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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黑袍人一聲“聖君駕到”,?池畔鮫人的歌聲戛然而止,那些半蒙昧的人形妖物顧不上玩樂,?逃命似地跳回池水中。
    鮫人們三五成群抱在一起,?在清澈的池水中瑟瑟發抖,銀尾顫動發出的光芒映得水麵璀璨奪目。
    剛變成鮫人的弟子不明所以,不過機靈些的,?有樣學樣,?跟著土著一起跳回了池子裏。
    兩個弟子正在興頭上,扯著個鮫人不肯放手,?那鮫人急得齜起尖牙,?轉頭狠狠在其中一人手臂上咬了一口,?那人吃痛卻不鬆手,?反倒揪住鮫人的長發,?朝她猛踹了幾腳。
    鮫人趴在池邊動彈不得,?兩個弟子見黑袍人走過來,卻逃進了池中。
    就在這時,黑袍人抬起手,?朝著那鮫人一抓,?鮫人像是鐵屑遇到磁鐵,?刹那間飛了過去,?纖細的脖子卡在黑袍人的虎口中。
    黑袍人卡住她的喉嚨,?將她慢慢提起。
    那人身量格外高大魁梧,鮫人不矮,?但提在他手中,?竟像個十來歲的孩童。
    鮫人蒼白的臉慢慢泛出銀色,?雙腿化作魚尾。
    她發出一陣淒厲的怪叫,仿佛能刺破人耳膜,?一眾修士都痛苦地捂住耳朵,小頂沒什麽痛苦的感覺,隻被她叫得心中惻然。
    鮫人一邊慘叫,眼淚如斷線的珠子滾落,到地上都變成了閃著瑩瑩藍光的珠子,滾得滿地都是。
    有珠子滾落到白千霜身邊,她用廣袖遮掩著,試著一摸,竟然觸碰到了。
    她不由雙眼一亮,她存了半盒子極品鮫人淚,品相比這還差些,已是價值連城,若是把這些都收起來,串成一襲珠裙,當作嫁衣,豈不是美事一樁?
    心下隻盼著那鮫人哭久一些,多流下些淚來。
    鮫人掙紮起來,本能地去掰那黑袍人的手,但她生得瘦弱纖細,哪裏是這高大魁梧的黑袍人的對手,拚盡了全力,那黑袍人的手指依舊紋絲不動。
    眼看著那鮫人奄奄一息,連落淚的力氣都沒了,小頂心下不忍,一時卻想不出法子救她,就在這時,隻聽那洞開的門裏傳來悉悉索索,絲綢摩擦地麵的聲音。
    一個清潤慵懶的聲音在黑袍人背後響起:“大好的日子,何必喊打喊殺的。”
    話音未落,一個滿頭銀發的男人迤迤然走出來,也穿著黑衣,那黑卻和黑袍人不一樣,像是深邃幽暗的夜空。
    他一出現,黑袍人立即扔下奄奄一息的鮫人,垂手退到一邊。
    修士們看清來人麵貌,呼吸不由一窒,鮫人們雖未歌唱,但所有人都仿佛被迷惑住了心智,忘了生死,忘了一切,隻想多看他一眼。
    白千霜直勾勾地盯著眼前的男人,怎麽都挪不開眼,他的容貌其實不如連山君,但與蘇毓的輕冷矜貴不同,他有一種不屬於世間的魅惑,看著他,便如臨著深淵,明知危險卻又不由自主想往下跳,就像傳說中那位被正道門派聯手誅殺的魔君……
    她心裏咯噔一下,莫非那大魔頭其實並未魂飛魄散,而是蟄伏在這七魔穀中?
