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小小東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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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小朝會。
“諸位,今日不議其他,隻議一事。”朱祁鎮拿著一本奏折,遞給了一旁的兵部尚書王天雲。
王天雲起身,正要行禮,卻又見皇帝笑著問道:“天雲,聽說最近兵部很熱鬧?”
王天雲心中一緊,暗道:“不會是哪個狗日的又彈劾我了吧?”
他素來是直筒子脾氣,當下抱拳行禮,聲音洪亮:“回皇上,您是知道臣的,臣是個粗胚武夫,肚子裏沒那些彎彎腸子,皇上讓臣管著兵部,臣就認一個死理兒——豁出命去,也絕不敢辜負聖恩!”
王天雲自從被皇帝任命為兵部尚書後,就以霹靂手段整肅兵部。
自打被皇帝趕鴨子上架做了兵部尚書,王天雲就以軍中帶來的霹靂手段開始整肅兵部。
起初,兵部四個清吏司的郎中們,聽聞頂頭上司竟是個不通文墨的武夫,且一上任就擼了好幾個他們的同年好友,這些平日裏滿口經義的文官立時就炸了鍋。
四人私下串聯,打定主意要給這姓王的“丘八”一個下馬威,好保住他們吟風弄月、勾欄聽曲的悠閑日子。
他們祭出了官場最熟稔、也最陰損的法寶:“拖!”
無論何事,一律拖上三五日乃至旬月。
若有人催問,第二招接踵而至:“踢皮球,推諉塞責。”
樁樁件件都引經據典,做得“合情合理”,堵得王天雲有火無處發,吃了悶虧還摸不著門道。
直到有一次,於謙不請自來,“訛”了他一頓泰和樓五十兩銀子的席麵,酒過三巡後於謙這才點破其中關竅。
王天雲恍然大悟。
回去後,這個被文官們鄙夷的粗鄙武夫,把自己關在書房裏整整三日,不知薅掉了多少頭發,竟真讓他憋出了一套獨門的“兵部考功法”。
他徑直從京營調來了十幾個講武堂出身的精幹武官,在兵部專設了一個臨時部門:“考功司”。
自此,每日點卯上值後,這十幾個挎著腰刀的軍官就像釘子一樣“釘”進了四司衙門,笑眯眯地“伺候”著諸位大人辦公。
起初有人鬧騰,結果領頭幾個的不是下值路上被套了麻袋揍得鼻青臉腫,就是自家商鋪被不知哪來的兵痞攪得關門歇業,還有幾個晚上偷摸著到外城青樓狎妓,結果槍剛上膛,大門就被踹開了,嚇的這幾人當場就萎了。
不出兩月,屍位素餐者革職,陽奉陰違者遠貶。
兵部氣象煥然一新,公文流轉之快,竟比從前快了數倍不止!
“朕可是聽王直說了,你們兵部這幾個月的考成,回回都拔了頭籌啊!”朱祁鎮笑道。
王天雲撓了撓頭,憨厚中帶著幾分無奈:“皇上聖明,臣這也是被逼得沒法子。不用點損……嗯,奇招,還真降不住這幫酸丁!”
這幾個月和這幫酸丁鬥智鬥勇,比他過去十幾年帶兵打仗還要心累。
“難為你了!”朱祁鎮給了他一個讚賞的眼神,說著,點了點他手中的那份奏折道:“先看看裴倫的這份奏折。”
“……倭使持凶器劫掠驛站商旅,刀傷巡檢,凶頑若此!禮部主事方文清,不思護民衛法,反誣良為盜,曲意逢迎,媚外辱國,其行可鄙,其心當誅!夫懷柔遠人,當以威德並施,豈能以百姓血肉、國朝法度為獻祭?臣請斬首惡倭寇,枷號從犯,逐其使團!嚴懲方文清,以儆效尤!另查,倭商所售硫磺,較舊例暴增二十倍有奇,強索交易,形同訛詐!此非均商互惠,實乃傾銷劫掠!朝廷當斷然拒之……”
“砰!”一聲悶響,王天雲蒲扇般的大手狠狠拍在了自己大腿上!殿內眾人皆是一驚,目光齊刷刷看向皇上。
王天雲虯髯戟張,雙目圓睜,胸口劇烈起伏,大聲道:“皇上!裴大人所言,字字血淚,句句在理,這幫倭賊狼子野心,在我大明疆土之上,竟敢持械行凶,劫掠商旅,殺傷官差,此乃赤裸裸的挑釁,若不以雷霆手段鎮壓,國威何存?天朝顏麵何存?!”
