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婚(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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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猜到謝琅多半不敢再回來了,後半夜,衛瑾瑜算是睡了個安穩覺。
    他沒有睡懶覺的習慣,次日窗外剛透進來亮光,就醒了。
    衛瑾瑜聽到了雞鳴聲,緩了緩神,睜開眼,望著頭頂靜垂的喜帳瓔珞,方意識到,是躺在謝府床上,而不是公主府。
    兩位嬤嬤聽到動靜,送來盥洗之物。
    二人不愧是宮中受過嚴格訓練的,熬了一夜,也不見絲毫困倦色,隻是心裏不免有些發愁,晚些時候回宮要如何向太後回稟,昨夜定淵侯世子並未宿在喜房,而是宿在書房這件事。
    “太後年事已高,又在病中,尋常小事,就不要驚擾她老人家了。”
    衛瑾瑜自窗邊轉過身,道。
    兩人聽懂其中含義,肅然應是。
    “昨夜外頭可還安生”
    衛瑾瑜問。
    二人不解公子要問什麽,點頭“很安生,定淵侯府那些親兵,拉著那位裘副將飲了一夜酒,竟也沒醉倒,一早就精神抖擻起來到後院校場跑馬去了,這北郡人,精力還真是旺盛。”
    衛瑾瑜心徹底沉下,失望至極。
    看來,謝琅是真的沒逃回北境。昨夜大好良機未逃,以後,大約也不會輕易逃了。
    等兩個嬤嬤退下,桑行才進來。
    桑行同樣守了一夜,自然也清楚昨夜發生了什麽,他倒不介懷謝琅沒在喜房過夜這件事,反而有些慶幸。
    對方身強力壯,對衛氏又充滿敵意,若真同了房,受苦的還不是少主,如此做個表麵夫妻倒也不錯。
    桑行已經趁著晨起認真研究過謝府東跨院的布局,地方很寬敞,並排兩間正房,其中一間較開闊,和兩邊浴室書閣都打通,中間隻用屏風做間隔,即眼下這間喜房,左右還各有一間耳房,對麵是廂房,小廚房也是單獨的,生活起來很方便。
    除了布置不夠精細。
    好在有拯救價值,慢慢來就是。
    看少主臉色不好,桑行笑著開口“老奴讓人煨了些粥,少主可要先吃些”
    衛瑾瑜搖頭。
    “待會兒還要進宮謝恩,先不吃了。”
    畢竟禦賜的婚事,不管雙方當事人真實想法如何,都要表現出皇恩浩蕩和感激涕零的態度。
    正說著,就聽外頭有人問“三公子可醒了”
    桑行走出來,就見廊下已站著個精瘦幹練的中年男子,約莫四十上下的樣子,一身石青色長袍,自有久經行伍之人才有的英挺氣度,見了桑行,先笑著作揖“這位就是桑總管吧,在下孟祥,是謝府管事。”
    “抱歉抱歉,昨夜吃多了酒,未能及時過來與三公子見禮,還望公子海涵。”
    謝府管事,想必是臨時從北郡定淵侯府抽調過來的。
    桑行回禮“正是區區,不知孟管事有何貴幹”
    老內侍禮節到位,言辭卻透著疏冷。
    孟祥不敢挑剔,誰讓自家世子爺昨夜幹出那般混賬事。
    再一拱手,笑嗬嗬道“我們世子讓人在花廳擺了飯,等三公子過去一道用早膳呢。”
    “用早膳”
    聽了桑行帶回的話,衛瑾瑜皺眉,放下漱口的東西,若有所思。
    “是,還說那謝世子已經到了,正等著少主呢。”
    桑行也覺此事頗為蹊蹺詭異,斟酌“那孟管事還在等著,少主若不願去,老奴就找個理由推了。”
    衛瑾瑜想了想,搖頭。
    “就說我稍後就到,讓明棠一道跟著。”
