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7 章 春狩日(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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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春狩要進行整三天,南郊獵場沒有行宮,皇帝和百官抵達之後,都是搭帳休息。
    殿前司自然已將所有帳篷提前搭好,除了天盛帝、雍王趙王和三位座主的營帳有特定規製,其他官員皆是按照品階排列入住,四品及以上可單獨分得一間帳篷,四品以下官員三人一間,可按著名單來,也可自由結伴。
    大多數人都會選擇自己結伴,因和不熟悉的陌生人在一個帳篷裏同吃同住三日,彼此生活習慣不同,又不熟悉對方性情,的確是一件很尷尬的事。
    衛禦史”
    督查院兩名隨行司吏往顧淩洲營帳裏搬著東西,一人手忙腳亂,不慎砸碎了硯台,正惶恐,見衛瑾瑜出來,如獲救星,忍不住麵色慘淡,顫栗道“硯台壞了,待會兒閣老要處理公務可如何是好,今日下官鐵定要挨罰了。”
    若是平日,還能去其他大人那裏借一借,然而今日狩獵,誰會隨身帶筆墨紙硯。
    衛瑾瑜看了眼,道“無妨,墨碇和墨條可都還在”
    “在,在的。”
    “取一個空茶碗來吧。”
    司吏應是,忙去取。
    不多時,顧淩洲帶著楊清一道進帳來,看到案頭擺的研在茶碗裏的半盞墨,果然微微蹙眉。
    司吏立在一旁,已經兩股戰戰,快要站不穩,更不敢看顧淩洲的臉色。
    “這是怎麽回事”
    楊清代問。
    司吏抹了把汗,正要開口,身側少年郎已先一步跪落,道“是下官手笨,不慎打碎了硯台,才不得已出此下策,請閣老責罰。”
    司吏不敢相信望向衛瑾瑜。
    他在督查院已經當了十幾年的書吏,和好幾任司書打過不少交道,這還是頭一次見到出了事會主動替他們這些低級司吏頂鍋的司書。
    感動之外,他更多的是震驚意外詫異。
    帳中靜了靜,顧淩洲盯著下方少年看了片刻,方道“起來吧。”
    “謝閣老寬宥。”
    衛瑾瑜垂眸說完,便起身退下。
    出了帳篷,那名司吏立刻就要給衛瑾瑜跪下,衛瑾瑜及時把人扶起,道“舉手之勞而已,不必如此。”
    司吏歎道“與您而言是舉手之勞,於下官而言卻是救命深恩,場麵話就不說了,下官名喚姚泰,平日主要負責打理卷宗庫那邊的事,衛禦史以後但有需要下官幫助的地方,下官必義不容辭。”
    衛瑾瑜微微一笑,說好。
    打理完顧淩洲這邊的事,衛瑾瑜便去找自己的帳篷。
    聖駕出京一次不易,今日休整一夜,明日正式開始春狩。
    除了四品及以上官員,其他官員都在熱熱鬧鬧交談尋伴。與聖駕同行壓力雖大,但也是難得能郊遊踏青、與同僚聯絡感情的時候,尤其是今年新中舉的新科進士們。以前是同窗,將來若官運通暢,卻是要數十年同朝為官的,多結交些同儕,日後朝堂上也可互相幫襯。
    蘇文卿自然依舊是最受簇擁歡迎的那個,不僅寒門進士,連世家子弟們都想和他同住一帳,借機聯絡感情。
    故而蘇文卿甫一露麵,便被眾人團團圍了起來。
    “文卿,與我一帳吧,我帶了許多珍貴孤本,我們今晚可以秉燭夜讀,促膝長談”
    “張明義,你來晚了,我們早已說好,讓文卿去我們帳中,與我和少青同住,我們的帳篷臨著溪,夜裏清溪映月,風景最好”
    “去去去,誰不知道你鼾聲如雷,文卿與你一帳,能睡得著才怪。文卿,去我帳中吧,我們那邊僻靜,我睡覺也無壞習慣”
    “”
    裴昭元由一眾裴氏仆從簇擁著站在外圍,仆從著急“家主不是讓公子趁機結交蘇文卿麽,公子再不過去,蘇文卿可就要被別人搶走了,衛氏和姚氏的子弟都在那邊呢”
    裴昭元以困惑兼不解的眼神望著眼前景象。
    問“那個蘇文卿,身上是抹了什麽花粉嗎”
    裴府仆從不解望向公子。
    想,這些個文人雅士最講究一個雅致,難道公子想趁著同住一帳機會送蘇文卿名貴熏香
    真是個不錯的妙主意。
