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死亡(回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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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1章 死亡回憶)

    41.

    這年的暑假, 要做出的選擇對6歲的小青寒來說太難了。

    當張科儉再次出現,她低著頭,支吾了半天才說:“我要媽媽。”

    對方愣了幾秒, 臉色變得非常難看,似乎完全沒想到會是這個答案。

    祁琇羽來了後抱著她, 臉埋在她的脖頸,低低哭了起來。

    小青寒無措的視線落在趙明淵臉上, 兩人看著對方,窗外梧桐樹葉靜靜搖晃, 外麵逐漸入秋的涼爽清風,始終吹不開病房裏壓在心頭的燥熱煩悶。

    她像是很快接受了家裏發生的巨大變化,每天仍舊開開心心寫作業,找人玩,嘴甜的不行。偶爾拉著趙明淵放在被子外麵的手, 玩著他纖細修長的手,嘴裏含著棒棒糖,“哥哥, 糖很好吃,死了一定就吃不到了。”

    最近這段時間,她常這樣說話, 樓下撿到個落葉都要一路沖回來,滿頭大汗, 喜氣盈盈給他展示:“哥哥!死了肯定就看不到這麽漂亮的葉子!”

    趙明淵已經習慣她說話的方式, 偶爾會逗弄:“活著我也不想吃。”

    小青寒就會插著腰, 很是生氣地瞪他:“那哥哥想要什麽?”

    她撒嬌、黏人, 不管怎樣,一定要他說個有興趣的。

    趙明淵這時候就會沉默。

    他也想說一個, 但往往是沉默許久,兩個人都放棄了。

    這天小青寒想吃雪糕,她實在是太熱了,遠處火燒雲的橙紅暈染著大地,她像個小狗一樣伸著舌頭,甩著手給自己扇風。

    趙明淵看她可憐,下巴揚揚抽屜,讓她拿錢去買。

    小青寒臉上喜悅,手裏捏著一塊錢在他床邊繞來繞去,怎麽都不走。

    “哥哥,你陪我去好不好?”

    兩個人住在一起這麽久,趙明淵從來沒下過床,她從護士姐姐那裏偷偷聽到,哥哥願意好好康複訓練,完全可以站起來的。

    前兩天護士姐姐給他換藥,掀開被子長吸了一口冷氣,愕然看他。

    他像被赤|裸圍觀的不是自己,麵無表情的躺著。

    小青寒看到他背後的樣子,一下子就哭了出來。

    “哥哥,你怎麽了……”

    她不知道那是護理不用心,因他從未下床而生出的褥瘡,隻看著那觸目驚心的傷疤,手都有些發抖。

    護士姐姐在他床邊說了很久,又來了醫生說了很多用藥啊、康複啊、意誌啊等等的話,小青寒聽的一知半解,隻目光落在靜靜望著窗外的趙明淵臉上。

    她知道,醫生的話哥哥一句都沒聽進去。

    後來又有護工阿姨來,小青寒像個監工,蹙著小眉毛,小手指點著:“給哥哥擦這裏。”

    “你為什麽不給哥哥翻翻身。”

    “護士姐姐說你該天天來的,我為什麽隻見過你一兩次。”

    “姨姨!”

    她叫的很禮貌,但生氣的都豎起眉毛來了。

    護工沒想到會被一個小姑娘訓,翻著白眼罵罵咧咧擦著,被趙明淵掀翻了水盆,對方氣著站起來:“伺候著廢人還不加錢,以為我願意幹啊,等我的活多呢。”

    護工轉頭就走了。

    老來討要東西的人來,還說起這件事,要看趙明淵身上的褥瘡,被小青寒氣憤地攔住了。

    “別碰我哥哥!我哥哥不喜歡!”

    “嘿呦。”汪啓棟好笑地哼哼,故意逗了她兩句。

    小青寒氣的像一頭小牛犢,腦袋嗡嗡的冒火,眼睛死死盯著他,好像隨時都要沖過來,用小小身體撞他一下。

    “你有和小孩玩嘴的心,早就把公司經營好了。”

    汪啓棟惱羞成怒,自己再差勁,也今時不同往日了,他一個躺在床上的廢物有什麽資格教訓自己,鄙夷的罵了幾句,最後又丟下話:“腦子靈光點,想通了就趕緊把東西給我。”

    說完人走了。

    病房裏一室安靜,小青寒抹著眼淚看他。

    趙明淵:“哭什麽?”