    這就能解釋他的絕世姿容和高華氣質了。
    隻有小頂無動於衷,更不明白周圍那些人為什麽都呆愣愣的,在她看來這什麽“聖君”充其量是又一個白皮瘦子,五官生得還不如師父精致呢——經過十洲美男榜的熏陶、碧茶老師孜孜不倦的教誨,她對分辨人的美醜已有了些許心得。
    也就是那一頭銀發令她想起自家仙君,讓她情不自禁多看了幾眼。
    那人走動起來幾乎不見起伏,隻有衣擺微微作響,若非看見黑袍中時隱時現的長腿,簡直要讓人懷疑他是不是生著蛇尾。
    他停下腳步,銀灰色的眼瞳掃向眾人。
    垂手肅立的黑袍人道:“聖君降臨,還不跪下。”
    話音未落,一股無形的威壓如山嶽般向修士們壓來,許多修為低些的弟子,便即屈膝跪倒。
    小頂向來能屈能伸,一早便蹲了下來,有小師叔帶頭,歸藏弟子也都從善如流地蹲了下來。
    白千霜卻用佩劍拄著身子,額上滲出豆大的汗珠,最後還是在重重威壓下,不得不跪倒在地。
    魔君的目光停留在她臉上,露出饒有興味的神情,緩步走到她麵前停住腳步:“抬起頭來。”
    白千霜一顆心怦怦直跳,臉一直紅到了脖子根——雖然她心有所屬,但方才中毒頗深,又遇上這樣俊美又高貴的男子,不免有些心猿意馬,然而得他青眼是一回事,真的發生點什麽,她卻是不願意的。
    她咬著唇,將頭垂得更低了。
    魔君輕笑一聲,從腰間摘下佩劍。
    白千霜眼看著那劍鞘緩緩向她伸來,心情悸動又驚恐:“不,正邪不兩立,你休想……”
    話音未落,冰冷的劍鞘已經將她下頜挑起。
    魔君淡淡道:“多慮了,本座隻想看看你臉上寫的什麽。”
    “嗯,”他頓了頓,“蛇蠍心腸,很是貼切。”
    白千霜隻覺莫名其妙,不等她鬧明白,男人已經收回劍鞘,毫不猶豫地從她身邊走了過去。
    他走到小頂跟前,打量了她兩眼,對身後如影隨形的黑袍男人道:“就這個了。”
    黑袍人道:“恭喜聖君,喜得王妃。”
    魔君淡淡一笑:“也就是一晚上的事,這是第幾個我都記不得了。”
    李圓光和其他歸藏弟子聞言大駭,想把小師叔護在身後:“老魔頭,不許碰我們小師叔!”
    可威壓排山倒海地襲來,壓得他們不能動彈,脊骨發出哢哢的聲響。
    李圓光吐出一口血來,聲音也發不出來。
    魔君打量了他一眼,和煦地笑起來:“歸藏。
    許久未見,雲中子又收了新徒弟麽?”
    小頂搖搖頭:“不,家師道號連山。”
    魔君偏了偏頭,眼中滿是好奇,神態幾乎有些孩子氣:“呀,原來是故人高足,那本座可得好好盡一下地主之誼了。”
    他頓了頓,微微眯起眼,眼中掠過一絲殘忍,俯下身來,伸手挑起小頂的下頜,讚歎道:“真是個漂亮的孩子,跟著蘇毓那種不解風情的劍修,實在是暴殄天物。
    今晚我來告訴你什麽是極樂。”
    他用拇指輕輕擦過少女飽滿的下唇:“不知明日連山君見到你漂亮的屍首,會是什麽神情。”
    說著鬆開她小巧的下巴,直起身,對身後的黑袍人道:“帶她去沐浴更衣,打扮漂亮些,好好一個大美人穿得這麽寒酸,鞋子都掉了一隻,也隻有他做得出來。”
    黑袍人拍拍手,門裏出來兩個穿得十分清涼的侍女,動作輕柔地扶起小頂。
    小頂方才受著魔君的威壓不能動彈,此時兩條腿又不聽她使喚,倒跟著那兩個侍女往門裏去了。
    魔君轉頭看了修士們一眼:“攪擾諸位雅興,請繼續吧。”
    說罷一旋身,跟著小頂迤邐向內室走去,幾乎是同時,牆壁“轟”地在他身後闔上,又恢複成光滑的白石牆壁,壓根看不見縫隙。
    白千霜見那石壁闔上,既慶幸又失落,還有些惱火——她自不想丟命,但那魔頭選了那爐鼎,她又不甘心。
    忽然想起那魔頭方才的話,忙拔出佩劍,用鋥亮的劍身對著臉一照,登時慘叫一聲,佩劍脫手,“鏘啷”一聲掉在地上。
    ……
    小頂本以為門內是內室,走進去一看才發現是一條望不見盡頭的長廊。
    四排綠玉柱子不斷往前延伸。
    長廊兩側都是宮室,一間挨著一間,門口掛著簾幕,有的是珍珠,有的是寶石,還有一些是用泛著瑩藍光澤的珠子串成的——正是方才在外麵看見的鮫人。
    小頂不由心驚,這麽多眼淚,得哭上多少回啊。
    魔君趕上她,與她並肩走,在她耳邊悠悠道:“你知道麽?
