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出院(回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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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2章 出院回憶)

    42.

    進入9月, 颯爽的秋在一場大雨後迅速進入蘇南。

    窗外的梧桐葉掉落的很快,湖邊的銀杏樹也變得稀稀落落,每個天微涼的淩晨, 總能聽到保潔清掃的沙沙聲,病房裏的燥熱總算減輕了幾分, 臨床的小阿裏睡的安靜,偶爾囈語發出“媽媽爸爸”或“哥哥不要死”的嗚咽。

    趙明淵在靛藍色天幕暈染的還昏沉的房間, 度過又一個少眠的夜晚。

    心情像湖心的一葉扁舟,平靜了許多。

    最近這幾天, 他陪著女孩寫作業、逛花園、和她爸媽以及汪啓棟那些人鬥智鬥勇,眼看著自己身上的褥瘡一點點消失,愈發適應出現在衆人的視線裏。

    睡前,她笑的甜甜:“哥哥,我們就是團結的汪汪隊, 不怕困難,勇往直前。”

    說著,她就唱起了《汪汪隊》的歌。

    趙明淵總聽著女孩幹淨稚嫩的聲音, 在童話的、勇敢的、困難但一定能克服的語境裏慢慢入睡,他清楚的意識到,夢裏那個暴躁的、憤怒的、渾身傷痕又豎起尖銳毛發的兇猛獅子平和了許多。

    他與獠牙露出的獅子對視, 看那頭野獸的戾氣慢慢收斂。

    天越來越亮,清晨陽光透過紗窗靜靜照進房間, 在白色的床單上跳躍幹淨柔軟的光茫。

    趙明淵感受著腿上的疼痛, 漆黑的視線看著那躍動的光, 輕輕舒了口鬱結很久的氣。

    小青寒睡醒, 抱著被子看過來,兩人目光對上, 她惺忪揉著眼睛,甜甜的笑,“哥哥,早上好啊。”

    洗漱完,兩人在病房吃了早餐,她開始寫作業,趙明淵因為輔導她,最近這個時間點的臉色總不太好。

    下午兩人沒事,小青寒推著輪椅和他在花園裏玩,醫院的人似乎已經習慣了一大一小傷殘兩人組。

    這次,小青寒把輪椅停在了湖邊,遠處蘆葦飄蕩,風中飄著淡淡的桂花香。

    “好好聞啊。”她閉上眼睛,“好香。”

    她說不出來,不知道怎麽形容,但是就覺得初秋好美,比烈日炎炎的夏天好太多了。

    趙明淵點頭,沒有說什麽,目光從她滿足的臉上移到身前湖邊,河裏有兩三隻灰色的小鴨在遊,遠處水麵冒著泡泡,再往遠看黃色銀杏葉在空中搖擺,黃櫨一點點暈染了紅,楓葉緩緩飄落地麵,天邊雲朵安靜,山頭霧氣繚繞。

    安靜平和,是很舒服的天氣。

    他又將視線落到近在咫尺的湖麵,就在他的腿邊,靜靜的,帶著冷意。

    他的手指無意識抓緊了輪椅,視線死死盯著湖麵,那是一眼好似在旋轉的深淵,拉著他沉重疲憊殘缺的身體往下陷。

    他似乎已經要墜入,在窒息中尋覓更徹底的平和。

    然而他死死盯著,手背青筋突起,手指紅的發脹和顫抖,身體卻一直未往前傾去。

    他擡頭,小青寒的目光乖乖地看著他。

    趙明淵不語。

    “哥哥……”

    趙明淵沉默,兩人看著對方,耳邊有涼爽的秋風吹過耳邊。

    他笑:“換個地方看看吧。”

    “好。”她好似鬆了口氣,很快跑過來,推著他去了小商店。

    趙明淵好笑,看著她興高采烈的捧著兩個棒棒糖出來。

    五分鐘後,兩人一人叼著一個,一坐一蹲停在住院部出口,看來來去去的人。

    “哥哥,我們什麽時候能走?”

