時,抓回來的東瀛島主後……後庭花……不,後花園,小的們日夜看守,不敢有絲毫懈怠!”
“老子還以為東瀛人都特娘的是三頭六臂的凶神惡煞呢!”說著,一口濃痰帶著風聲,“呸”地一聲,精準地啐在後花園島主的鞋上,“就這醃臢潑才還沒老子家夜壺高呢!”說罷,周圍一陣哄堂大笑。
那後花園島主聽不懂大明官話,隻能在地上一個勁的“嗨!嗨!嗨!”的點頭。
“早知道是這副賤皮子,老子當年說啥也要跟著皇上去東瀛看看到底是啥樣的地方能養出這種貨色!”說著,那將軍厲聲喝道:“東瀛島主後花園,跪下接旨!”
後花園被這突如其來的一聲怒喝嚇得渾身劇震,茫然地抬起頭,眼中全是恐懼和不解。
幸好,一個穿著禮部官服的通譯官,從將軍身後鑽了出來。
他抹了把頭上的冷汗,用蹩腳的東瀛話嘰哩呱啦手舞足蹈地對著後花園比劃解釋了半天,後花園這才聽懂了“大明天子”、“聖旨”等幾個關鍵詞。
自從被關在這暗無天日的破院子裏以來,這還是第一次大明天子派人前來。
他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也顧不得什麽島主的威儀了,立刻手腳並用地爬起來,又“噗通”一聲重重跪倒在地,那姿勢倒是前所未有的標準。
“嗬!”將軍鼻腔裏發出一聲不屑的冷哼,“賤皮子,跪得倒是挺板正,念!”
旁邊一名隨行的文吏立刻展開一卷聖旨,清了清嗓子,念道:“奉天承運皇帝,詔曰:
東瀛島主後花園知悉:
茲爾貢使,入朕天朝,本應恪守臣禮,恭順有加。然,其行行至山東臨清驛,竟縱容暴徒,喪心病狂,劫掠商隊,戕害朕之子民七條性命,更焚毀官驛廩倉,烈焰衝天,罪同叛逆,此等獸行,上幹天和,下悖人倫,朕聞之怒發衝冠,痛徹肝腑!
今據查,爾等倭館內暗藏奸宥,私販甲胄弓矢、火器等違禁兵械,圖謀不軌,禍亂中華之心昭然!茲特命兵部尚書,統率緹騎,徹查爾京師倭館:凡甲胄、弓矢、火器及諸般違禁之物,無論藏於暗室夾壁、掘地三尺,一經搜獲,悉數抄沒,當場焚毀。凡涉臨清血案之凶徒,按名索驥,一體緝拿,交付有司,明正典刑,以儆效尤!
敕諭爾島主:
一、自旨到之時起,倭館上下人等,即刻解械伏罪,束手就擒,凡有持兵刃拒捕者,格殺勿論!
二、限爾十日之內,將臨清血案首惡凶犯,縛送登州府衙,逾期不至,視同反叛!
三、爾身為島主,禦下無方,罪責難逃,命爾自著素服,親筆上表,向朕伏闕請罪,並賠償死者家屬每命白銀千兩;焚毀官驛之損失,賠償白銀三萬兩!
爾若再敢姑息養奸,陽奉陰違,朕必遣無敵樓船橫渡滄海,犁庭掃穴,屠遍爾四島,寸草不留,行焦土滅種之舉!勿謂天威不測,朕言出法隨,爾其凜遵!欽此!”
這一通殺氣騰騰、字字如刀的聖旨念完,巷子裏死一般寂靜。
後花園島主聽得雲裏霧裏,隻從那通譯官越來越慘白的臉色、越來越顫抖的翻譯中,捕捉到了“殺”、“焚”、“戰”、“滅種”等幾個令他魂飛魄散的字眼。
通譯官結結巴巴地翻譯著,許多複雜詞句根本無法準確傳達,急得他快要哭出來。
“將…將軍…這…這聖旨…下官…下官實在…”通譯官苦著臉,急的滿頭大汗。
“行了!”鐵塔將軍大手一揮,粗暴地打斷了他,“不必費那鳥勁了,一會兒到了他們的倭館,見了血,他自然就明白了。”
說罷,他不再看地上癱軟如泥的後花園,厲聲下令:“帶走!”
一名如狼似虎的士兵應聲上前,像拎小雞一樣,將後花園夾在腋下就走。
直到那“嘩啦…嘩啦…”的甲葉聲徹底消失在巷口,趙有光才猛地一個激靈回過神來。
他望著那洞開的小院門,又看看身邊幾個同樣驚魂未定同僚,眼珠子滴溜溜一轉,一拍大腿道:
“兄弟們想不想發財?”
這幾個在兵馬司混跡多年的老油條,瞬間心領神會,發財?抄這種“貴人”的老窩,哪怕撿點漏,也夠他們吃香喝辣好一陣子了。
趙有關還未抬腳,其他人已經嗷嗷叫著一頭就紮進了那座小院深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