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白禾有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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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白禾有雪
江粲陷入冗長的夢境中。
他看見了小狼,他們親密無間地躺在草垛裏,互相依偎取暖。
白禾的冬季漫長且常有雪災,江粲畏寒,又因常年被關而怕光。
如果不是它,他早就凍死在黑暗的夜裏。
小狼會給他舔舐毛發,也會給他扯好被子,他們曾經要好的宛如親兄弟,直到江建讓他們自相殘殺。
江建是他們的主人,他馴養了很多動物為馬戲團表演節目。
可馬戲團的觀衆越來越少,動物的節目失去吸引力,江建就把目光放在了江粲身上。
三年前,江粲是他拐來的,他用甜言蜜語哄騙流浪的小孤兒跟他走。
可等江粲來到馬戲團才發現所謂的家,不過是掉入另一個地獄,他經常吃不飽穿不暖,每天還要做很多活,如果出現失誤,就會被鞭子電棒無情地摧殘。
馬戲團裏大多是被拐賣來的人,江粲生性孤僻,與他們盡管同病相憐,卻無法成為朋友。
他唯一的朋友隻有那頭自己負責喂養的小狼,那是他僅有的溫存。
江粲和小狼都做不到傷害對方,於是江建就變本加厲地傷害他們。
他們都被折磨得體無完膚,如果再這麽抗爭下去都要死。
江建要讓兩孩子反目成仇,故意蒙住江粲的眼睛,教唆他殺死小狼的狼爸爸。
年邁或者傷勢嚴重的人或者動物是會被處置掉的。
江建讓小狼親眼目睹一切,再將江粲的血喂給小狼,激發小狼的獸性。
這就是江建,手段殘忍又卑鄙。
最終,江粲和小狼還是站在了對立麵。
那段黑暗又充滿血腥的回憶,占據著夢境的三分之二。
江粲無數次想要沖進畫麵裏,生啖江建,滔滔不絕的恨意像洪流沒過頭頂。
他痛苦,窒息,絕望,沒有更深的地獄可以墜落。
小狼被江建殺死的那天,江粲就匍匐在一米之外。
它生了重病,再也無法上臺演出,獸醫說看不好。
沒了它,觀衆失去了大半。
江建氣急敗壞把氣撒在了它身上,他當著衆人千刀萬剮了小狼。
他剝下狼皮說要做一件披肩過冬。
小狼的血留了一地,染紅了江粲的身體。
那是他最後一次感受到小狼的溫度,冷冰冰的,他的皮膚戰栗顫抖,身體深處産生的排斥感,克製不住地嘔吐。
他歇斯底裏地幹嘔,膽水都吐出來。
江粲瘋了一樣撲向江建,失敗了。
後來,因果報應,馬戲團被查抄,江建逃走,江粲追著他,心裏隻有一個念想,殺了他。
江粲做到了,這條命他還給小狼。
小狼啊小狼,你在黃泉可以安息了。
人們說,死前會經歷生前的畫麵,那我是不是也要死了。
江粲的腦海裏最後閃過的是曾經遇到滿臉符咒的薩滿,枯瘦如柴的老人神神叨叨。
“天神在上,會派人來拯救你的,可憐的孩子。”
他當時對老薩滿兇狠地齜牙,以宣洩內心的不屑。
若世有神明,那也是不公平的狗屁神明。
他賤爛的生命不需要同情。
這個世界糟糕透了。
江粲隻希望此刻自己陷入無邊的黑暗,再也不要醒來。
病房裏,白色窗簾掀起波瀾,陽光撲閃落在病人的眼皮上。
玻璃瓶中的花朵落下一片花瓣。
風從窗戶來,卷起那瓣花落在枕頭邊。
遠處的雪山露出耀眼的光芒,仿佛神跡顯靈。
江粲重重吸口氣,毫無預兆地睜開眼睛。
眩暈感隨之而來,心髒在胸腔裏跳得很快,後腦勺嗡嗡震動,他大口呼吸著新鮮空氣。
他不可置信地打量四周,這是哪裏?
他,還沒死嗎?
日複一日,冰雪融化,白禾的春天來臨。
溫若出院了,小白邊熱烈地歡迎她,邊嗅她身上的味道,傳說動物能聞出來腐朽的味道。
往後的日子,它變得比以前更黏人,對溫若寸步不移。
這幾個月她學會了做飯,還有洗衣服,她想告訴溫長河,她能照顧好自己。
她和小白還是照例趴在閣樓的窗戶旁等溫長河回家。
一個將黑未黑的晚上,等來一道影子站在長河邊上。
溫若擦亮眼睛,是認識的人。
她立馬拉上窗簾,不要看,再也不想看見這個人。
可是過了會兒,溫若還是不忍心地拉開窗簾的一條縫。
他的背影如此寂寥,可又那麽決然。
跨河大橋上車燈閃過,遠處的木屋升起一道道炊煙,萬家燈火透過每扇窗戶,卻沒有人發現他。
月光下的長河波光粼粼,盛大而又燦爛,他背對著溫若走向那場繁華,渺小地像粒塵埃。
眼見他的膝蓋已經沒入河水中,溫若喊道:“小白!”
風月中,溫若抱著小白的脖子沖出家門,奔向長河。
小白奔跑的速度很快,風擦過耳朵,溫若眯著眼睛,他的影子越來越近,而河水也幾乎沒過他的下巴。
“喂!你在做什麽!!找死嗎?”