說著,側頭看了看眯著眼打盹的胡瀅,又道:“那個禮部的方文清,簡直是混賬透頂,身為朝廷命官,不思保境安民,反而顛倒黑白,誣良為盜,媚敵辱國,此等行徑,與通敵賣國何異?!裴大人請斬倭首,逐使團,懲奸僉,臣——附議!不僅要嚴懲,更要昭告天下,讓那些軟骨頭的、想拿百姓血肉去討好外夷的混賬東西看看,這就是下場!”
說著,他頓了頓,目光掃過殿中幾位麵露猶疑的大臣,最後抱拳躬身,聲如洪鍾道:““至於那硫磺之事,二十倍暴增,強索交易?哼!東瀛本就是我大明國土,他們分明是看我大明急需軍資,趁火打劫,行訛詐之實,朝廷若應允,非但國帑受損,更助長其囂張氣焰!”
“皇上,此風斷不可長。臣以為,當立即斷絕此等非分之求。當初皇上天恩浩蕩,允許這幫倭人來我大明貿易,已經給足他們的麵子,沒想到這幫狗日……他們若想貿易,就必須按我大明的規矩來,敢有半分逾矩……”
王天雲眼中凶光一閃:“臣請命,調兵部職方司精銳,會同五城兵馬司,徹查倭館,收繳其私藏兵械,凡涉案倭寇,無論首從,一律拿下,嚴加審訊,凡有反抗者……格殺勿論!”
“咳……” 一聲輕微的幹咳打破了沉默。
隻見站在文官班列前排的禮部左侍郎姚夔上前一步,深深一揖道:“皇上,王部堂忠勇可嘉,拳拳報國之心,臣等感佩。然……倭使一案,牽扯地方商貿,非同小可,方文清處置或有失當,自有國法論處。然倭使團代表其國主,若驟然動兵捉拿,甚至……格殺勿論,恐激化事端,有傷天朝懷柔遠人之德,更恐引動海疆不寧啊。是否……應先由禮部、會同都察院,嚴查案情,申飭倭使,令其交出凶犯,再行定奪?如此方不失我大國體統,亦給倭人一個悔改之機。”
周鴻漸話音剛落,都察院右都禦史陳文瑞也出列了。
對著皇帝躬身道:“皇上,周侍郎所言,老臣以為在理。裴倫奏劾,義正詞嚴,方文清媚外辱國,罪責難逃,必須嚴懲,以正視聽!“
“倭寇凶頑,傷我官民,亦不可輕縱。然,雷霆手段雖能立威,卻非長治久安之策,今東瀛內亂頻發,尤需考量深遠。我大明乃天朝上國,當以德服人,以理服人。”
“若動輒刀兵相向,反損我天朝氣象。臣以為,當明發上諭,嚴斥倭使,限其交出首惡,賠償損失,並具結保證,永不再犯。若其冥頑不靈,再施以重懲,亦不為遲。王尚書所請,似……過於急躁了些。”
說來說去就一個意思:他雖支持嚴懲方文清和倭寇,但反對王天雲“格殺勿論”的激進提議。
朱祁鎮聽著他倆的長篇大論,心中卻是對他們的話嗤之以鼻,笑話,人家殺了咱們的人,你們還擔心這個憂心那個,還要以德服人,屁話!
戶部右侍郎錢有祿也忍不住插了一句,聲音帶著幾分憂慮:“皇上,王部堂所言硫磺之事,確為可慮。二十倍之增,形同訛詐,此風斷不可長。然……眼下各軍的軍需,尤其火器所需硫磺,大半仰賴外購,若驟然斷絕倭商供應,雖可逞一時之快,恐短期內難尋替代,於邊防……或有掣肘之危。是否……可令市舶司嚴加勘合,核定合理數額、價格,徐徐圖之?”
