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9 章 春狩日(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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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一下太過猝不及防。
    衛瑾瑜及時抓住石頭,才沒有徹底滑倒在溪中。
    隻是來不及扭身,那蟄伏在水中的人,已自後麵欺壓上來,將他緊緊困在兩塊石頭中間的方寸之地。
    臨近下遊,溪水極深,直接漫過腰。
    冰涼水流迅速將衣料浸透,衛瑾瑜忍著戰栗,單手撐著石頭轉過身,便對上了謝琅那張俊美猶如冰砌玉鑄的臉。
    謝琅已除了官袍玉帶,身上隻穿著件黑色單衣,大半身體浸在水中,通身上下已經濕透,連眉梢上都凝著淡淡一層寒氣,然而那薄薄一層衣料下的肌膚,卻散發著可怕的滾燙溫度。
    那雙素來銳利肅殺的琥珀色眸,此刻亦透著驚人的灼烈顏色,仿佛有熔岩在瞳孔深處瘋狂燃燒。
    衛瑾瑜心一沉,喚道“謝唯慎。”
    謝琅毫無反應,薄唇緊抿,繼續往前欺近了一步。
    因為衣袍濕透,那矯健流暢的肌肉線條亦僨張著,清晰展露出來,散發著某種危險而不可撼動的力量。
    “謝唯慎。”
    衛瑾瑜又喚了一聲。
    “別說話。”
    謝琅突然開口,垂目,審視著月光下那張清絕秀美的臉,忽然伸手,堪稱粗暴扯掉了衛瑾瑜腰間的蹀躞帶。
    衣袍於水中層層散落,又迅速貼在肌膚上。
    衛瑾瑜後腰窩已經被迫抵在石頭上,硌得難受。
    情知謝琅中藥已深,是不可能靠自己意誌清醒過來了,迅速從袖中摸出匕首,想劃破手腕,放點血出來喂給對方,然而謝琅一瞧見那柄匕首,便明顯皺起眉,接著輕而易舉鉗住衛瑾瑜右手,輕輕一折,那匕首便墜入了溪中,再也不見。
    “轉過去。”
    謝琅雙目驟然沉下,命令。
    衛瑾瑜不理會,卷起左側袖口,自己低下頭,在腕上咬了口,然而伸到謝琅唇邊,道“像這樣,咬我。”
    一縷奇異香氣,在夜色裏徐徐漫開,仿佛溪麵一霎之間開滿幽曇。
    一般情況下,對方很快便會聽從他的命令行事。
    “咬我。”
    衛瑾瑜繼續引導。
    謝琅沒有動,反而眉擰得更深。
    頃刻,他自裏衣上撕下一塊布條,纏在那雪白臂上,將齒印完全遮住,接著命令“轉過去。”
    衛瑾瑜一怔之後,也皺了眉。
    還想說什麽,對麵人已經耐心失盡,兩隻鐵鉗一般的臂,直接鉗著他腰,將他翻了過去。
    滾燙軀體緊接著貼上來。
    衛瑾瑜被迫伏在石頭上,烏發濕漉漉貼在頸間,一動也動不了,隻是稍稍掙紮了一小下,兩條臂便被反擰到了身後。
    “謝唯慎”
    衛瑾瑜低喝。
    回應他的隻有已經強勢探入衣袍的手和堪稱粗魯的動作。
    衛瑾瑜咬牙。
    這人如此軟硬不吃,難道真的要走那一步
    解毒麽。
    “別動。”
    身後人還在不悅發號施令。
    衛瑾瑜閉目,咬唇道“謝唯慎,你輕一些,不許撕衣服。”
    那隻正在撕袍子的手明顯一頓,片刻後,竟真抽出手,將那些礙事的袍子一層層剝掉,丟到岸上。
    “衣裳裏有東西你找出來,給我抹一些。”
    衛瑾瑜繼續忍著羞恥道。
    因肌膚全部毫無阻隔地浸在溪水裏,他唇色煞白,齒關不住打顫。
    雖然在水裏會好很多,可他還是怕會受傷。
    這種情況下,此人顯然不可能體貼照顧他。
    後麵人倒是照做了。
    接著最後的耐心也失盡了。
    衛瑾瑜手指緊緊扣著石頭邊緣,縱然做足了心裏準備,進入那一刻,眼角亦控製不住掉出了兩道水澤。
