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軒窗，玉珠忙！
    他對著那字條看了又看，見上頭的行楷寫得遒勁有力，飄逸中又帶著一絲中規中矩，頗有些科舉出身文人的館閣影子在裏頭。
    韓九兮出身名門，十六歲就在殿試中被先帝點了狀元這一事，當年可是不少人茶餘飯後的談資。
    而後的十年間，他一路平步青雲，從一個小小的翰林院編修，一直爬到了正二品的內閣大學士之位。
    就衝著這名頭，韓九兮的墨寶在京城還曾經風靡一時，得各路文人追捧相爭，說是千金難求也不為過了。
    周老爺看著手中的字條，沒思考多久便已然猜到了這字是何人所寫，心中頓時大驚。
    所以說……眼下這是刺史大人悄悄給周家遞消息？
    想到這種可能性的周老爺簡直覺得一個頭兩個大。
    雖說這字若是放在幾年前指不定能賣個百八十兩銀子……
    但這對於他們來說可不是什麽好事情啊喂！
    畢竟他們府上同王太守有不少關係牽連，這在整個鶴鄴府城幾乎是個人人心照不宣之事。
    而原先的那些流水般的刺史同太守之間的明爭暗鬥，這麽些年來他可是一直看在眼中的。
    於是，麵對著這突如其來的狀況，周老爺簡直如坐針氈，好幾日都不曾睡好，心中始終都在思考著韓九兮這上頭寫的東西。
    ——「欲知玉樹下落，兩日後子時，望山閣。」
    周老爺心中百思不得其解。
    這東珠玉樹的確是他們府上工匠所製，而後交由太守送往京城做先帝的五十壽辰賀禮所用。
    若說下落，此物不應該是在皇宮內院嗎？
    難不成……是中途曾出過什麽岔子？
    若真是這般，緣何原先從不曾聽王太守提起過？
    周老爺越想越覺得可疑，眼見著兩日期限就要到了，對於此番究竟要不要去赴約，心中依舊糾結不已。
    他同刺史來往，若是叫王太守的人發現了，這可不是什麽好事。
    可誰知，衙門毫無征兆地就以雷霆之勢頒下了兩道禁令，而這宵禁開始的時候，正是韓九兮約他會麵之時。
    這絕對不是巧合！
    一想到這兩日官府的大手筆，指不定就與此事有關，周老爺看了看天色，還是決定冒險出門。
    這字條上所寫的望山閣，是周家別院中，建造在假山之上的一個亭台。
    因為靠近淺灘，天氣晴好之時還能遠望海上的礁石山島，便因此而得名。
    月黑風高之夜，周老爺輕車熟路地走在空無一人的玉盤街上，遠遠瞧見街道盡頭那些巡邏的府兵，又趕忙躲進漆黑的巷子中。
    周老爺還從未像這般做賊一樣夜半時分出過門，眼見著那一隊人就要走近，可他身處的小巷卻是個死胡同，他心中頓感不妙。
    這若是被捉住了，可是要關進大牢裏麵去的！
    周老爺從巷子口探了半個腦袋出來朝著那隊府兵看去，見他們已經逐漸逼近自己所在之地，心中簡直亂如麻，正快速思考著要如何應對。
    可誰知，那些府兵走著走著，竟直接拐彎進了另外一條黑漆漆的巷道查看，就好似全然沒有發現這廂的狀況一般。
    周老爺心中頓時大鬆了一口氣，趕忙快步貼著牆根離開了這是非之地。
    可他卻不知，就在他離開那巷子不久後，方才一頭紮進去的府兵又調轉了腳步走了出來。
    那為首之人正是趙九，他朝著那人影消失的方向看了看，對遠處隱約傳來的腳步聲隻作不知，而後便帶著身後的衙役朝著另一個方向走遠了。
    周老爺見已經擺脫了府兵，幾乎是小跑著到達了自己別院的門口。
    正當他準備輕輕上前敲門之時，手在觸及到門板的那一瞬間，麵前這扇大門竟自己打開了。
    周老爺頓時嚇得一動不敢動，又不能高聲喊人，隻得往一側躲了躲，豎耳傾聽著裏頭的動靜。
    待過了約摸半盞茶時間，這別院內卻依舊一片安靜，周老爺這才壯著膽子走了進去。
    他摸著黑一路走到望山閣，遠遠地似乎看見那亭中點著一盞油燈，桌邊正坐著一個黑色的身影，而自己別院的門房被捆了個結實，正一臉頹喪地躺在不遠處的灌木叢邊上，身邊還站著個高大身影。
    那門房看見周老爺，開口就想要哭嚎求救，卻一下被身旁之人在腚上踹了一腳。
    “安靜！你是想把官兵引來嗎？！”
    聽到這聲音，周老爺一直吊著的心才總算是往下落了落，也不顧那水深火熱中的門房，趕忙上前拱手見禮。
    “草民見過司馬大人。”
    司馬玉胸前抱著他的大刀，斜斜眼睨了周老爺一瞬，懶得同他說話，隻用下巴指了指那亭中之人。
    “不是我找你，喏！快去亭中！”
    到了這會兒，周老爺其實已經猜到了那處的黑衣人究竟是誰。
    可當他看見麵色正常的韓九兮朝自己看過來之時，心中還是頗為驚訝的。
    ——這刺史大人不是重病在身嗎？可麵色瞧著，倒是挺紅潤的啊！
    周老爺頓時就覺得自己發現了些不得了的事情，心中更加惴惴。
    他趕忙走上前就要跪拜，可誰知韓九兮卻擺了擺手，“不必多禮了，此處也沒有旁人，來坐吧。”
    韓九兮一邊說著，一邊拿著個潯山翠的玉壺王麵前的兩個空茶盞裏斟了兩杯茶。
    周老爺費了好大勁從地上爬了起來，又看見這一幕，突然就有些眼暈。
    這是他珍寶閣中的那套茶具和碧螺春！
    他忿忿地回頭看了一眼在地上裝死的門房好你個張山！回頭再算賬！
    周老爺拍了拍身上的灰塵，走上前坐在了韓九兮的對麵，又看著他反客為主地「招待」自己，心中總覺得今夜多少有些不真實了。
    韓九兮瞧了他一眼，這才緩緩道“眼下鶴鄴府城宵禁，周老板倒是有膽量夜半時分摸出府邸前來赴約。”
    “……”
    周老爺簡直不知該說什麽。
    ——他今夜前來，難道不是因為那張字條嘛？
    “大人哪裏的話，既是刺史大人相邀，草民便是赴湯蹈火也得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