    “不知道。”趙明淵回答了這個問題。

    “哎。”小青寒撐著腦袋,頗心事重重的嘆了口氣,“哥哥,我想出院又不想出院,我好奇怪。”

    趙明淵看回她。

    小青寒眼巴巴擡頭:“出院是不是就見不到哥哥了。”

    “……不會。”

    小青寒:“可是,出院好像就見不到爸爸了……”

    趙明淵沉默,“人生總有取舍和意外。”

    “什麽意思啊。”

    趙明淵搖搖頭,“還是不要知道了。”

    “好吧。”

    兩個人又安靜,說不清羨慕還是糾結,看著來去人群,風吹雲卷,葉子帶來了一個涼爽的秋。

    趙明淵消失在一個很舒服的天氣裏,狹窄、煩悶的病房,壓在人脖頸散不去的熱汗總算褪去。

    小青寒也在爸爸一次次來後,愈發堅持了“我要媽媽”的選擇。

    張科儉幾次臉色難看離開,祁琇羽卻也沒露出多麽喜悅的表情,相反,她愈發的忙碌和憔悴,每次總是急匆匆的來,又在一個個電話催促中快步離去。

    小青寒常常站在窗戶邊,跪在小凳子上看著媽媽消失,然後抿著唇,可憐巴巴,眼淚要掉不掉的扭回頭看趙明淵。

    他會在這時候伸出手,讓她快步跑過來,看著她傷心的埋在他被子上哭,輕輕揉著她烏黑的頭發,沉默無言。

    可能是汪啓棟接連受挫,他甚至都沒再出現在醫院,直接派人接他離開,這舉動倉促又迅速,但趙明淵不是毫無心理準備,他深知汪啓棟是個性格尖銳暴躁、心眼極其小、性情陰鷙怪異的男人,哪怕是他廢人一樣躺在這裏不聽話,也會讓他的耐心告罄。

    趙明淵不在意他把他接走後準備如何對付他,隻是在那些人幫他準備著出院手續,動作粗暴的搬運他的時候,遺憾的看向了隔壁床。

    昨晚,張科儉來陪床,對已經在哭的女孩說:“你懂事點,你媽媽現在背著好多債,根本帶不了你,法院最終肯定會把你判給我。明天收拾收拾,跟爸爸走吧,你的妹妹也會很歡迎你的,爸爸的新家就是你的家啊。”

    小青寒一直哭著入睡。

    趙明淵看著女孩的爸爸,攥了拳頭又鬆開。

    他能如何,他接下來的處境隻會比她更糟糕,談收養,簡直是天方夜譚。

    早晨,顯少在醫院出現的祁琇羽來到小青寒身邊,抱著她絮絮說了很多話,以交代為主,充斥著滿滿的告別意味,年幼如她,也知道媽媽在幹嘛。

    祁琇羽擦了眼淚離開,小青寒忽然跳下床,下樓去追了。

    走廊裏,她與幾個黑衣男人擦肩而過。

    趙明淵在看到他與小青寒最熟悉的護士時,給了對方一個眼神,她愣了下,瞟了眼周圍幾個黑衣男人。

    “你們都出去下,怎麽收拾個東西像打劫,我還得再檢查一下他的身體。”

    黑衣男人被粗暴趕出,他們隻需要把人弄走送到指定地點,所以並不在意這些。

    護士有些意外地看趙明淵,“你……有話要和我說?”

    雖然她是11.12號床的主要負責護士,但趙明淵基本未同她說過話,意外的,對方點頭了,接著從床單最下麵摸出一個玉佩遞給她。

    那是寧白安最後一次出現時塞給他的,也是汪啓棟一直想要的東西。

    實際上,沒有他出麵,隻有這個東西根本無法從瑞士銀行取出錢財,甚至,他也不知道瑞士銀行裏究竟有沒有父母留給他的千萬財産。

    這個玉佛在他成年時,父親交給了他,隻說等你成婚的時候,可以過去拿出裏麵的東西看看。所以,他在和寧白安訂婚前送給了對方,想著蜜月旅行的時候前去瑞士。

    他想裏麵或許並不是錢財為主,父母留給他的,應該是其他東西。

    不過都不重要了,現在的他已經是個廢人,父母已經離世,不管留在裏麵的東西是什麽,他都喪失了去打開的勇氣。

    隻有這塊玉佛,他隻看光澤就知這是塊絕世好玉,上麵的雕刻栩栩如生,具有非常高的收藏價值,就算有人鼠目寸光拿去售賣,也一定能得個天價。

    趙明淵對錢無意,況且不管到何種田地,他也不會去賣父母留下的東西,隻有那個小女孩……

    她想要做阿裏巴巴,想要堆成小山的金幣。

    他能給她的,也隻有這個了。

    小阿裏啊小阿裏……

    哥哥心裏的四十大盜,是你打敗的。

    一心求死的趙明淵罕見的有了期待。

    他希望那個單純天真、活潑童稚的小女孩永遠無需強大,他收回他做阿裏巴巴注定要吃苦頭的厥詞。

    他要她坐在金山上開心的笑。

    殘廢如他,為她獻上最後的搖旗吶喊,振臂高呼。

    趙明淵垂落在玉佛上的深沉視線離開。

    護士驚訝地接過去,她看不出它的價值連城,隻當是一塊普通玉石。

    “幫我放到她的枕頭下。”

