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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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岱一上午都心神不寧,因為恒叔早上的那番話。
    很多事情其實不需點破,他都清楚,但是人會自己騙自己,會討價還價,會逃避,會僥幸,會讓理性和感性無休止地天人交戰。
    他必須更克製,至少他不該成為瞿末予的“麻煩”。
    一個師妹走了過來,打斷了沈岱的沉鬱:“沈師兄,老師叫你去辦公室。”
    “好,謝謝。”
    劉息教授是國際稀土研究領域最具影響力的專家之一,也是沈岱的恩師,在他的帶領下沈岱得以選入人才計劃,進入星舟這個國內頂級稀土研究所。他最讓沈岱敬佩的,不僅僅是在學術界的貢獻,還因為他是一個在一眾alpha中殺出重圍的beta。
    “老師。”沈岱進了辦公室,隨手拿起劉息的茶杯,“跟您說過多少次別泡這麽濃的茶,對身體不好,還成天拿它澆花,養一盆死一盆。”
    “淡的不夠味兒。”劉息從一堆文件中翻出一份稿子,“投資人會的材料寫得不錯。”
    沈岱笑道:“謝謝老師。”
    “正好是你寫的,這回你代我演講吧。”
    “啊?”
    劉息嫌棄地說:“這幫人,會議時間改了第三次了,我的機票也一改再改,南非那個礦到現在都沒去成,我可等不了了,我明天就走,我跟他們說了,你代我去開會吧。”
    沈岱有些傻眼:“那不就是下月初嗎?”
    “是啊,你天天做課題,還需要準備什麽?你以前也參會過,就講講咱們的成果和之後的計劃就行了,其實很多他們也聽不懂。”
    所謂的投資人會,就是一年一度向集團高層、大股東和股民代表的工作匯報,他們組每年拿幾個億的資金,總得讓出錢的知道他們幹了什麽,這可是個很重要的會議。
    這意味著身為執行總裁的瞿末予肯定會出席。
    沈岱無奈道:“老師,您心也太大了,這是投資人會啊,萬一他們問我一些刁鑽的問題,您不怕我扛不住嗎。他們可能不懂稀土,但他們懂財報啊。”
    “我們今年有成果啊,有成果就有底氣,怕什麽。”劉息拍了一下桌子,眼神堅定,“要有氣勢,知道嗎,他們跟你提錢,你就提未來回報,見招拆招吧,不出大問題就行,上麵給我話了,今年不會砍預算,這我才敢走嘛。”
    “……好吧,那您什麽時候回來。”沈岱直覺這一關沒那麽容易,在投入階段,投資人往往會故意拋出一些難題,算是一種心理補償吧,錢扔水裏還聽個響呢,科研工作十年八年不見成果的比比皆是。
    “不知道,這個礦還沒探明儲量,但釹和鏑的含量都不低,我可能要呆一段時間,你師兄師姐又在甘肅蹲著,這邊就暫時交給你和子玫了。”
    “好,老師放心。”
    為了準備演講,沈岱這幾天連續加班到很晚,這比他論文答辯還緊張,答辯搞砸了隻是自己的事兒,但投資人會搞砸了會拖累整個項目組,雖然老師讓他放寬心,他卻一點都不敢怠慢。
    有一天晚上,沈岱和瞿末予是同一時間回到家的——自那天之後,倆人沒再打過照麵。
    沈岱點頭致意:“瞿總好。”他想瞿末予不會提起那微不足道的一道菜,他也不會,就當什麽都沒發生過,無論他醉酒說過的話,還是酒醒後的自作多情。
    “這麽晚回來,加班嗎。”瞿末予隨口問道。
    “對,最近加班比較多。”
    “聽說投資人會劉教授讓你去演講。”
    “是的,老師急著去南非探礦。”沈岱開玩笑道,“挺緊張的,請瞿總到時候高抬貴手。”
    “你要麵對的不止是我,還有高層、股東和股民代表。”瞿末予低頭看著沈岱,“多做些準備,到時候不要怯場,有什麽說什麽就行,我會和他們打招呼的。”
    “多謝瞿總。”沈岱心中一暖,瞿末予如此完美,不可能喜歡他不是瞿末予的缺點,是他的。
    “你們組的課題是研究所裏最有潛力的,董事會非常看好,不會砍你們預算的,如果南非的探礦進展順利,還可能追加。”
    沈岱喜道:“那太好了,老師對南非礦很有信心的。”
    瞿末予點頭:“早點休息吧。”
