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謝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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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謝桃在班主任劉美玉的陪同下,去了警察局做筆錄。
    一個昏迷不醒,而一個則直愣愣地站在那兒,當時的情況被衝進教室裏的所有人看得清清楚楚。
    無論趙一萱怎麽爭辯,這件事怎麽看都是一起由她挑起的暴力事件。
    班裏的監控壞了,也沒有其他的什麽證據,所以警察局這邊隻對趙一萱進行了為期七天的拘留。
    但當警察去學校的監控室進行例行審查的時候,卻發現原本出了故障的高一五班的教室裏的攝像頭,清晰地記錄下了趙一萱毆打謝桃,並把她按在地上,用力地掐她脖子的一幕。
    她的動機,已經十分明顯。
    謝桃在聽說這件事的時候,也沒有顯得很驚訝。
    因為她一早就知道,教室裏的那個攝像頭,被那個神秘少年用特異功能修複了。
    而趙一萱和她扭打,甚至到後來掐住她脖子的畫麵,是他用自己的特殊手段安插進攝像頭裏的。
    當然,裏麵所有不該出現的非自然的現象,包括他自己,都被抹了個幹幹淨淨。
    他似乎擁有某種可以回溯過去的能力。
    謝桃覺得,他好像很清楚她的事情。
    因為有了監控視頻,這件原本普通的未成年打架事件,就上升到了涉嫌故意傷害的刑事案件。
    趙一萱當場崩潰大哭,而她的父親也因為這巨大的刺激而暈倒。
    謝桃從沒見過趙一萱像現在這樣哭過。
    很多的時候,她並沒有把趙一萱當成一個同齡人來看。
    “謝桃,謝桃我沒有想掐死你,你快告訴他們,你快跟他們說我沒有想害死你啊……”趙一萱掙紮著想要到謝桃麵前來,但卻被兩個女警察給按在了椅子上。
    那個時候,她望著謝桃時的那雙紅腫的眼睛裏,充滿了小心翼翼地期盼。
    “你是不是覺得自己很委屈?”
    謝桃定定地看著她,忽然說。
    一個做慣了加害者,一個善於把自己所有的痛快建立在別人的痛苦之上的人,或許她永遠都不會明白,自己的種種行為究竟會給別人造成多大的傷害。
    趙一萱崩潰大喊,“我沒有想害你,我沒有!謝桃你快告訴他們!”
    她到現在,都仍然沒有搞清楚當時究竟是怎麽樣的狀況。
    當她看到監控錄像的時候,她也震驚無比。
    她根本不記得自己有掐過謝桃的脖子。
    謝桃已經不想再聽趙一萱的任何話了,她被劉美玉扶著,轉身就想往警察局外麵走。
    “謝桃!”
    這是趙一萱父親的聲音。
    他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醒了過來。
    謝桃轉身的時候,就看見那個中年男人快步走到她麵前來,拉住了她的一隻手。
    那張比同齡人還要多添許多皺紋,飽經風霜的滄桑麵龐上是一片焦灼的神情。
    “算叔叔求求你,萱萱才十七歲,你如果就這麽走了,她的人生就毀了啊!”
    男人的聲音還帶著幾分哽咽。
    “人生?”
    謝桃在聽見這兩個字的時候,她抬眼看向那邊滿臉驚慌,泣不成聲的趙一萱。
    “她把別人的人生毀掉了,難道還想心安理得的過好自己的人生嗎?”
    那一刻,謝桃又一次想起了昨天夜裏,周辛月望著她問:桃桃,我瘦了嗎?
    她想起周辛月手腕上那一圈又一圈粗糲醜陋的煙疤。
    她們把一個曾經那麽活潑開朗的女孩兒給折磨成了最敏感自卑的模樣,甚至逼得她試圖自殺了兩次……
    哪怕,哪怕有一次嚴昔萍沒有及時發現,或許這個世界上,就再也沒有周辛月這個人的存在了。
    謝桃就要永遠,失去她最好的朋友了。
    可偏偏是她們這樣的人,毀掉了別人的人生,卻還妄想著要過好自己的人生?
    憑什麽?