    事已至此,一味躲著也不是辦法,倒不如見機行事,左右謝琅眼下也不敢拿他如何。
    謝府花廳就建在東跨院邊上,衛瑾瑜到時,謝琅果然已經坐在案後。
    他今日穿著身緋色束袖箭袍,雙手搭在圈椅上,巍然而坐,鮮烈如火的顏色,越發襯得麵如冠玉,氣勢逼人。
    “公子快請坐。”
    孟祥笑眯眯引著衛瑾瑜在對麵坐下。
    衛瑾瑜抬眼,看向對麵謝琅。
    對方懶洋洋換了個姿勢,挑眉示意“讓人隨便備了些,也不知合不合夫人口味”
    衛瑾瑜微垂目,掃了眼,雖是早膳,湯、菜、主食齊全,滿滿一大桌,什麽花樣都有,便道“有勞。”
    “不勞。”
    “隻要夫人吃得開心便好。”
    謝琅握起筷子,夾了塊蒸燒鵝,送進口中,慢慢嚼起來。
    衛瑾瑜隻當聽不見他這虛偽的關懷,也握起筷子,隨便夾了一隻離得最近的蝦仁。
    謝琅眼睛一眯,若有所思。
    兩人心思都不在飯上,隨便吃了些,便同時收筷。
    孟祥見衛瑾瑜擦過嘴角準備起身,忙笑嗬嗬問“公子不再用些茶”
    衛瑾瑜說不用,並向他致謝。
    “我吃好了,世子自便。”
    衛瑾瑜頓了頓,看向謝琅,出於禮貌說了句,便告辭離開。等人走遠了,孟祥方責怪望向謝琅“世子也是,方才怎麽也不知道給新夫人夾夾菜。”
    “給他夾菜”
    謝琅仿佛聽到笑話。
    “我勸你,以後也離他遠點。”
    “否則,連自己是怎麽死的恐怕都不知道。”
    孟祥一愣。
    想起臨行前侯夫人的再三叮囑,忍不住道“屬下知道,世子對衛氏不滿,對這樁婚事也不滿,可這畢竟是禦賜的婚事,世子不滿這樁婚事,便是不滿聖上,若是被有心人抓住把柄,以此攻訐世子目無君上,可不是什麽好事。就說昨夜世子就算再不甘不願,也不該離開喜房呀。”
    見謝琅沉著麵不吭聲,孟祥以為自己的建言有了效果,接著道“屬下看這衛三公子,長得好,脾氣好,性子也和善,倒是和京中那些目高於頂的世家子弟很是不同。世子總這般冷著臉,怕要嚇著人家。”
    “嚇著他”
    謝琅一嗤。
    “他膽子可比你大多了。”
    而且,昨夜明明他才是受害者,如今,惡名還得全讓他背。
    對方用毒嚇唬他,反倒成了朵楚楚可憐的小白花,真是荒唐。
    孟祥不信。
    “世子這話可有失公允。”
    謝琅也不與他爭辯,而是忽問“一個人如果中了毒,還能食用生發之物麽”
    孟祥年輕時是定淵侯謝蘭峰副將,也是常年在軍中摸爬滾打的,跟營中幾位老軍醫都很熟,耳濡目染知道不少醫理,聞言,幾乎毫不遲疑道“那必然是不能的,在軍中,如果中了毒箭,是禁止食用雞蛋和魚蝦類的生鮮的,之前就有將士因此加速毒發而送命的。”
    謝琅“那可有人會不知道這個常識”
    孟祥便說也有可能,畢竟有過將士因此送命的先例。
    “但中毒不能食用生發之物這個常識,隻要有點生活經驗的,幾乎都知道,屬下說的那種極端情況,基本都是因為分辨不出哪些是生發之物,導致誤食。”
    “那魚蝦之類,可會誤食”
    “這斷然不會,生鮮生發,連三歲稚兒都知道嘛。”
    孟祥不解“世子怎麽突然想起問這個”
    謝琅沒答,自顧沉吟起來。
    其實昨夜在書房裏,他幾乎一夜未眠,一直在努力回憶上一世有關這位身上處處透著古怪的衛氏嫡孫的事跡和印象。
    遺憾的是,他一點都沒想起來。
    準確說,對於這個人,他的記憶是空白的。
    他隻記得,上一世新婚夜,他被裘英和老爹派來的另一名近衛押著,被迫跪在公主府寢閣前,以恭迎公主的禮儀,屈辱地和一個衛氏子拜了天地,行了婚儀。