    因為太大,也太深了。
    “慢,你慢一些。”
    衛瑾瑜倒吸口涼氣,嗓子都變了調。
    破碎的音調,迅速被飛濺的水花淹沒。
    所有顛倒迷亂,都化作熱汗,在肆意放縱中滾滾淌流出來,晚宴絲樂聲隔著遙遠距離隱隱傳來,無人注意到這幽謐山溪裏發生的一切。
    衛瑾瑜不知道自己被翻來覆去折騰了多少次,等終於能喘口氣,睜開眼,天際尚是一片青黑,看不出時辰。
    絲樂聲已經消失不見,顯然晚宴已經結束。
    身後人尚沉沉睡著,以擁著他的姿勢,雖然已經結束,但仍無恥地待在他的身體裏。
    難怪會那麽難受。
    衛瑾瑜緩了緩,咬唇,試著一點點把人推開。
    這無異於一輪新的折磨。
    好在謝琅正處於藥力消解的關鍵時刻,並未醒來,衛瑾瑜把人推到石頭上靠著,等恢複了一些力氣後,自己爬上岸。
    身上肌膚幾乎已經沒法看了。
    要不是不想與此人有更深牽扯,衛瑾瑜非要咬幾口報複回來不可。
    衛瑾瑜打量了眼四周,見謝琅那套殿前司官服疊放整齊擺放在一塊石頭上,走過去,拿起其中一件裏袍仔細擦了擦身子,又把自己衣袍擰幹水,穿戴整齊,確定沒有留下任何物件後,便扶著腰,往溪流上遊方向走去。
    衛瑾瑜走得慢,等終於走到宿營的地方,天際已經泛起魚肚白。
    裴昭元和另一名裴氏子弟還在沉睡,衛瑾瑜進帳,輕手輕腳換了身幹淨衣袍,又把頭發擦幹,便也躺到床上,趁著天未大亮,迅速補個覺。
    接近黎明時,謝琅頭痛欲裂醒來。
    環顧四周,發現自己仍置身溪水之中,方想起一點昨夜發生的事。
    他飲下那杯果酒後不久,身體便出現了一些異常反應。
    他當即意識到,那壺酒裏恐怕是摻了東西,果然,片刻功夫,血脈裏便仿佛被人灌了熔漿一般,火燒火燎得燒起來。
    他情知不能再待在宴
    席上,便尋了個借口,來到這條溪中紓解。
    可惜藥性之烈出乎他的想象。足足浸泡了小半個時辰,體內橫衝直撞的滾熱非但沒有得到任何緩解,反而有愈演愈烈趨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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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再後來
    再後來如何了。
    再後來,他記得他好像拽了一個十分冰涼的東西下來。
    他抱著那冰涼之物,一點點將那物吞吃入腹,體內熱流終於得到宣泄
    那種被完全包裹的觸感是那般真實。
    以至於直到此刻,身體裏還隱隱殘留著一股難以消除的舒暢和快感。
    然而
    謝琅環顧四周,空空蕩蕩,除了他,什麽都沒有。
    仿佛一切都隻是他的臆想和錯覺。
    謝琅總覺得哪裏有些不對勁兒。
    他甚至下意識往肩上摸了摸,沒有任何傷痕,又往臂上一摸,亦是。
    謝琅隻能暫壓下心中怪異感,起身上岸。
    行走間,忽覺不對,撩開衣袍低頭一看,果見腰側有幾道血淋淋的抓痕。
    謝琅想到什麽,快步走回到溪邊,單膝蹲下,往方才置身處旁邊兩塊石頭上看了眼,果然也在石頭邊緣看到了幾道同樣的抓痕。
    謝琅心驟然一沉。
    不是他的錯覺。
    昨夜他的確
    謝琅腦中轟隆作響,如遭雷劈,僵在原地。
    那壺下了藥的酒,到底是被誤擺在那裏,還是有人特意針對他下的
    給他下藥的目的是什麽
    既費心給他下藥,便沒有幫他解藥的道理,所以那個人,多半是誤闖進來的。
    會是誰。
    若是他猜疑的那個也就罷了。
    若是其他人。