    謝桃憋紅了眼眶,一點一點地掰開趙一萱父親緊緊攥著她手腕的手指,她定定地看著眼前的這個中年男人,一字一句地說,“她一點都不無辜。”
    然後,她就對劉美玉說,“劉老師,我們走吧。”
    但當她被劉美玉扶著轉身要走的時候,卻剛好看見從外麵的走廊裏匆匆走進來兩個人。
    一個,是永遠西裝革履,看起來斯文儒雅的鄭文弘。
    而另一個,是身穿米色連衣裙,化著淡妝的優雅女人。
    那是蘇玲華。
    謝桃在看見她的那一瞬間,整個人都僵在了原地,再也沒有辦法挪動一步。
    她從來沒有想到過,時隔一年多,她與母親再見麵的時候,竟然是當下這樣的一個境況。
    而蘇玲華在看見謝桃那一臉的傷時,那雙眼睛裏流露出了幾分心疼的意味,但當她被謝桃的那雙杏眼注視著的時候,她像是被抽掉了空氣的氣球,直愣愣地站在那兒,嘴唇動了動,卻還是沒能說出一句話來。
    眼淚最先流淌下來,在鄭文弘扯了一下她的衣袖算作暗示的時候,她才終於鼓起勇氣,走到謝桃的麵前去。
    那一刻,對於蘇玲華而言,仿佛周遭什麽都不再剩下,她滿心滿眼,隻剩眼前的女兒謝桃。
    可謝桃眼見著她一步步地走到自己的麵前來,胸腔裏的那顆心髒像是被一隻無形的手狠狠揪緊,她下意識地抓著自己的衣領。
    “桃桃……”蘇玲華剛一開口,眼淚就又掉了下來。
    那邊的鄭文弘已經去跟警察了解事情的經過了,蘇玲華想要伸手去觸碰謝桃的臉頰,卻被她偏頭躲過。
    “劉老師,您先走吧。”謝桃對劉美玉說道。
    劉美玉是見過鄭文弘的,也知道他們是謝桃的監護人,但她的這個學生和他們之間,似乎有著什麽隔閡。
    但這並不是她該關心的事情,現在,她應該讓他們自己來解決。
    於是劉美玉點了點頭,又摸了摸謝桃的腦袋,跟蘇玲華說了兩句,就離開了。
    看著劉美玉的背影在門口消失不見,謝桃垂著眼簾,也沒有再看站在她的麵前的這個令她無比熟悉,又覺得有些陌生的女人。
    “桃桃,我是媽媽……”蘇玲華指著自己,像是在對她說,又像是在對自己說。
    手指屈起,謝桃差點沒有憋住眼淚,她死死地咬著嘴唇,沒有說話。
    “桃桃,是媽媽錯了,跟我回家,好不好?”
    蘇玲華曾在心裏設想過無數次,當她再一次見到謝桃的時候,應該對她說些什麽。
    可真的到了這一刻,她所有準備好的話語到嘴邊,卻開始變得語無倫次。
    蘇玲華永遠無法否認,在她每一次麵對這個女兒的時候,除了內心裏那永遠無休止地折磨著她的愧疚與愛意,還有最令她感到難堪與無助的懼怕。
    她仍然深愛著自己的女兒,但同樣的,她也無可避免的,會因為自己當年遭受精神折磨時,對謝桃犯下的錯而感到痛苦萬分。
    她愛著謝桃,但這份愛,早已經背負了太多沉重的枷鎖,於是到最後,這一切都變得不夠純粹了。
    “那不是我的家。”
    謝桃揪緊了自己的衣角,強忍著內心裏翻湧的酸澀情緒,她勉強開口,說了一句。
    嗓音稍稍有點啞,聲音很輕。
    她發現,無論時間過去多久,她的媽媽都還是沒有明白,她們之間隔著的,到底是什麽。
    於是她直接繞過蘇玲華,一瘸一拐地往外麵走去。
    “桃桃!”蘇玲華的聲音再一次從她的身後傳來,帶著幾分哽咽,“媽媽很想你……”
    這樣忽然的一句話,讓謝桃瞬間停下了腳步,那雙眼睛裏頓時湧出淚花,模糊了她的視線。
    她沒有回頭,隻是動了動唇,但終究沒有發出一點兒聲音。
    血緣真的是這世上最神奇的一種紐帶,它能令所有經世事堆積起來的複雜情緒在頃刻間變得柔軟如水。
    這世上,真的有人能夠完完全全地去恨自己的母親嗎?