    鮫人隻有在瀕死時才能流出這種色澤的珠淚,做這一條簾子,需宰殺數百個鮫人。”
    他的聲音柔和輕快,仿佛在說什麽稀鬆平常的事,即便小頂是隻爐子,聽了也覺後背發寒。
    不知走了多久,長廊兩邊的宮室越發華麗,有幾間顯然是藏寶庫,小頂隻從門外隔著簾子匆匆望上一眼,便被裏頭堆積成山得珍寶晃得眼花繚亂,尋常人別說沒見過,怕是連做夢都夢不到。
    與這些富麗堂皇、美輪美奐的宮室比起來,方才那個房間隻能算個澡堂子。
    還有兩間似乎是藥庫,從門外經過,便有藥香飄出來,小頂往裏一瞅,各種藥材和瓶瓶罐罐放在水晶雕成的櫃子裏,隻掃了一眼,就有許多從未見過的藥材。
    小頂見著珠寶還不覺如何意動,一見藥材,頓時心癢起來,悄悄記下藥庫所在的位置,打定了主意,一會兒若是能順利脫身,定要進來盡情搜刮一番。
    走了許久,魔君停下腳步,對侍女道:“帶她去沐浴梳妝。”
    又撥弄了一下小頂散落在臉側的一綹頭發,指尖若有似無地擦過她的臉頰:“我等著你。”
    兩個侍女默不作聲地帶著她進了左側的門,小頂一看,發現宮室的中間也有一方巨大的水池,四下裏水汽氤氳,不過水中沒有那股奇異的香氣,隻有蘭麝的氣味。
    小頂雙腳不能動彈,雙臂也沒什麽力氣。
    兩個侍女除下她的衣物,將她推進了池水中。
    小頂趕緊低頭一看,雙腿安然無恙,並沒有變成魚尾,頓時鬆了一口氣,看來這隻是普通的水。
    兩個侍女替她擦幹身體和頭發,替她換上了衣裳,將頭發編起,用鮮花和寶石妝扮她。
    這些衣裳與她平日穿的青衫和袍子大相徑庭,層層疊疊的輕紗和珠鏈交纏勾連,式樣倒和她初來乍到時穿的那身有些像,不過要華麗得多。
    好在他們沒往她身上穿金鏈子,小頂鬆了一口氣,便任由他們往她頭上插戴。
    她本就生得極美,這般盛裝起來,更是難描難畫。
    梳妝完畢,兩個侍女引著她走進右邊的宮殿。
    這宮室奢靡至極,到處是織錦、鮫綃、鳳羽,穹窿上描金繪彩,四壁卻是鋥亮的鏡子。
    中間一張大床,總有十張普通的床那麽大,床前卻是一方巨大的圓形水池,小頂一聞香氣便微微變了臉色,這是能把人變成鮫人的池水。
    魔君衣衫不整靠在床上,銀發隨意散落下來,鋪了滿枕。
    見少女看著池水露出驚駭的神色,他的心情似乎越發愉悅:“不急著用這水池,一會兒你會喜歡的。”
    兩個侍女把小頂放在床上,躬身一禮,然後靜靜地退了出去。
    他們一退出宮殿,便有一堵厚重的紫晶牆落下,將入口封得嚴嚴實實,堵上了所有退路。
    魔君欺身上來,長指在她咽喉處輕輕一撫:“王妃的聲音那麽好聽,不叫可惜了。”
    一股涼意劃過肌膚,小頂忽然又能發聲了,她立即道:“你要和我雙修?”
    魔君微微一怔,隨即笑起來:“當真有趣。”
    小頂道:“我聽人說,要看對了眼才能雙修。
    但是你太醜了,我不喜歡。”
    魔君眼中閃過一抹狠戾之色,千萬年來,他還從未被人說過醜。
    他打算給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王妃一點教訓,伸出手,正欲掐住她的脖子,卻見手指迅速變粗變短,縮得像隻白麵饅頭,胳膊也迅速縮短變圓。
    不止是手和胳膊,他整個身體像吹了氣一般膨脹起來,迅速變成個圓球。
    “你做了什麽?