    就聞裴昭元嘟囔“要不然怎麽招了一群顯眼包花蝴蝶過去。”
    裴府眾人“”
    衛瑾瑜並不著急帳篷的事,隨行人員名單是固定的,帳篷不可能不夠,最後總有住不滿落單的,他對住的地方、同住的人沒有要求,等眾人各自結完伴,他隨便找一個還有空閑床位的住進去便是。
    從小到大,他不知經曆過多少宮宴、遊獵這類的歡慶活動,他早已習慣孑然一身麵對旁人的熱鬧和歡娛。
    衛瑾瑜趁這難得的空閑機會,將各處都走了一圈,觀察這片獵場的布局和地形。
    “瑾瑜”
    身後忽傳來驚喜呼喚,不用回頭也能猜出是誰。
    衛瑾瑜正立在清溪邊,打量溪水流向,聞言收回視線,轉過身,和對方見禮“裴公子。”
    裴昭元已迅速換了一身紫色束袖箭袍,遠遠瞧見衛瑾瑜身影,就提袍興衝衝跑了過來,道“瑾瑜,咱們住一個帳篷吧,我那裏寬敞”
    隨後跟來的裴府侍從如聞晴天霹靂。
    家主明明讓七公子去拉攏蘇文卿,七公子竟過來找衛氏的嫡孫同住,這叫什麽事兒
    裴昭元顯然並不覺得此事有什麽不合適,他道“我那裏還有上等的好茶好糕點,絕不虧待你。”
    衛瑾瑜原本尚有猶疑,抬目間,餘光忽瞥見對麵樹林裏有人影一閃而過,便笑了笑,點頭道“好。”
    “那便叨擾了。”
    裴昭元愣了愣,有些不敢相信對方竟如此輕易答應了,繼而雀躍“太好了。”
    又轉身吩咐一眾仆從“你們立刻去將爐子和烤架都架上,今夜小爺要招待貴客”
    “王爺。”
    雍王府侍從來到雍王帳中,恭敬稟
    “衛三公子被裴氏的七公子叫走了,看樣子,兩人似乎要同住一帳。”
    雍王皺眉“那個裴昭元”
    “是。”
    “這個混不吝,何時對衛三如此上心了。”
    雍王手指輕敲扶手片刻,麵上忽然露出一絲險惡笑意,道“裴昭元算什麽東西,也敢和本王搶人。但也無妨,等到夜裏,找個法子把人騙出來便是。”
    雍王等這個機會已經等了太久,此刻的心情,仿佛終於要吃到鮮美可口的獵物一般愉悅美妙。他甚至都顧不上去和蕭楚玨去搶蘇文卿了。
    侍從遲疑“可謝氏那位世子,也在獵苑呢。”
    “在又如何,今夜宴飲,有的是人把他纏住。”
    左右謝唯慎也不碰,還不許他碰麽。
    侍從還是擔心“可那三公子,如今已不是白身,而是七品禦史,朝廷命官,那執掌督查院的還是顧淩洲。萬一事情泄露出去,即使殿下身為皇子,恐也難逃責罰”
    “此言差矣。”
    “皇子褻瀆朝廷命官,是重罪,要受罰不錯,可如果是他主動勾引了本皇子呢”
    “那恐怕要連官位都保不住了。”侍從一愣,接著領悟過來,目光閃動“殿下的意思是”
    “想法子把那瓶好東西放進他酒裏。”
    “另外,把本王著人重金打造的那副金鎖銬也提前藏到床上去。”
    “瑾瑜,本王,真是迫不及待了呢。”
    大腿上那道舊傷又在隱隱作痛,但這一刻,雍王從這痛裏體味到了久違的興奮。
    袁放在密林裏奔逃。
    他不知自己跑了多久,也不知道自己還能跑多久。但他知道,這是他唯一能放手一搏、洗脫冤名的機會。
    皇家獵苑,因為皇帝要親臨春狩,早在半月前就開始提前清場,袁放費了很大功夫才潛進來,為此還險些摔斷另一條腿。
    但他絲毫感覺不到疼,也感覺不到累,希望、渴望、憤懣、不甘,諸般情緒盈滿胸口,在身體裏激揚翻滾,驅使著他奔向那唯一的一根救命稻草。
    終於,那座如眾星捧月一般,被拱衛在最中央、有著最特別明黃帳門的營帳終於出現在了視線範圍裏,袁放一顆心因為激動而快速跳起來,幾乎要跳出嗓子眼來。身為將軍公子,袁放雖然瘸了一條腿,但武功底子還在,他放輕腳步,警惕如狐,貓著腰,躲著守衛視線,一步步往那明黃帳門所在方向繞去。
    連一隻正踩在樹枝上叼蟲子吃的鳥都沒發覺他的存在。
    一步,兩步。
    那帳門已近在眼前。
    袁放快速計算著時間、方位,巡邏守衛的間隙,正要發力衝出去,一隻手,忽然用力按在他肩膀上,將他狠狠按了下去。
    袁放身體僵住,悚然回頭,看到了謝琅冷若冰霜的一張臉。
    他愕然,要張口說話,被謝琅捂著嘴拖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