    謝琅深吸一口氣,胸口起伏,胸腔內驟然湧起無邊怒意。
    他少年掌兵,昔年在北境,麵對北梁人層出不窮的險惡手段都沒有中過招,沒想到這回竟陰溝裏翻船,被人如此狠狠算計了一遭。
    委實可恨可惡。
    幕後之人給他下這種陰損之藥,顯然是為了絆住他,讓他無法待在宴席上。
    絆住他,有什麽好處
    是針對皇帝,還是針對袁放。
    針對皇帝不大可能,畢竟昨日另有人貼身隨護皇帝,除了殿前司,還有兵馬司和錦衣衛在,隻絆住一個他,危及不到皇帝性命。
    而且眼下獵苑一片平靜,也不像出了大事的樣子。
    難道是針對袁放
    謝琅越想越不安,套上外袍,迅速往營地方向而去。蟒服一共兩層,裏袍顯然有些濕,謝琅一時也鬧不清,究竟是在溪邊放了一夜,被露水打濕的,還是其他什麽原因。
    謝琅的帳篷離禦帳不遠。
    已近卯時,起得早的官員已經三三兩兩出帳活動。
    營地裏一片平靜,幾列玄虎衛來往巡邏,見了謝琅,紛紛行禮,謝琅心頭困惑更盛,徑直回了
    帳,雍臨先跳起迎上來“世子爺”
    “袁放呢”
    “還在麻袋裏。”
    緊繃的心弦驟然鬆下,謝琅在椅中坐了,揉了揉額心,努力讓自己冷靜下來,問“昨夜可有什麽異動”
    “屬下一直待在帳中,沒聽見什麽大動靜,對了,昨日晚宴,雍王半道離席,去山中狩獵,似乎不慎墜馬受了傷,今日怕不能參加狩獵了。”
    “雍王”
    “是,聽外頭守衛說,昨夜宴席結束,雍王仍遲遲不歸,陛下擔心,原本要命錦衣衛進山尋找,還好雍王府的侍從及時將雍王帶了回來。”
    “再無其他事了麽”
    “沒有。”
    雍臨看謝琅臉色不好,忍不住問“昨夜世子爺去了何處袁二公子還在這兒,您要再不回來,屬下恐怕得親自出去找了。”
    謝琅還未吭聲,曹德海聲音在外頭響起。
    “世子可在帳中陛下召見呢。”
    謝琅隻得起身迎出去,和曹德海見過禮,說稍後換身衣袍便至。
    說完話,餘光往禦帳方向不經意一瞥,視線忽然頓住。
    緊挨著禦帳的,就是鳳閣三位座主的營帳。
    此刻,一道熟悉的身影,正站在屬於次輔顧淩洲的帳篷前,懷中抱著幾冊文書,與兩名司吏低聲囑咐著什麽。
    兩名司吏垂首恭聽。
    少年郎一身褚色騎射服,腰懸代表七品禦史身份的銀魚袋,容色翩翩,神采奕奕,烏眸在朝陽映照下格外明亮,看起來儼然是飽睡了一夜的模樣。
    等兩名司吏退下,謝琅腿立刻轉變方向,大步走了過去。
    衛瑾瑜自然也看到了謝琅。
    見人走過來,不動聲色抬眼,上上下下打量對方片刻,嘴角輕一挑“謝指揮有何見教”
    謝琅目光沉沉。
    好一會兒,道“還裝。”
    “昨夜是你,對不對”
    衛瑾瑜露出不解神色。
    “什麽意思”
    謝琅打量著衛瑾瑜身上的騎射服。
    正是昨夜晚宴上穿的褚色那件,幹淨平整,沒有一點雜亂痕跡,更無一點水痕。騎射服材質比綢袍厚重,如果浸透了水,這樣的時節,一夜功夫根本不可能幹得這麽快。
    難道真的不是這人
    這個認知,令謝琅陷入前所未有的煩躁。
    “手伸出來。”
    他忽咬牙說。
    衛瑾瑜冷冷道“謝指揮心情不好,也自該去尋那個讓你心情不爽的人發泄,我還有事,恕不奉陪。”
    說完,抱起文書,轉身徑直往顧淩洲營帳內走去。
    謝琅立在原地,死盯著那道身影,見對方行動如常,步履如常,越發頭疼恍惚。
    難道真的是他的錯覺
    天盛帝召見自然是為了今日春狩的事。
    謝琅一一回稟了細節,說到一半,曹德海領著一
    名禦醫進來了。
    天盛帝便皺眉問“怎麽,雍王還是不讓禦醫看傷”
    曹德海歎道“殿下說,他隻是輕微小傷,已經讓雍王府的府醫處理過傷口,沒有大礙,不敢驚動君父。殿下還說自己學藝不精,昨夜沒能給陛下獵到那隻梅花鹿,請陛下寬恕他的罪過。”