她試圖呼喚他,他扭頭看了眼,竟然奮不顧身地走入河水中。
溫若的心也隨之沉入河底。
“小白,救他,求求你,一定不要讓他死。”
河水平靜地像沒有人來過,小白眺望著這條河,低下脖子,讓溫若下來。
它給了個安慰的眼神,撲通跳進河水裏。
長河蘊藏著百年孤寂,深度無人可知。
溫若在岸上焦急地等待,呼喚小白的名字。
它一會兒露出頭,一會兒又沉進去。
時間過得很慢,像生鏽的了,溫若捏緊胸口,呼吸都變得緊澀。
很久很久,小白再次冒出頭,它的嘴裏咬住人的肩膀,用力地將他拖上岸。
上了岸,小白倒向一邊,精疲力竭地喘氣。
溫若跪倒在地,抱住它感謝。
小白閉上眼睛,嗯嗯唧唧了兩聲,眼神裏透著如釋重負的欣慰。
“小白……”
江粲醒來的時候以為會看見冥間的惡鬼。
猛然撞入眼簾的卻是女孩明媚的笑容,她朝他招手,離他越來越近。
他撇過頭,躲過她的接觸。
“你終於醒啦,還好你沒死。”
江粲試圖推開身上的人,她卻死皮賴臉地動也不動。
那隻大笨狗也趴在他的下半身,伸出舌頭歪頭看他。
折騰了幾下,他發現自己的力氣使不出來。
“別亂動,你還在發燒。長河水那麽冷,你真是不要命了。”他的手被放進被子裏,她趴在他的身上壓著他,他動彈不得。
江粲始終沒有直視她,而是兩腿一蹬撇過頭不做聲,視線正好落在櫥櫃上。
櫥櫃上擺著一幅畫,繽紛的顏色勾勒出花束,每朵花燦爛而絢麗,栩栩如生。
他眯起眼睛,想起在病床上醒來後見到的那束花。
監護他的警察說,每天都有人來換。
神明,少女,鮮花。
腦海中一閃而過薩滿的低語,他倏地看向身上的少女。
烏黑的發梢,纖細睫毛微動,鼻梁上的陰影也跟著閃,她的皮膚是奶白色的,能看見細膩的絨毛。
江粲喉間一澀,被子裏的手收緊。
“咦,你的心跳為什麽變快?”
江粲皺起眉頭,他索性閉上眼睛裝死。
“喂,你沒事吧,不對,你的臉也更燙了。”
柔軟的小手覆蓋在他的臉上,她的氣息近在咫尺。
江粲很不習慣,他下意識發出警告的吼聲。
接下來,他的嘴也被堵上了。
“你現在知道難受得哇哇叫,早幹嘛去了?好不容易撿回來條命還去尋死,我真的要被你氣死。”
江粲:“……”
江粲睜開眼,她起身要走,也不知道怎麽的,他鬼使神差地伸出手。
她回過頭的那刻,他的呼吸再次失措。
她的身後對著窗戶,窗外正是雪山,此刻山頂正被餘暉烘托。
日落金山罕見至極,而她的側臉同樣映襯著光芒。
她垂下眸子看他,不知所措地握住頸邊的麻花辮。
“怎麽了?”
江粲握著她的手在發燙。
他張開嘴巴,卻發現自己的喉嚨被堵住,發不出聲音。
一時之間,他力氣全失,聲音全失,仿佛中了魔法般。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麽了。
“唉。”她嘆口氣,坐回到他身邊,溫若地摸了摸他的頭發。
“乖了,我是要去給你拿毛巾敷臉。”她解釋道。
江粲聽完,卻又懊惱起來,他為什麽要聽她解釋。
於是,他鬆開手,下一秒,她卻主動握住他,用了力氣要讓他疼。
“我真的不想再救你了。”她負氣地說道。
她還在他的手腕上狠狠咬下去。
“這是還給你的,我第一次救你,掏心掏肺對你好,你卻恩將仇報。”
這點小痛對江粲來說不算什麽,他一點也不掙紮。
她擡起頭,不可置信得看著他平靜的表情,再看看滲出血的牙印。
“你這個笨蛋!”
她又推了他一把。
江粲悶哼聲,氣喘籲籲地咳起來。
這下可把她嚇到,她連忙給他拍背,“怎麽樣?”
“你話很多。”江粲開口道。
她停下動作,皺著小臉看他,表情精彩豐富。
兔子逼急了也是會咬人的——
她現在就跟兔子一模一樣,紅彤彤的眼睛瞪著他,腮幫子鼓鼓的。
江粲不在乎生死,他生即地獄,不如直接墜往終點。
可偏偏,她要用力抓住他,不許他掉下去。
她太天真了,妄圖拯救別人。
不是所有人都盼望幸福,至少他不是。
她最好立馬厭棄他。
江粲自嘲地咧開嘴角,冷冷地凝視她。
小兔子憋著氣,“為什麽這麽想死啊?”
她說完,視線掃過他的眼皮,手腕和腳。
眼淚啪嗒啪嗒地往下掉,“這些傷又是哪來的,還疼嗎?”
江粲一愣,隨即想要反駁,放過他這個卑劣的人——
想要說的話沒有出口,因為接下來他被用盡全力地抱住。
她環住他的脖子,抱住他,顫抖著聲音懇求:“我知道你很孤獨,但請你不要放棄,不是所有人都會傷害你,你能不能努力活下去?”
“我做你的家人,以我母親的名義發誓,我絕不拋棄你。”
“一年的時間,明天的春天,如果你還想走,我不會再留你,可以嗎?”
滾燙的淚水浸透了他的胸口,江粲捏緊她的肩膀,腦子裏亂糟糟的。
他看著木屋的橫梁出神,片刻後,閉上眼睛嘆口氣。
這難道就是神的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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