    “他們都欺負哥哥。”

    趙明淵眼裏有奇異的冷漠和深黑,“死就不會了。”

    小青寒氣得跺腳,“可是我想哥哥罵回去!想那些人後悔不該欺負哥哥!哥哥,我們班裏最瘦的小宇被胖熊欺負了,都知道要咬他耳朵打回去的!”

    “哥哥,你不要讓別人欺負你!”

    “你還回去!”

    趙明淵躺在床上,看著急得滿臉發紅,不停掉眼淚的小青寒,心頭湧上大片的茫然和苦澀。

    還回去?

    怎麽還回去?

    他,還能還回去嗎?

    今日不知怎麽,小青寒一心讓他陪自己去買雪糕,不停拉著他的手晃悠,“哥哥,我們一起去吧。”

    她把床攪起來讓他坐起,又從外麵推了輪椅。

    趙明淵看著緊貼著床的輪椅,像看一道此生都跨不過去的鴻溝,分明就在他眼前,他渾身卻是沒有一點力氣。

    “我不行。”

    小青寒搖頭,“哥哥,你一定可以的。”

    她像是找到了一個目標,軟磨硬泡,死纏爛打,白天夜裏,無論如何都要他坐上輪椅陪自己下樓。

    她整整磨了一周多,趙明淵像是不堪其擾,無奈頭疼地看著她:“你一個小姑娘,嘴為什麽這麽碎。”

    小青寒把這當表揚,吐吐舌頭,“哥哥不陪我,我就能一直說。”

    她甩甩手裏攥了一周多的一塊錢,“我們一起去買雪糕哦。”

    趙明淵敗給她,最後坐著輪椅下了樓。

    靠他的能力自然不行,他沒說話,小青寒已經明白什麽意思似的飛快去外麵叫了護士姐姐幫忙,趙明淵想要喊住她,目光瞥到床邊的梧桐樹又停下了。

    已經,要入秋了。

    小青寒推著趙明淵在醫院的花園裏轉,像打了勝仗的將軍一般,仰著頭很是風光,她想自己永遠都忘不了剛才她說哥哥要出去時,護士姐姐看她的眼神有多麽驚訝和佩服。

    她想這才哪到哪,她的哥哥,才不會困在一張床上。

    兩人在一棵大樹下停住,小青寒坐在小石凳上晃著腿咬著雪糕,滿臉愉悅和快樂。

    “這麽開心嗎?”趙明淵望著頭頂已經有小半變黃的銀杏樹,有滄海桑田之感,視線又落回對麵,小姑娘吃的滿嘴邊都是化了的雪糕,微微眯著眼睛,兩眼彎彎,是那樣的幸福和滿足。

    趙明淵想,希望這個小姑娘會一直是這樣的開心。

    想完,自己先失笑的在心裏搖頭。

    她家裏是什麽情況,即便沒有那些,作為人又有誰能一直是無憂無慮的快樂。

    他問完,小青寒喜滋滋地看他:“開心啊!超級開心!”

    “明天再帶你來買雪糕。”他沒有多少錢了,但是給一個小孩買零食的錢還是有的。

    她卻搖了搖頭,含著不舍得丟的雪糕從嘴裏拿出來。

    “哥哥,我開心不是因為這個啊。”她點點他,很認真的說:“是因為哥哥陪我下樓了。”

    趙明淵愣住。

    “哥哥,我們以後每天都下樓走走好嗎?”她的目光充滿希冀的看他。

    趙明淵竟然想應個好,又在她期待的視線裏沉默,眼看著她的目光漸漸暗下來,隻把雪糕喂到他的嘴邊,“哥哥嘗嘗雪糕,很甜。”

    趙明淵搖頭,“我不吃……唔……”