    “衛氏這回擇了一名嫡孫,且身世頗為顯貴,足見誠意。衛氏如今掌鳳閣大權,總攬朝政,也掌著北境軍糧草命脈,一味與其交惡,於謝氏並無好處。”
    “那西京一戰的賬怎麽算,大哥那隻手便白折了麽”
    “那已經是過去的事,連大公子自己都不再介意。侯爺再三囑咐,請世子以大局為重,勿要意氣用事,惹禍上身。世子,該行婚儀了。”
    “衛氏如此欺辱謝氏,你們也讓我拜”
    他仿佛仍能聽到上一世仍不可一世的自己憤怒的質問。
    裘英遲疑片刻,無情道“侯爺說,千錘百煉,玉汝於成,隻要無損大節,世子都不得反抗。”
    於是他便被迫跪了,拜了。
    他正眼都未瞧過對方,根本不知道對方是美是醜,是高是矮。
    新婚當夜,他就逃回了北境,之後和此人再無交集。
    而衛瑾瑜這個名字,也仿佛一粒沙塵沉入海底,在大淵朝堂上毫無蹤跡。
    至少他攻破上京城門,將滿朝文武都囚在文華殿時,裏麵是沒有這個人的。
    可見他根本沒有出仕做官。
    上一世的記憶,便在上京城破他登基稱帝之後戛然而止,那萬千記憶絲線,跨越前世今生,仿佛被人用一柄寒刃生生割斷,連餘響也無。
    除了瀕死之時,那萬箭穿心之痛。
    大約是老天爺也覺他死於非命,有辱謝家英名,才替他抹了那段記憶吧。
    回到房中,衛瑾瑜屏退桑行和明棠,自己取了藥油,按揉膝蓋上的淤青。
    他身體不好,體質特殊,連這種根本算不上傷的瘀腫消除速度也比常人慢很多,沒辦法,隻能借助藥油緩解疼痛。
    按揉到一半,孟祥再次過來,說入宮馬車已經備好,世子在等著和夫人一起入宮謝恩。
    桑行原本還發愁怎麽安排這事兒,聞言,倒是鬆口氣。
    用謝府的馬車,的確更合適一些。
    幸而這定淵侯世子在大事上還不算太混賬。
    衛瑾瑜收起藥油,放回原處,隻帶了明棠,到府外一看,謝府門口果然已停著輛馬車,車前放著腳踏,腳踏上已經有個模糊腳印,顯然是有人用過了。
    衛瑾瑜登上車,看到謝琅已經坐在裏麵。
    謝琅已換了件玄色繡白虎的四品蟒袍,一手撐膝,靠在車壁上,半眯著眼,似睡非睡。
    他們之間沒什麽可說的,無外人在場的情況下,連最基本的寒暄客氣也不必。
    衛瑾瑜避開對方橫亙在中間的大長腿,自在另一側坐了,然後從袖袋中取出隨身攜帶的書,開始翻開。
    駕車的亦是定淵王府親兵,謝琅隔窗打了個手勢,便遵令出發。
    “你要參加春月考”
    衛瑾瑜看得正投入時,對麵突然冷不丁來了句。
    春月考,即禮部即將在五月份主持的會試。
    一般是在三月份進行,今年因為北境戰事吃緊,國庫空虛,才挪到了五月。
    衛瑾瑜捏了捏書冊。
    有些意外,謝琅僅憑這本章句集注就有此一問。
    連心思縝密的阿公都沒問過他這句話。
    但他並不打算回答謝琅。
    謝琅顯然也沒打算得到答案,意味不明地瞥了眼那封皮,道“我記得,隻有院試鄉試合格者,才能參加會試。你前兩個都沒參加,如何有資格參考”
    衛瑾瑜麵無表情翻過一頁。
    日光融融,恰好一粒絨花越過車窗,飄落在那玉色發帶上,主人卻渾然未覺。
    謝琅不知出於什麽心理,故意拿腿去頂了下人。
    “問你呢。”
    絨花簌簌落下。
    衛瑾瑜皺眉,不是很想搭理這個人。
    但如果不搭理,這一路恐怕都安生不了。
    眼睛仍盯著書頁,淡淡道“就算我院試鄉試都合格,也是沒資格參加考試的。”
    “世子多慮了。”
    謝琅一愣,才突然想到,他的生父,衛氏三郎衛晏,似乎是衛氏禁忌,他身為罪臣之子,的確沒資格參加科考。