    !”
    小頂長出了一口氣:“吃了點能讓你變好看的藥。”
    她被帶出地牢時便服下了魔幻玉容丹,隻是這藥起效有點慢,還好來得及,不然她就得和這個醜八怪雙修了。
    魔君變成了球,身體中的經脈自然也和瘦時有所不同,體內的魔氣運行受阻,對小頂的禁錮便是一鬆。
    小頂忽然覺得手腳又能動彈了,他一看魔球的臉,吃驚地“咦”了一聲,他身子是變圓了,臉卻變成了師父的模樣,還怪好看的。
    小頂雙頰微微一紅,定了定神,不敢耽擱。
    這一著不過是攻其不備,修為厲害的人便是成了球,也有的是辦法壓製她。
    她趁著手腳能動,趕忙從靈府中掏出剛煉好的千字文拋到空中,卷軸“刷拉”一下展開,飄在魔球眼前。
    魔球一個不防,看了個正著,忽覺頭腦一陣暈眩,耳邊有人輕聲吟唱:“書中自有黃金屋,書中自有顏如玉……”竟是鮫人蠱惑人心的歌聲!
    普通鮫人的歌聲對魔君自然起不了什麽作用,最多助助興。
    但是這歌聲經過小頂身體的淬煉,比原先的歌聲精純百倍,加上魔君還在變成球的震驚中沒回過神來,便叫她打了個措手不及。
    這歌聲直直地灌入魔球心底,他莫名生出一種讀書的渴望,對著卷軸念起來:“天地玄黃,宇宙洪荒,日月盈……”
    後麵一個“昃”字卻是不認識。
    魔球正冥思苦想,那卷軸一亮,從裏麵冒出一隻金光閃閃的鞋子,照著他就是劈頭蓋臉一頓抽。
    與此同時,鮫人在他耳邊輕聲哼哼:“學海無涯苦作舟,別氣餒,再來一遍……”
    魔球被那鞋子一頓猛扇,在床上滾來滾去,冷不丁撞到床頭,不知觸動了什麽機括,隻聽“喀拉拉”一陣響,床頭忽然高高地翹起來。
    小頂嚇了一跳,伸手胡亂一抓,卻隻抓住一條輕薄的鮫綃幔子。
    幔子“嘶啦”一聲斷裂,小頂和魔球一起滑落下去,“撲通”、“撲通”兩聲,雙雙掉進了床前水池裏。
    小頂心道不好,不等她爬出去,雙腿遇水便似融化一般,使不上力氣。
    就在這時,紫晶牆壁外忽然有細密如網的銀光閃過,忽聽得“嘩啦啦”一陣巨響,厚重的晶牆碎裂成了無數片,碎片落下,堆積成小山丘。
    蘇毓提劍一縱,越過碎晶堆成的小山,雙目赤紅地衝進內室,眼前的景象卻讓他一怔。
    床前浴池中漂浮著一個人——與其說是人,倒不如說是顆肉球,身上還布滿了紅紅的鞋印。
    那肉球眉眼竟與他自己有幾分相似,一頭銀發散在水中。
    肉球見到蘇毓,張嘴念道:“天地玄黃,宇宙洪荒……”
    蘇毓:“……”
    他不去理會那古怪的肉球,揮劍將床幔斬落,一片狼藉的大床上卻空無一人。
    “小頂,你在哪裏?”
    他揚聲道。
    忽聽身後池中“嘩啦”聲響。
    蘇毓轉身一看,隻見池中金色光芒一閃,他這才發現,水下還有一物,隻是方才被那肉球的銀發遮擋沒看清楚。
    此時定睛一看,卻是一尾金色的鮫人,臉在水下看不見,但蘇毓的心卻莫名往下一墜。
    那鮫人破水而出,撥開濕漉漉的長發,吐出個泡泡,一張嘴,聲調卻像是在唱歌:“師尊,我在這兒呢——”
    蘇毓連忙伸手去拉她,手卻徑直從她胳膊中穿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