一時間,殿內的氣氛變得有些緊張起來,所有人的目光都悄悄投向了禦座之上的皇帝。
朱祁鎮端坐在龍椅之上,自王天雲慷慨陳詞後,他的表情就一直很平靜,甚至帶著一絲難以捉摸的玩味,修長的手指輕輕敲擊著禦座的扶手,發出極有規律的“篤、篤”聲。
片刻後,敲擊聲停了。
“王卿。”
“臣在!” 王天雲精神一振,抱拳應聲。
“你方才說,‘調兵部職方司精銳,會同五城兵馬司,徹查倭館,收繳其私藏兵械’……” 朱祁鎮語速平緩,一字一句地複述著王天雲的話,目光卻銳利如鷹隼,“此議甚好。”
此言一出,周鴻漸、陳文瑞等人臉色微變,剛想開口,卻被皇帝接下來的話堵了回去。
“倭使持械行凶,傷我官民,劫掠商旅,證據確鑿,此乃踐踏我大明律法,倭館之內,竟敢私藏兵械,此乃蔑視我天朝威嚴!” 朱祁鎮冷笑連連,“朕,給過他們體麵,然,體麵不是靠卑躬屈膝換來的!”
說著,他的目光掃過周鴻漸等人又道:“懷柔遠人?當以威德並施!無威之德,便是縱容,無德之威,方是暴虐!如今,是彼先失其德,先露其獠牙,我大明若再一味退讓,隻講‘懷柔’,豈非令四夷笑我軟弱可欺?!”
“王天雲、樊忠聽旨!”
“臣恭聆聖訓!” 王天雲、樊忠單膝跪地,心中熱血沸騰,又要打仗了,憋了這麽多年,他們早就憋壞了。
“命你即刻部署兵部職方司、五城兵馬司,點選精幹人手,持朕手諭,今日便去倭館,給朕搜,徹徹底底地搜,凡私藏兵械、違禁之物,一律收繳,凡涉案倭寇,無論首從,盡數緝拿,敢有持械拒捕、傷我官軍者……” 朱祁鎮冷哼一聲,“準爾便宜行事,格殺勿論,朕,要看到凶犯伏法,要看到倭使低頭認罪!”
說到這,朱祁鎮緩緩起身,摸了摸下巴,嘴角揚起道:“那個什麽鳥天皇不是在京師嗎,把他帶上。”
“臣領旨,必不負聖望!” 王天雲洪聲道。
“樊忠,以國防部的名義給樂浪郡都司下文,讓總兵郭開征調五萬樂浪駐軍進駐東瀛,給朕平叛,凡有抵抗者,格殺勿論!”最後四個字,朱祁鎮咬的極重。
“至於硫磺……” 朱祁鎮看都沒看戶部侍郎錢有祿,而是對袁瑄說道,“倭商訛詐,其心可誅!著皇家商會即日起,暫停一切倭商硫磺交易,通告沿海諸藩及南洋海商,朕懸賞求購上等硫磺,價格從優,另,命工部、戶部,詳查我朝境內硫磺礦藏,加大開采冶煉之力,朕就不信,離了他東瀛的硫磺,我大明的火槍火炮就開不了火!”
說著,又轉頭對王直道:“內閣,下旨申斥東瀛布政使、都司總兵陶敞,讓他帶兵配合郭全,盡快掃滅東瀛四島的所有叛亂,並將東瀛境內的所有礦產全部收歸布政使司管轄!”
“臣等遵旨!”
朱祁鎮走到書房門口,最後緩緩道:“此事,就照此辦理,退朝。”
皇帝的身影消失後,留下了滿殿心思各異、震撼不已的大臣。
王天雲猛地站起身,臉上殺氣騰騰,對著幾位同僚一抱拳:“諸位大人,軍情緊急,恕王某失陪!” 說罷,大步流星,帶著一陣風便朝殿外走去。
幾位麵色複雜的老臣,最終化作一聲沉重的歎息。
他們知道,皇帝這道旨意一下,京城的天,馬上就要變了。
而那個被皇帝賦予了“格殺勿論”之權的兵部尚書,將會在倭館掀起怎樣的腥風血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