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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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3章 哥哥
73.
趙貉, 是趙貉。
那個童年最後一段戛然而止的快樂時光裏出現的男人,是趙貉。
怎麽會是他,竟然是他……
張青寒僵在那裏不會動, 墓地清冷的風拂過她的發梢,耳邊溫熱的呼吸糾纏, 她在忽冷忽熱間掙紮,恍惚自己聽到了什麽。
她像一隻受了驚嚇的兔子, 在趙貉懷裏呆住,呼吸幾乎停掉。
他的手掌輕拍她的背, “先和媽媽說話吧。”
他鬆開她,往旁邊走了一些。
張青寒木木地被他按著轉身,眼裏望著那塊墓碑,呼吸還陷落在趙貉帶來的震驚中無法回神。
她回頭,吶吶地望向他, 陰冷幹枯的柏樹旁,長身玉立站在樹枝下,晨間的光穿過樹林縫隙與白霧, 潮濕的落在他的身上。
他長得鋒利又雋永,姿態冷清而優雅,在霧與光影的劈殺廝纏裏, 從容的攝人心魄。
他無疑是傲慢的,哪怕長腿殘疾。
張青寒周圍稀薄空氣變得燥熱、沉悶、逼仄。
她又置身那間死氣沉沉的病房, 躺在那裏的男人絕望、低靡、死氣沉沉, 像一灘爛泥, 長滿了褥瘡, 被人丟在被子裏在高溫的悶捂中隨時會腐爛。
她沒有一時一刻,把眼前的男人, 和曾經那個清秀好看的哥哥聯係到一起。
寧白安的“趙明淵”闖入腦海,她早該覺得熟悉的名字,被她丟進記憶最深處的那段美好時光回撥,是曾經短暫出現的名字……
她低下頭,又看向墓碑。
“媽……”
千頭萬緒,張青寒壓下她的茫然惶惑,隻提起很多的恨。
“不要放下,絕對不要放下,你想替自己出的惡氣,我已經做到了。你留給我的東西,我也最終會奪回。”
她等了十二年的事,真的發生以後,站到這裏,簡單的一句話就說完了。
記憶裏的祁女士太陌生,她不知道要對她說什麽,隻艱難的回想著正常母女該有的交流是什麽樣。
“最近我過的很好,學業順利,工作也掙到了一些錢,以後應該也都會這樣,你不必太擔心。”
她絮絮說著,墓地響起她低低不斷的聲音。
雜七雜八,東說西扯,她不是話多的人,隻瑣碎的說著她的生活。
“還有……”
她回頭,看了眼趙貉的側影。
那是她選擇在此時走進林後的直接原因。
向來清冷倔強,不訴苦的張青寒,低沉中帶著委屈語調的對祁琇羽說:“媽媽,我不想再做噩夢了……”
我想喜歡一個人。
鞋子踩碎腳下樹枝,那邊沉默的視線望向了她。
張青寒隻望著長滿了雜草的小土堆,那處的荒涼可憐好像在回應她的愚蠢。
那是一個女人為愛情折磨半生的悲慘結局,她不該蠢笨的步後塵。
張青寒心裏搖頭。
趙貉不會,記憶裏的哥哥……
更不會。
樹下站著的那個人,是病房裏的陪著我們的人,我們三個,曾經在那個狹窄的小病房裏,一起度過很多個夜晚。
如果是和他在一起,可以嗎……
陽光漸漸升高,淒冷陰森的墳墓裏灑下了明媚燦爛的陽光,慢慢掃去了清晨時的冰冷。
一個多小時,張青寒絮叨到望著那墳墓長久無言。
趙貉不知她在想什麽,隻是在她走過來後,揉了揉她的頭發。
張青寒尷尬地看向他:“不用這麽做。”
她生硬的躲開他往外走。
趙貉瞧著她孤單僵硬的背影,跟出去。
兩人的響動驚起遠處的烏鴉飛起亂竄,魂不守舍的張青寒征了下,看到一隻黑色烏鴉直直朝她飛來。
“張青寒。”
趙貉大步過來拉她,烏鴉從兩人頭頂飛走,穿過鬆樹葉,向遠處高飛。
“嘶……”
趙貉慘白著臉,手緊緊抓著她,右腿卻有些站不穩。
“趙貉。”張青寒愣了下,回頭發現他剛才走太快,踩到一個石頭崴了腳,“你、你先坐下。”
她讓他在樹根邊坐下,半跪去掀起他的右褲腿檢查。
他伸手攔。
“別動。”張青寒暴躁地喊,跟著就把黑色褲子往上扁,假肢與腿相接的地方,紅腫清晰可見,他的腿冷白修長,隻有截肢的地方腫得粗了一大圈。
她吸了一大口冷氣,寒冷刺透她的肺部。
“怎麽回事?!”