    她沒有辦法。
    說恨,她其實也沒有恨,但是有些東西如同年深日久堆積起來的塵埃陣陣,永遠停留在了那顆心裏。
    有風時,便揚塵而起。
    無風時,便堆積成山。
    她和她的媽媽之間,早就已經沒有辦法做一對彼此純粹的母女了。
    正如她之前說的那樣。
    她早已經找不到麵對蘇玲華的方法了,正如蘇玲華也同樣無法真正麵對她一樣。
    血緣永遠無法割舍,蘇玲華永遠是那位辛苦將謝桃生下來的母親,而謝桃也同樣記得她曾經對自己所有的好。
    但這些,並不能是足夠消解一切的解藥。
    有些事,她仍然無法說服自己去原諒。
    謝桃頭也不回地出了警察局,而她的背影看在蘇玲華的眼裏,漸漸的,再一次與一年前的那個冬夜裏一去不返的瘦弱身影重合起來。
    胸口像是被針紮了似的發疼,蘇玲華抱緊雙臂,泣不成聲。
    謝桃坐著公交車,回到了租住的小區。
    晚上躺在床上的時候,膝蓋上的傷口痛得她睡不著覺。
    再加上今天見到了蘇玲華,讓她的心情變得尤其沉重,她捂緊被子閉著眼睛好一會兒,還是睜開了眼睛。
    她習慣性地拿出手機,點開了微信,在點進那個空白頭像的時候,她看見了昨天晚上他和她的聊天記錄。
    “衛韞”
    當他發來這兩個字的時候,謝桃就在心裏默念了好幾遍這個名字。
    她語文成績尤其一般,也找不到特別好的形容詞,歪著腦袋想了半天也隻幹巴巴地讚歎了一句:
    “你的名字真好聽!”
    然後,她就又發了一條消息過去:
    “謝謝你,衛韞。”
    看著這幾條聊天記錄的時候,謝桃忽然想到了一個很嚴肅的問題。
    她戳著屏幕開始打字:
    “衛韞衛韞!”
    他的回複總是很慢:
    “何事”
    謝桃又開始打字:
    “你為什麽都不問我叫什麽名字呀?”
    彼時,衛韞正坐在院子裏的涼亭中,手邊正擺著一盞燈,昏黃的光芒照在他指間的灑金信紙上,閃爍著細微的金色光芒。
    但見她這句話,衛韞眉眼仍然冷淡,提筆便是三個字:
    “沒興趣”
    “……”
    謝桃抱著手機,好不容易等到他的回複,卻看見這這三個字,她哽了一下,深刻地覺得,他似乎是一個尤其擅長把天給聊死的人。
    但謝桃懂得知難而上。
    於是她開始樂顛顛地打字:
    “衛韞你好,我是謝桃!”
    衛韞在看見信紙上的“謝桃”二字時,他首先回想起了之前那張紙片上,她那尤其清晰的模樣。
    謝桃……
    衛韞垂下眼簾,那雙如珀的眼瞳裏終於有了一絲極淡的笑意。
    他略微扯了一下唇角。
    倒真是名如其人,乏善可陳。
    “衛韞我膝蓋好疼啊……疼得我都睡不著。”
    小姑娘的一句話仿佛都帶著幾分委委屈屈的意味。
    衛韞聽她說了她與人打架的事情,這到底是他未曾想到的。
    他以為,如她這般膽小的性子,合該是做不來如此出格大膽的事情的。
    她,到底還是出乎了他的意料。
    不遠處的浮橋邊花樹疏影婆娑,夜風輕拂過他烏濃的發,那張輪廓分明的麵龐在微黃的燈影下,更如一幅雋永的畫。
    但見信紙上的那一行橫列的字跡,衛韞漫不經心地執起旁邊的茶盞,喉間微動,慢慢地酌飲了一口。
    而後才抬手落筆:
    “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