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明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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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4章 明淵

    74.

    張青寒穿過長長走廊, 邁過療養院與醫院的隔牆,輾轉十二年,再次站在了那個住院部門口。

    風裏是甜甜雪糕的味道, 耳邊是梧桐樹搖曳的沙沙聲,記憶裏老舊斑駁的牆皮粉刷了米黃色油漆, 在四月的春日裏變得格外溫柔美好。

    她怔怔跨上樓梯,停到往來熱鬧的門邊。

    牆上掛了許多榮譽成就, 其中一個金燦燦的方形牌匾格外顯眼,上麵寫著:

    “心懷百姓, 捐資助醫,宏圖大業,回饋社會。”

    在那四行字下,有一個紅色卡片:誠摯感謝玉西集團向本院捐獻一千萬。

    擔心張青寒的柴明一路跟著,見狀解釋道:“青山以前不是現在的發展情況, 偏遠山地,這裏的醫療情況也落後,這家私人醫院在八年前經營不善幾乎要倒閉, 老板……出資扶持才得以存活,後來又收購了這家醫院,現在這家醫院, 是老板名下的。”

    柴明停了幾秒,又說:“青山現在能作為一個旅遊度假等景點, 具有很好的發展勢頭, 和老板這幾年的規劃投資離不開。”

    張青寒細長黑睫輕抖。

    她早該想到的, 十二年前, 她和趙貉為什麽會住進這家醫院,是因為他們都窘迫寒酸, 這家老舊醫院的花費低出城內很多。能屹立十二年不倒,甚至蒸蒸日上,必然是後麵有人再推。

    住進青山後,她路過這邊許多次,卻從未想過進這家醫院看一看。

    這是一片她隻敢遠遠探看,不敢走進的地方。

    張青寒的腳停在了門邊,依舊沒有邁進樓裏去,裏麵的世界是她打包好珍藏起來的禮物,她放置於心裏的某個角落,即便落了厚厚幾層灰,想起來依舊會覺得甜蜜快樂。

    這時,柴明接到電話,眉眼喜悅,放下手機激動道:“張小姐,老板醒了!”

    張青寒褲邊的手顫了下。

    柴明:“我們快回去,老板肯定在等著張小姐你去看他。”

    張青寒走下臺階,柴明已經大步走在前,通往另一邊療養院,跨過院牆,發現旁邊沒有人,他回頭,張青寒站在一棵白玉蘭樹下發呆,婆娑的花影在她略顯蒼白的臉上飄出春分的柔美。

    “張小姐?”柴明訝異。

    張青寒腳步往後退,搖頭道:“你先去吧,我還有點事。”

    柴明的笑落下來,疑惑不解地看著她,又漸了然,唇動了動想說點什麽,到了嘴邊又忍住了。

    “好,我知道了。”他頷首,大步先走了。

    張青寒望著靜默在層層綠影後的白色療養院牆,安靜了幾秒,大步出了醫院。

    單人病房裏,趙貉落向窗外樹影的目光移向門口。

    柴明推門進來,“老板……”

    他摸了摸鼻子。

    趙貉落向他的身後,白色門板合上,他移向柴明局促的臉。

    “張小姐她有急事處理,就先……”

    “記憶裏善良美好的少年變成吝嗇刻薄的老男人再出現在你麵前,你會喜歡嗎?”

    柴明一滯,“張小姐不是……”

    他想否認,但想到張青寒站在院牆外遲疑的模樣,又停下了。

    “知道老板是幼時陪伴的哥哥,張小姐很心疼,我看得出來,她很在意老板。”柴明強調。

    “是嗎?”趙貉輕道,那張幹澀的嘴唇還未完全恢複血色。“出去吧,我要休息一會。”

    “好。”柴明點頭離開。

    關門前,病床上的趙貉閉上了沉重的眼皮,天藍色空曠安靜的病房裏,躺在白色病床上的男人透出幾分孤單落寞。

    柴明的心抖了抖,搖頭失笑。

    那可是老板。

    另一邊,彷徨茫然的張青寒腳步沉重的走出醫院,坐上出租車。

    “小姐,我們去哪?”司機問道。

    “啊?”張青寒吶吶地看向他,沉默兩秒,報了學校的名字,“我下午還有課,我該去上課。”

    她這麽對司機說,像在對自己說,又在對別人說。

    朱禾看到一身運動裝的張青寒,詫異:“你這是爬山去了?怎麽穿這個就來了?”