    天盛帝轉動著佛珠。
    “既無大礙,便由他去吧。”
    “待會兒把朕這裏那兩根千年老參給他送去,讓他好生將養。”
    曹德海應是。
    謝琅在一邊聽著,想,這位皇帝,對喜怒無常、行事暴虐的雍王蕭楚桓倒是疼愛得緊。
    他依稀記得,上一世雍王趙王爭奪東宮之位,雙方鬥得兩敗俱傷,縱然雍王蕭楚桓背地裏做了很多不法勾當,證據確鑿,這位皇帝依舊沒舍得將這個兒子殺了,而是圈禁在冷宮,派錦衣衛親自看顧著,最後引火自焚時,也是帶了這個兒子一道。
    回了帳,袁放已悠悠轉醒。
    “唯慎,你放開我”
    發覺自己的手腳被捆綁著,袁放立刻掙紮起來。
    謝琅道“幫你可以,但你必須聽我的。”
    袁放眼裏充滿不信任“你打算如何幫我”
    謝琅便道“今日春狩,拔得頭籌者,能得到一個額外恩典。有我在,這頭籌沒有第二個人能得,屆時,我會請求陛下,允你禦前陳情。”
    這囂張之言,若換做其他人說,可能是狂妄自大。然便是袁放,也知道謝琅有這個底氣說。
    他雙目驟然煥發光亮“當真”
    “騙你作甚。”
    “眼下我是可以放你出去,但你捫心自問,你能全須全尾衝到陛下麵前麽”
    袁放自然知道貿然行事隻有死路一條。
    之前隻因走投無路,才鋌而走險,以卵擊石,如今既有萬全之策,他自願意聽從。
    歎道“唯慎,昨日我說了許多糊塗話,你不要放在心上。”
    謝琅拍拍他肩。
    “都是兄弟,我不會介意,你也不要胡思亂想了。”
    等出了帳,雍臨問謝琅“世子真打算替袁二公子討這個恩典麽”
    謝琅卻搖頭。
    “騙他的。”
    雍臨一愣。
    謝琅負袖而立,眉目透著冷酷“狩獵馬上開始,不這麽說,他怎會老實待在帳中。待會兒你往茶水裏放些迷藥,喂他喝下,讓他好好睡一覺吧。”
    雍臨應是,忽然想到一事“對了,昨夜三公子來帳中找過世子。”
    謝琅立刻問“何時”
    “就晚宴還在進行的時候,具體時辰,屬下倒記不清了。”
    “他可說何事”
    “就問世子在不在帳中,說是一樁小事,世子不在就算了。”
    謝琅眼睛一眯,若有所思。
    辰時,天盛帝率領百官進行了簡單的祭神儀式後,便宣布春狩正式開始。
    這類遊獵活動,曆來是皇子和武將們大展身手的絕佳機會,文官們則重在參與,圖個氣氛,獵幾隻野雞野兔意思意思就行,實在行動不便的,可以留在營地裏休息。
    然而連天盛帝和三位座主都換上騎裝,親自下場狩獵,共襄盛事,除了年紀老邁實在走不動的,沒人敢真的待在帳子裏躲清閑。
    由於雍王蕭楚桓墜馬受傷,沒法參賽,趙王蕭楚玨今日格外精神抖擻,特意讓家將帶了幾隻彪壯獵犬緊隨在側,顯然要在天盛帝麵前極力表現一番。
    其他人基本上是自由結組。
    蘇文卿、孟堯、魏驚春三人同住,狩獵時自然搭伴一起。
    其他新科進士都想與蘇文卿、魏驚春結交,三人甫一露麵,便吸引了一大群人過去。
    衛瑾瑜是乘坐馬車而來,並沒有自己的馬,按理可以理直氣壯不參加狩獵環節,然而剛一出帳,就被一人堵住了去路。
    謝琅居高臨下,挑眉問“去哪兒”
    衛瑾瑜還沒說話,謝琅大手一揮,已讓人牽了匹馬過來。
    “殿前司有的是備用馬,性情溫順,不會傷人。”
    “今日聖上都上場了,若有人不上場,就是故意躲懶,要罰俸的,知道麽”
    衛瑾瑜羽睫輕揚,毫不示弱回望過去。
    “殿帥大人隻盯著下官一個,真是煞費苦心。”
    謝琅握著馬鞭,看了眼人,又看了眼馬,忽道“自己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