張青寒不至於蠢到誤以為崴腳會讓腿腫成這樣,“你這情況,還穿什麽假肢!”
趙貉握住她的手,把褲腿拉下,慘白的臉上浮著平靜的笑,“沒事,歇一會我們先出去。”
“你別動,我背你出去。”
張青寒不可能再讓他走動。
“瘋話。”趙貉擋住真蹲在他身前想要背起他的女人,“你的力氣,不如用來跑去把司機叫來。”
“那你在這等,我現在就過去。”張青寒起身,掃了眼周圍寂靜林子和後麵長長幾排墳堆,“你……”
趙貉好笑:“我曾經最大的願望,就是把自己埋進土裏。”
“你想都別想了!”張青寒惡狠狠道,“在這老實呆著,我馬上回來。”
她飛快地往外跑,寂冷的林子擦過她的肩膀往後退,她如前行進的舟,午夜夢回最害怕的地方,漸漸被她無視。
她的急喘在林子裏飄蕩,周遭都變得模糊。
她的眼前隻有趙貉腫脹的截肢,不顧一切往外跑,把他從劇痛中拉出來。
她帶著司機又急匆匆跑回去,趙貉靠著一棵樹,安靜閉著眼睛,那張臉白的沒了血氣,細密疼痛從骨子裏滲出,他額頭起的冷汗打濕了漆黑碎發。
“趙貉!”張青寒抓住他肩膀,將他從疼意裏喚醒。
他昏沉睜開眼,強笑著拍拍她。
人趴到司機身上,意識便被鋪天蓋地的疼痛吞噬了。
張青寒早已聯係了柴明,駛上大路,他的電話又打了過來,“去青山療養院,趙貉的私人醫生已經在那裏等著了。”
張青寒看著腿上麵無血色的人,心緊緊擰起,握手機的指頭顫抖。
“他昏迷了,怎麽會這麽嚴重,他怎麽會這麽疼!”
趙貉的意誌,是從病房裏醒來發現自己截肢了都能麻木的躺在那裏,忍受自己的後背長滿褥瘡,張青寒無法想象是什麽樣的疼痛把他直接折磨到昏過去。
“……應該是那裏又發炎了,張小姐,你別慌,老板沒事,他也不想你擔心。”
張青寒咬牙,死死攥著他的手。
車一到療養院,柴明早已經等在門口,車迅速將他拉進治療室,張青寒茫然地坐在門外。
擔憂和焦慮猛烈的覆蓋心頭,她根本無法坐到牆邊的凳子上。
柴明遞給她一瓶水,“張小姐,你放心,老板不會出什麽事的。”
他平靜從容,剛才從接趙貉進醫院到現在站在這裏,他的一係列處理都充滿了熟練。
“不是第一次了,對嗎?”張青寒問。
“嗯……”柴明點頭,“從我做老板的助理,這些年,發生過很多次,不過……最近幾年已經很少會了。”
老板逐漸愛惜自己的腿,陰冷潮濕的天會飛往國外,更不會主動傷害,所以這些年從未嚴重到人昏迷拉進醫院。
“上次……是什麽時候?”