    “嗯……沒來得及換。”她根本沒意識到自己穿的什麽。

    朱禾打量她,“出什麽事了,怎麽魂不守舍的?”

    “有嗎?”張青寒抓了抓頭發,“別多想了,我去上課。”

    說著,她從朱禾和師惠菊兩人中間穿過去教室。

    師惠菊蹙眉:“青寒臉色不太好。”

    “何止啊。”

    朱禾望著走遠的單薄身影,拉著師惠菊跟上。

    連著三天,張青寒早出晚歸,每天沉迷學業,空閑時間都泡在了圖書館和公司訓練房。小木屋總是靜悄悄,沒了廚房切菜烹飪的聲音,走廊也不再回蕩拐杖重重撞擊和輪椅碾過地毯的聲音,博古架前低頭認真擦拭的身影也消失。

    她陷入疲憊的繁忙中,似乎都忽略了家裏的空蕩蕩。

    療養院裏,蔡菁打完針出來,柴明同他頷首,側身推門進去。

    趙貉偏頭看過來,連著三天腿部疼痛折磨讓他整個人看上去更加憔悴了,人前向來遊刃有餘鬆弛的他竟露出了一絲疲態。

    見到是他,趙貉平靜地收回了視線。

    “……老板,這是今天的會議紀要。”柴明把厚厚一摞文件放在桌邊,又忍不住勸說:“您還是過幾天再看吧。”

    大概沒有幾個人能像他們老板身處高位,晚上疼的睡不著,白天還要繼續幹活。

    趙貉按著床坐起,拿過文件翻開,隨口道:“難不成真像廢物一樣躺這裏?”

    柴明快步去攪前床板讓他靠,“老板……”

    “好了,出去。”趙貉擺手。

    柴明無奈,隻得點頭離開。

    “她……最近在幹什麽?”趙貉低沉的聲音從身後傳來。

    柴明轉身,斟酌道:“趙小姐最近學業似乎有些緊張,司機天不亮就送她去學校了,張小姐待到很晚才回。”

    趙貉垂頭,穿著病號服的他坐在那裏,不知想些什麽。

    柴明:“……要我去接張小姐來嗎?”

    趙貉苦笑的聲音響起,“不要勉強她了。她在躲我,不是嗎?”

    柴明也不知道張青寒為什麽不來,抿著嘴唇不敢說話。

    趙貉翻動文件,輕輕的嘆氣回響在寂寥的房間裏。

    “出去吧。”

    柴明離開,眉心緊緊擰起。

    張青寒接到柴明電話時,正坐在咖啡廳裏,對麵吳翔林滿眼開心地看著她。

    “張小姐,有時間,我希望你能抽出空閑來醫院看看老板。”他猶豫著說:“他在等你。”

    張青寒平靜如湖麵的黑瞳蕩出漣漪,“好,我會的。”

    掛掉電話,吳翔林激動說:“寒寒,你竟然會主動聯係我!”

    他像隻快樂小狗,就想拉著她放在桌上的手晃悠撒嬌。

    “趙貉住醫院了。”她說。

    “什麽?!”吳翔林臉色立馬難看起來,瞬間站起,“哪個醫院,怎麽回事?發生什麽事了,嚴不嚴重?”

    他小強一樣打不倒,以折磨他為樂趣的小叔叔怎麽還會住醫院。

    “先坐下。”張青寒安撫他,“腿疼發作,現在恢複一些了,正在醫院療養。”

    “哦哦。”提到是他的腿,吳翔林鬆了口氣,臉上的擔憂依舊沒少,“好好的,最近天氣也不涼啊,怎麽會折騰到住院。”

    張青寒看著他滿麵愁容,關懷緊張的表情,問:“你不是很討厭他?”