    “這是……”護士微訝。

    “給小女孩的禮物。”他笑了下,“你知道的,她很乖,太招人疼了。”

    護士當然明白,甚至對此番舉動並不意外,沒有人比她更清楚小青寒對他的意義。

    黑衣人把他放到輪椅上,推入電梯離開。

    隨著緩緩關上的電梯門,另一邊,失魂落魄,眼眶紅腫的小青寒磨磨蹭蹭的從樓梯間爬上來了。

    她抱著媽媽哭了太久,現在一定很狼狽,她怕哥哥看到後,又用那個複雜的、她看不太懂的心疼又愧疚的眼神看她。

    哥哥眼神裏流露出的無力感讓她茫然,也讓她想隱藏,這一切都和哥哥無關。

    病房門大開著,她不太開心的蹙眉。

    趙明淵一向不喜歡房門敞開,緊跟著,她看到趙明淵的病床空蕩蕩,一瞬間立在那裏。

    除了她催促叨叨,哥哥從來不下床。

    她趕緊轉身到護士站,“姐姐姐姐!有人把哥哥推走了,哥哥不在病房!”

    護士姐姐無奈地說:“小小祁,有人來接你哥哥,他出院了。”

    “出院!”小青寒的呼吸都停了一下,“哥哥怎麽會出院!”

    她反應過來,迅速往樓下沖去。

    等她的眼淚再次奪眶而出,枯黃的梧桐樹下,一輛黑色的轎車消失在她的視線裏,卷起幾片葉子,在她眼前飄起又落下。

    “哥哥……”

    張科儉中午到了醫院,先去辦了出院手續,才去了病房,想到他那個女兒,他有一點頭疼。他以為她一定毫不猶豫選擇自己的。

    他走進,看到門口空著的床,先嘿了一聲,“這殘疾走了?”

    小青寒孤零零坐在窗戶邊,呆呆看著窗外,並沒有回應他故意發出的舉動。

    張科儉嘆了口氣,“寒寒,收拾收拾,我們也該走了。”

    小青寒始終未動,也未說話。

    張科儉隻好自己收拾,臨走檢查有沒有東西遺落時,翻動枕頭,看到下麵靜靜躺著一枚色澤漂亮的玉佛像。

    “欸?”他拿起來,給小青寒看,“這你媽給你的吧?”

    一直未扭過頭的她猛地看過來,眼睛紅腫,滿臉淚痕。

    “怎麽哭成這樣……”

    張科儉驚訝,有些心疼湧起。

    小青寒跳下凳子過來,飛快拿到自己手心,借著窗外的明亮陽光細細看起來。

    張科儉瞧著那塊質地柔和細膩,顏色翠綠欲滴,在太陽的照耀下光澤溫潤,清晰透亮的玉石,忍不住冷哼了一聲,“你媽就喜歡搞些這種東西,做收藏,搞藝術,搞到最後還不是欠了一屁股債。”

    小青寒緊緊握著手心裏的玉石,生氣又難受地看他,“爸爸!”

    她還是不明白,爸爸為何會用那樣的眼光和語氣評價媽媽。

    張科儉看她緊張摟在懷裏的樣,煩躁地揮揮手,“就你媽的東西好是吧,這玉能值幾個錢,爸爸還能跟你搶了?”

    張科儉向來不喜歡祁琇羽總沉浸在研究字畫、玉石等所謂高尚的藝術世界裏,對那些東西也了解很少。

    他說著,拿著行李,一手拉她往外走。

    “寒寒,你這回真是太傷爸爸的心了,從小到大是誰陪在你的身邊嗬護照料你的,你不是說你最愛的是爸爸嗎……”

    他絮絮說著,拉著她走出病房。

    小青寒回頭,狹窄的病房在此時此刻顯得那麽空蕩蕩,她才發現,原來這間房並不小。窗外的秋風吹進來,穿堂風染著搖曳的枯葉卷著蕭瑟落在她的胸口。

    6歲的她不懂這是什麽感覺。

    隻是在爸爸煩躁嘮叨的聲音裏,倉惶跟著他的腳步,一步三回頭的呆呆望著,眼神茫然地看著這個她住了一暑假的房間。

    她想,小玟說暑假很好很好,原來並不是騙她。

    她在很涼爽很涼爽的天氣裏,想念炎熱了。

    她又想,

    不是啊……

    她隻是想哥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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