柴明看著她鬢邊汗濕的頭發,默了下,“這些問題,張小姐還是等老板醒來讓他來回答比較好。”
“他不是去澳洲出差了。”
柴明沉默。
“你們從景城急匆匆回來那幾天,也是去醫院,對嗎?”
柴明低頭,半晌,言簡意賅的道:“張小姐,老板的腿……一絲一毫的寒都受不得。”
更別提寒潭的水。
那分明是自己用刀細密的一下下在刮骨。
柴明敬佩老板的才能睿智,更佩服他的還是趙貉走到今天這地位,對自己狠到極致的殘忍。
張青寒臉一下子刷白。
薄霧縹緲,銀色月光下,寒潭波光粼粼,男人身影高挑,一步步朝她走來。
那雙深邃的眼眸,是一頭不遜的獸,帶著強勢的悍意,溫柔的捧起她的臉頰,閃著寒星的夜,白皙的臉上暗影躍動。
他俯身輕吻,薄唇擦著冰冷的水,灼熱吻她。
張青寒的心被重重一抓。
巨大摔門聲驚醒她。
蔡菁鐵青著臉從治療室走出來,怒氣沖沖的走到柴明跟前,“我怎麽交代你的!你怎麽做他助理的!你想看你老板腿廢了?!一個殘廢你都管不住?!”
麵對暴跳如雷的蔡老,柴明後悔心虛的低下頭。
“他的腿什麽樣!你們都不清楚嗎?!”
他也不是對柴明發脾氣,上了年紀的老頭,暴躁的在走廊走來走去,“這小子,這小子,想折磨死自己給誰看!”
他說著罵著,最後氣喘籲籲的抓著板凳彎腰喘氣,那張恨鐵不成鋼的臉上,帶著藏不住的心疼,“那小子小時候那麽可愛,怎麽現在成這樣子……”
蔡菁心痛的語氣裏是神傷,“這要我以後下去了,怎麽,怎麽對他父母交代,明淵,明淵……吃了好多苦啊……”
蔡菁卸下假肢,看到那裏的紅腫,身體一晃,幾乎站不到那裏。
這麽多年,他大大小小看過上萬個病人,自然知道骨頭痛到極點的折磨可以怎樣消磨摧毀一個人的意誌,他依舊無法想象趙貉是忍受著怎樣的疼痛昏迷過去的。
做趙家私人醫生幾十年,幼時的趙明淵,分明是個怕疼的孩子。
現在,病床上躺著的果決冷漠,克製冷淡的男人,讓他絲毫再尋不到往昔少年的影子。
蔡菁發洩完怒火,也平靜下來,“人送到病房裏去,至少三個月,看著他不準下輪椅,更不可能安假肢,讓我發現了拿你是問!”