    吳翔林別扭地說:“討厭,當然討厭了,那家夥從我幼時起就折磨我,現在還,還……”

    他怯怯瞥張青寒,“把你搶走了。”

    張青寒:“我不是誰的。”

    “你今天找我,又是想聊他嗎?”他露出受傷的表情,“寒寒,我不把你們拆散就很好了,你還來紮我的心,你說說,你怎麽能喜歡他呢,我小叔叔那人睚眥必報,嘴又毒辣,寒寒你真是哪都好,就是眼神不大好。”

    “他有這麽差嗎?”張青寒反問。

    “差!”吳翔林喊:“跟你比,差遠了。”

    “可是怎麽辦……”張青寒端起麵前的熱茶,喝了半杯下肚暖了發涼的胃才說,“我覺得自己太差勁了,甚至不敢出現在他麵前。”

    她悵惘的目光移向窗外,刺眼的陽光晃得她眼皮輕抖,她眯著眼睛,朦朧光暈裏,隻聽見遠處蟬鳴的聲音漸漸開始,呼喚著灼熱的夏天。

    “你在說什麽?”吳翔林匪夷所思,瞪大了眼睛,“你開什麽玩笑,我小叔叔啊,那個離過婚的嘴毒老男人,你配他八百條街不帶轉彎的!”

    “他……以前是什麽樣的人?”張青寒問。

    “以前?一直都很刻薄啊。”吳翔林簡直有太多的血淚史可以控訴。

    “沒出事以前呢?”張青寒目光直直落回他臉上,“少年時的趙明淵……是什麽樣的。”

    “你怎麽知道小叔叔以前的名字?”吳翔林意外,“他改名字好多年了,也不喜歡別人提到這個名字,有一次宴會,有個人無意中說到這個想拍他馬屁,結果拍到馬腿上了,小叔叔當場就冷了臉,把那人嚇得哆嗦著就溜了。”

    “以前的小叔叔什麽樣,我太小肯定不了解,但多多少少聽我爸說過。那個老頭,總喜歡故意在我麵前誇小叔叔以前有多麽多麽優秀。”說到這,他抓了抓頭發,有些臉紅的說:“小叔叔以前確實很厲害,沒出事之前,他是整個家族的期望,人中龍鳳,他是按著趙家繼承人的模樣去培養的。”

    “聽我爸爸說,小叔叔一點也沒讓趙家人失望,從小便展露了超越同齡人的聰穎,學習更是一馬當先。不過最讓家裏人滿意的還是他的品性,端方謙卑,心性高強。作為趙家三代單傳的孫子,他被寄予了很高的期望,給他起名趙明淵,就是希望他做一個光明磊落,淵清玉絜的人。趙家人老派古板,所以小叔叔以前還有自己的字呢,單一個‘鶴’,似乎是希望他保持卓然超群的品性。那句話怎麽說來著,老頭以前常常念叨,是,是……”

    “鶴有不群者,飛飛在野田。”他拍手。

    “對,就是這個,你應該從這詩就看得出來,小叔叔以前多受家人看好,人又有多優秀。當然,他也沒讓任何人失望,你也知道了,現在我小叔叔創造的成就,已經遠超趙家以前的繁榮了。”

    吳翔林嘆了口氣,“我和小叔叔比,雲泥之別,我家老頭都說我沒資格跟小叔叔比。但是……你要是喜歡以前的小叔叔我能理解。現在的他,我家老頭說小叔叔出事之後,性情大變,脾氣變得陰晴不定,整個人都充斥著尖銳陰鷙氣氛。”

    吳翔林感慨:“他不再是超然孤鶴了,是殘了一條腿,自嘲改名的貉,一丘之貉的貉。是蠅營狗茍,不擇手段,背離了家族光明磊落期望站到頂端的趙貉。你……”

    “沒人會喜歡現在的小叔叔的。”

    吳翔林欷歔,就連他,也常常對趙貉退避三舍,不敢主動接近。

    張青寒的心口沉沉,腦海裏回憶起那日趙貉麵無血色,昏迷拉進病房的蒼白模樣,眼裏閃過的是幼時病床上他奄奄一息,生無可戀,麻木躺在那裏等死的樣子。

    她自嘲反問:“那我呢?你為什麽會喜歡現在的我?貪婪、自私、冷漠,有什麽好?”

    她也哪還有昔日小阿裏的樣子。

    吳翔林露出受傷的表情,“寒寒,你都不知道我為什麽會喜歡你嗎?怎麽會有人不喜歡你呢?”

    張青寒一愣,嘲諷道:“你開什麽玩笑。”

    “你固然尖銳,孤僻,難以接近,但寒寒……你也真摯、誠懇、坦蕩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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