    天盛帝身邊的曹公公已在宮門外等候。
    曹德海是太儀殿掌事牌子,為人和氣,八麵玲瓏,見了誰都是一張笑臉。
    曹德海一甩拂塵,虛虛行了個禮,笑容滿麵道“陛下知道二位要過來,早早就命雜家在這裏等著了。”
    “有勞公公。”
    二人回禮,謝琅問“聽聞陛下風寒複發,龍體可好些了”
    曹德海道“早上喝過藥,就歇下了,太醫說陛下這是操勞過度,需好好靜養一陣子,才能完全康複,這期間切不可再操勞,這不,這幾日前朝要緊政事,都是鳳閣先裁奪,再由衛閣老來太儀殿單獨奏稟。”
    曹德海引著謝琅和衛瑾瑜來到宸福殿,也就是天盛帝的寢殿前,這時,殿中走出另一個衣飾華貴、身著紫色蟒袍的太監,殿外小內侍顯然都很懼怕他,紛紛俯身行禮。
    “黃公公。”
    曹德海亦殷勤迎上。
    曹德海口中的“黃公公”,既統管著內廷二十四監的司禮監掌印大太監黃純。謝琅記得,上一世謝氏被誣謀反,這位和衛氏沆瀣一氣的掌印大太監和其背後監察司也是出了一份大力的,胸膛內不可避免地泛起一股殺意。
    黃純沒看曹德海,視線徑直落到謝琅身上。
    兩人目光交錯,黃純笑道“一眨眼,世子好像又長高了,真是羨煞老奴啊。”
    謝琅散漫一笑“都是托黃公公的福。”
    “世子這是取笑奴才呢。”
    黃純視線緊接著落在衛瑾瑜身上,道“三公子體弱,陛下怕把病氣過給您,今日就先不召見了,六子”
    他吩咐身後一名小太監“帶三公子去偏殿休息。”
    謝琅下意識去看衛瑾瑜。
    衛瑾瑜目無波瀾,在殿外磕了個頭,便隨那名叫六子的太監往偏殿去了。
    謝琅卻有些意外。
    皇帝隻是感染風寒,就算召見臣子,也是隔著很遠的距離,如何有傳病氣一說。何況今日還是他們新婚頭一日過來謝恩。
    正百思不解,黃純已比著拂塵道“世子快進去吧,陛下正等著您呢。”
    等謝琅從殿中出來,衛瑾瑜恰好把手裏的書冊看完一半。
    他看得全神貫注,一直等謝琅到了身後,才察覺到什麽,自案後抬起頭。
    大約還沉浸在書頁內容裏,那眸底有輕盈水光,粼粼而動,清澈見底。
    但隻一瞬,那水光便消散,轉為沉寂。
    謝琅手中多了一柄嵌玉的寶劍。曹德海則親自捧了一對玉如意過來,道“這是陛下賞給三公子的。”
    衛瑾瑜隨便看了眼,恭敬接過,再次到殿外磕頭謝恩。
    接著就是到清寧殿拜見太後。
    曹德海還要侍奉皇帝,另派了太監引著兩人過去。
    謝琅信步而行,擰著眉,還在想皇帝今日令人不解的舉動,不想轉過一條宮道,快到清寧殿時,袖口忽被人扯了下。
    很輕的力道。
    謝琅自幼習武,久在沙場,自然第一時間察覺了。
    有些意外看向一旁的衛瑾瑜。
    衛瑾瑜目視前方,方用兩人聽得到的聲音道“太後身體不好,作為晚輩,我不想讓她擔心。”
    謝琅知道,這位衛三公子的生母明睿長公主是太後與先帝所生的長女,依著輩分,他喚太後一聲外祖母。
    但他不理解的是。
    “所以,你想說什麽”
    衛瑾瑜轉過眸,眸光仍是冷的,語調倒是罕見軟了些,道“太後可能會問起昨夜的事,那兩個嬤嬤不會亂說,希望你也注意措辭。”
    這是讓他配合演戲
    憑什麽
    謝琅本能地想嘴欠拒絕。
    然而對上那雙眼睛,鬼神神差的,把到嘴的話吞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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