柴明跟趙貉近十年,自然不想他受傷,對這個打心裏關愛他老板的老醫生更是畢恭畢敬的尊重,連忙點頭說:“好。”
這次就算是扣了全年的績效,他也會看緊趙貉。
將趙貉送進病房,安排好一切,忙碌完的他脫了外套走出病房。這麽一番折騰,他後背襯衫都濕透了,扭頭發現張青寒呆愣的坐在座椅上,神情黯然。
“張小姐,你可以進去看看老板了,還沒有醒,但打了針,應該也快了。”
張青寒擡頭望他。
“柴明,他的腿,到底怎麽回事?”即便是截肢,也不該疼成這樣。
柴明默了下。
“他今天……叫我小阿裏。”
柴明瞪大眼,“張小姐。”
張青寒瞧著他,笑了,“你們知道我是誰。”
柴明囁嚅,“這,這,起初不知……”
話到這裏,柴明也不必再瞞著,“老板以前失勢的時候,雙腿被仇人汪啓棟折磨了一年多,現在……留下了病根。”
簡單兩個字,“折磨”,無人知道被丟進汪啓棟地下室那段日子裏,趙貉究竟經歷了什麽。
那雙腿,現在說是比玻璃還脆,也沒一點錯。
張青寒心裏發涼,早已為被遺忘的人闖入腦海,那個在哥哥的病床前叫囂、張牙舞爪的陰狠男人。
“老板腿殘了之後,吃了常人不能想象的苦才從那禽獸手裏活下來,奪回公司,把那人送進監獄,創造比家族過往更輝煌的成就,站在蘇南商圈的金字塔到這裏,無意再惹得張青寒悲傷。
這也是他為什麽回國之後,遇見了趙貉便決心留在他身邊。這樣的男人,能忍辱求生,忍常人不能忍,趙貉的能力,遠超外界對他工於心計、老謀深算、陰狠果斷的評價。
張青寒的手緊緊攥著冰冷的凳子,指尖泛白,呼吸不穩。
“他……”
張青寒的話停下,走廊穿堂風吹過她發白的臉頰,淺藍色的長廊盡頭,紅木窗棱傳來對麵米黃色牆麵上綠葉的拍打聲。
她怔怔看去,那四方牆上,滿滿的爬牆虎一片綠意,生機盎然。
旁邊,一棵梧桐樹橫枝斜倚,伸到窗裏。
她站起,呆呆往那邊走。
“那是……”
不可思議在張青寒心裏豁開一個洞,她早該發現的,她進入這個療養院時就該發現的,她剛才那麽匆忙慌張完全無視了旁邊的醫院有多熟悉。
那時她躲閃不敢靠近的地方。
柴明抿唇,“隔壁,是老板曾經住的醫院。”
頓了頓,又道:“也是張小姐,幼時住過的醫院。”
張青寒的腳尖頓在窗邊,她探手,幾乎要摸到了那片梧桐樹葉。
老舊昏黃的灼熱氣息撲來。
小青寒坐在窗戶邊,吃吃的看著窗外的梧桐樹發呆。
“哥哥,你說,媽媽今天會來看我嗎?”
光影搖曳在鐵皮櫃上,低頭擰著眉心給她改作業的趙明淵臉色很難看。
“你給我過來,你說說你這作業寫的都是什麽!我兩歲時都做的比你好!”趙明淵震驚到快要戳瞎自己。
小青寒一躍而下,可憐巴巴跑過去,抱住他的胳膊晃。
“哥哥,別生氣了,小阿裏不是學習的料嘛……”
“那你怎麽掙金堆?”
“哥哥聰明,會給我想辦法的。”
趙明淵氣到臉黑。
小阿裏撲進他懷裏,拱著他笑嘻嘻的撒嬌,“哥哥想辦法,哥哥想辦法。”
趙明淵吐著粗氣,無望的看向了窗外。
算了,他還不能死。
紅木窗外,綠色的梧桐樹搖曳著滾燙的夏日碎光。
昏黃繾綣的病床前,兩個穿著病號服的少年與小女孩鬧成一團。
梧桐樹立在那裏,吹過時光荏苒。
張青寒發白的指尖隔著空中,跨過時空,幾乎要碰上那梧桐樹葉。
牆邊,是幼時的梧桐樹。
依舊茂密,翠綠。
張青寒意識到後,淚從眼眶掉落。
趙貉是哥哥。
無數次想死,被人殘忍折磨,選擇活下來的那個哥哥。
記憶裏那個美好年少,色厲內荏,善良細膩的哥哥。
確切認清這個事實後,張青寒淚流滿麵。
趙貉狼狽的從樓梯上滾落下來,廢物一般躺在地毯上顫抖,死死抓著地毯想要爬起來,卻在她譏諷嘲笑的目光裏摔坐地上的倉惶難堪場景閃過。
那時,她俯視著他,居高臨下,狠狠嘲笑他的不堪一擊、傲慢自大。
然而,躺在那裏的,是向死而生,為了她,麵目全非,精疲力竭,也要活下來的趙明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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