    清涼微甜的雪糕送進嘴裏,他的唇舌在含了一暑假的燥熱和苦澀後,第一次被涼爽的薄荷消減了幾分燥熱。

    “好吃吧。”她挑著眉嘚瑟。

    趙明淵含著舌尖,什麽也沒說。

    兩個人回去後,小青寒想起來今天被閑置的作業。

    關於她的出院歸屬,父母兩人到現在也沒有處理好,再有兩天就該開學了,醫生也說恢複的可以,要出院就辦理手續。

    張科儉想把人往自己新家帶,祁琇羽自然不同意,兩人個掰扯到現在,小青寒還擱置在醫院裏。

    小學要學的東西,她倒是很積極主動的自己學起來了,不過,她也順理成章的把趙明淵當成了自己的老師。

    “我聽護士姐姐說了,你是北大出來的,教我一年級的題戳戳有餘。”她不知道北大是什麽,但是她知道自己哥哥肯定厲害。

    趙明淵自然是不願意的,每天有個人在耳邊嘰嘰喳喳已經心累,他單是想著怎麽尋個死法已經筋疲力盡,但他好像每次都熬不過這個纏人的小姑娘。

    她拿了本子放在她床邊,掰著指頭自己學。

    一天兩天過去,有時候遇到她離譜的在一個題上消磨一上午,趙明淵還是忍無可忍,咬牙教了她一下。

    小青寒立馬問出一大堆其它問題,沒過兩天,他莫名其妙成了她老師。

    趙明淵望著她手裏的鉛筆,一邊想著,要是直接捅進自己的脖子裏一定能快速死掉,一邊看著眼前這個認真計算的女孩,她一定會哭的很傷心,大概要抱著被子難受很久。

    最後,他拿筆重重敲了一下她的頭。

    小青寒:“啊,哥哥,你為什麽打我?”

    趙明淵:“笨就該打。”

    小青寒:“哼。”

    不過對於學習不行這件事,她確實無力反駁,之後幾天的學習,她身體力行的證明了自己在學習上的不開竅。

    心如死灰如趙明淵,都能蹦出一句:“你動腦子了嗎?買了4個雪糕,為什麽非要數成5個!”

    小青寒吐吐舌頭,又數了一遍,弱弱看他:“真的不是5個嗎?”

    趙明淵:“……”

    他好想死。

    護士從走廊路過,瞥到病房場景,看著那個曾經眼神空洞,渾身死意的男人透出了罕見的鮮活氣息,微啞著站住了。

    她透過小玻璃看女孩呲牙咧嘴,一臉嬉笑的逗著男人,忽然有些明白為什麽可愛的小孩大家都喜歡了。

    趙明淵很少生氣,曾經他最被人贊嘆的就是有涵養,性子溫順有耐心,這在輔導小青寒寫作業的時候完全失效了。

    這天,他拿著橡皮忍無可忍砸小青寒腦袋,“你給我用點心!”

    有人從門外走進來,誒呦了一聲,“我的哥哥還會發脾氣呢。”

    來人陰陽怪氣,可不就是隔三差五就要來看自己手握的財富死沒死的汪啓棟。

    小青寒一看到他,就像渾身豎起了寒毛的貓,隨時都要張牙舞爪的沖過來。

    汪啓棟從口袋裏摸出一張紅色的錢在她麵前甩,“小朋友,下去買雪糕去。”

    小青寒偏頭:“我不要!”

    汪啓棟嗤笑:“小朋友,你在這個哥哥這,可討不到太多好處了。”

    小青寒扯著嘴拉扯著眼睛,扮鬼臉朝他翻了個白眼。

    汪啓棟嫌她不識趣,一邊懊惱著憑什麽一個小姑娘都更喜歡那廢物,一邊笑著瞧向趙明淵。

    “哥哥,自家的公司,你是真不想管了嗎?你可不能真的做個廢人,把一大幫子人都交給我啊。我這還心心念著哥哥好好做康複訓練,真站起來了回公司幫我呢。”他走到床邊,望著床上躺的人,跟著俯下身子,在他肩膀重重拍了拍,“畢竟,我們可是一家人呢。”

    “你走開!別碰我哥哥!”小青寒喊。

    哥哥那裏有傷,他還故意碰那裏,壞人!

    汪啓棟不搭理她,接著說自己的話,結果每一句話那小姑娘就要張牙舞爪的在旁邊喊幾句,惡狠狠的樣子十足像一條趙明淵養的好狗。

    他這麽想著也這麽說出來了,沒有注意到床上男人一瞬間變得冷凝的氣息,對麵女孩直直沖了過來,“你才是狗!你是大壞狗!”