    沈岱輕聲道:“晚安。”這兩個字一吐出來,他心裏就泛起一陣酸甜。晚安與早安不同,上學上班也總與人說早安,但說晚安的對象卻通常是親近之人,於是這兩個字被賦予了一層朦朧的曖昧。
    第一次光明正大地對瞿末予說晚安。
    周末回到家,沈岱照常帶了些菜和日用品,但是一進門,就感覺到家裏的氣氛不對,姥姥正坐在沙發上等他,臉是繃著的。
    “姥姥,沒做飯啊,那我做吧。”
    “不著急。”姥姥拍了拍身邊的位置,“你過來,咱們聊聊。”
    沈岱知道躲不過這一關,他坐下的那一刻,就決定還是說實話吧。
    “你哪兒來的那麽多錢突然把債還清了?”姥姥一副不可置信的表情,“我接到電話的時候還以為是騙子呢,你上次帶我去看病,說你拿了一筆獎金,你怎麽可能拿那麽高的獎金。”
    “姥姥,你別著急,咱們慢慢說。”
    姥姥深吸一口氣:“行,我們可以慢慢說,但是你必須跟我說實話。”
    沈岱點點頭:“我不告訴你,就是不知道怎麽開口,也怕你生氣。”
    “你、你這錢來的正不正?”姥姥緊張地攥著手。
    “你放心,絕對正。”沈岱忙道,“你千萬別瞎想,其實這錢是……是尤家給我的。”
    姥姥瞪大眼睛,突然聲色俱厲:“尤家?!”她恨尤興海入骨,因為尤興海毀了她的兒子。
    “姥姥。”沈岱握住姥姥的手,柔聲道,“你聽我說好嗎。”
    姥姥緩緩低下頭,她的胸口還在用力起伏著:“尤家為什麽給你錢,那麽多錢,不可能,為什麽?”
    “原因聽起來可能難以置信,但是是真的。”沈岱把自己需要替尤柏悅履行婚約的事簡述了一遍,但隱去了瞿末予的名字。
    姥姥沉默了許久,將沈岱的手抓得生痛,卻半天說不出一句話。半晌,她靜靜地流下了眼淚。
    沈岱的心也跟著揪了起來,他輕拭著姥姥的淚水:“姥姥,我知道你不希望我和尤家扯上任何關係,我也從來沒想過要找他的,但是我們現在確實需要錢,而且這個合作並沒有損害我什麽,我照常上班,照常生活,還能把債還清,剩下的錢還能換套房子、給你治病,這筆錢幫了我們大忙。”
    “我知道。”姥姥哽咽道,“我就是知道,才難受。這些本來不該你承擔,你爸爸變成那樣,那個人渣固然可恨,我和你姥爺是教養有失,可你是最無辜的,倒頭來要你賺錢養家,要你用終身大事去還債,把你什麽都耽誤了。”
    “不耽誤啊,我們要不了多久就會解除婚姻關係的,等他們的合作完成了,應該很快的。”沈岱勉強擠出笑容,“姥姥,你往好處想,這都是好事啊,尤家這幾年越來越不行了,兒子還不讓他省心,咱們又拿了他的錢,又看了他的倒黴相,多痛快。”
    “他給了你一千萬啊,這麽大一筆錢,真的隻是讓你領個結婚證就完了?”姥姥憂心忡忡地說,“尤興海是個什麽畜生玩意兒,我是真的擔心他另有所圖。”
    “不會的,他是走投無路才找我的,現在錢我拿了,還花了,他還能把我怎麽樣。”
    姥姥滿麵愁容地搖搖頭:“希望如此吧。那你的……和你結婚那個人,是誰啊,對你怎麽樣呀。”
    “是個陌生人,都沒見過幾次,客客氣氣的。”沈岱撫著姥姥薄削的背脊,“我們這個合作肯定不會太久,等事情辦完了,離了婚,我也不過是多個婚史而已,就這麽點代價,但是能換來我們過上正常的生活,是不是很劃算?”這段話前麵雖然是謊言,但後麵卻是真心話,合同裏寫的是五年,那是為了充分保障瞿末予的利益,實際不可能花那麽長時間,要不了多久,他和瞿末予僅有的這點虛假的連接就會消失。
    姥姥歎道:“你可千萬不要跟尤家的人走太近。”
    沈岱想到尤柏悅,不知為何也想起了瞿承塵,他微微皺了皺眉:“不會的。”
    “那……”姥姥欲言又止的樣子,“那你們結婚,雖然是合作,但人家會不會要你……”
    沈岱立刻聽懂了姥姥的難以啟齒:“沒有,我都說了,沒見過幾次,沒有公事也不聯係。”
    姥姥這才鬆了口氣:“那就好,那就好,omega是最容易吃虧的,你無論做什麽事,都要有分寸,想想你爸那個前車之鑒。”
    沈岱的眼神暗了下來,沒有人比他更明白,因為他就是那個犯錯誤的代價,又被迫用自己的人生去承擔不是他犯的錯誤的後果,他沉聲道:“我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