    小青寒腦袋往他懷裏撞,汪啓棟沒防備,腰磕了一下櫃子,惱羞成怒,反手就嫌棄地把人推了出去。

    小青寒的重量怎麽鬥得過他,連連退後了幾步,人摔坐在地上,指頭擦過地麵,磨出幾道傷痕。

    “沒教養的家夥,你爸媽不管你,就該讓我來教訓教訓你。”每次來,他就沒見過這女孩家長。

    這一句話戳在了小青寒的心上,6歲的小孩也知道什麽話難聽,立馬忍不住紅了眼眶,“你才沒有教養!你才爸媽不管!”

    汪啓棟嘶了聲,還要訓斥,忽然聽到床邊冷道:“滾出去。”

    他驚愕地看回去,不敢相信是床上的人說的。

    自車禍之後,他這表哥就是死了的廢人,他來了這麽多次,好話說盡,冷嘲熱諷也給了個夠,幾乎都沒聽過他有回應。

    他像是徹徹底底死了,無論別人怎麽挑釁,他都不在意。

    汪啓棟冷下臉:“趙明淵,現在你還能有醫院住,可是因為我還願意關心關心你。”

    趙明淵視線直直看了過來,那雙漆黑幽深的目光,卷著曾經他從未有過的尖銳和冷厲落在他的臉上,“滾出去。”

    “你注意跟我說話的態度!”汪啓棟惱怒,“現在可是你求著我……”

    “是嗎?”趙明淵冷笑,“公司你坐穩了嗎?”

    這一句話,像一桶冰水直接灌在他的頭頂,讓他一瞬間狼狽盡現,趙家的意外災禍出現的突然,他被架到了公司高位,但是沒有人比他更清楚自己的境地。

    跟著,幾個護士進來,抱起小青寒:“怎麽哭了。”

    汪啓棟無意逗留,隻冷冰冰的威脅趙明淵,“表哥,你要是還想有醫院住,就學聰明一點。”

    無論如何,現在殘廢的趙明淵他還是鬥得過的。

    人離開後,病房劍拔弩張的氣氛頓消,護士給小青寒消了毒,給她包紮。

    她拿著創可貼,“哥哥,你來。”

    趙明淵看著她。

    她委屈地抿嘴巴,“我被欺負,都是因為哥哥不反抗。”

    護士離開,房間隻剩兩個人,沉默的氛圍漫延,小青寒突兀地說起來,“我給外婆上過墳。”

    就在上半年,她剛剛離世。

    “哥哥,如果你死了,我去給你上墳,再次遇到那個人欺負我,他打我揪我的頭發,說我是個沒人管的小孩,哥哥都幫不了我了。”

    “你看,死了之後,你好多事情不能做。”

    “你想我怎麽辦?”趙明淵忽然有鋪天蓋地的怒火,他深邃的黑瞳定定的落在小青寒的臉上,“你想我一個廢人怎麽做?”

    “哥哥不是廢人!”她很生氣,好像這句話誰說都不可以,“哥哥隻要想,哥哥就可以不是!”

    趙明淵嘲笑:“你才6歲,你懂什麽?”

    “我隻知道,哥哥死了,就是再也看不見了。”

    “沒有人陪我下樓買雪糕,沒有人陪我一起看下雨的窗外,沒有人輔導我寫作業。”小青寒苦惱又茫然地看著他:“哥哥明明能做這麽多事情,為什麽非要說自己是個廢人呢?”

    她的眼神裏,那澄澈的茫然和疑惑好似到達了極點,在她幹淨的眼睛裏,趙明淵清清楚楚的看到她說:哥哥一直是個很有用的人啊。

    趙明淵忽然失語。

    他低語,失笑,苦澀。

    “這些事,誰都能做,我死不死沒什麽重要。”

    “不是的。”小青寒又要哭,在他每次露出很想死的表情時,“哥哥,很多人都想你活。你真的不記得了嗎?那個姐姐來的那天說的話。”

    那日倉惶悲慟離開的寧白安的身影忽的閃到趙明淵的大腦裏,那個總是坐在床邊沉默看著他的女人,那個他曾經以為要相伴一生的女人,第一次在他床邊埋頭哭了起來。

    離開前,她說:“求求你,別死,活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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