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慘烈的過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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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佛殺!
    “老師傅,您是不是想起什麽了?”阿爹很快反應過來。
    阿公蹙了蹙眉,像是有些懷疑,又有些不確定,但最終還是一咬牙,道“茯苓說到生火,我倒是想起一件事兒來。但……但這件事情放在當時,也是沒辦法的事兒。”
    “是什麽事情,您說說看。”
    阿公歎了口氣“這事兒說起來,確實不怎麽光彩。大概二十年前了吧,有一天,忽然從山裏跑來個人,說是從別的村逃難來的。村裏人看他可憐,就讓他進了村,還讓我去瞧瞧。我記得他病得很重,身上長滿了瘡,都流膿了!可那時候,我沒啥本事,他那病我從未瞧見過,也不會治。後來……”阿公頓了頓,眼圈紅了。“後來,村長說那人得的是傳染病,必須得燒死,否則留在我們村會禍害我們村裏人,逃出去了也會去禍害別人!”
    “什麽!”阿媽一聽就驚了,“你是說,你們把一個人給活活燒死了?阿爹,你咋能允許他們這麽幹呢!”
    “我也不想,可我攔不住啊!”阿公連連搖頭“你是不知道,我們那個年代的人,集體觀念特別強。這想著有人要危害鄉裏鄉親的,被人一煽動了,根本就阻止不了!我當時去求過村長,讓我再想想辦法救救那人,但村長沒同意……全村的人都喊著要燒死他,我一個大夫,能做什麽?”阿公想起這段往事,心中不由自責,幾滴眼淚便順著臉上的皺紋滑落了下來。
    我阿媽瞧他這樣,不由責怪自己剛才語氣太重了,忙道“阿爹你別難受,這事兒也不能怪你,換了是誰都無能為力的。你小心些,當心自己的身子。”
    我阿爹聽著,沒有說話,隻是臉上泛起了淡淡的哀意。如果沒猜錯的話,回來報仇的十有八九就是當年那個被燒死的人了。這一刻,他忽然理解了那惡鬼為何要回來報仇——染了病出來求救,結果一個村裏的人都那麽冷漠,活活斷了他的生路,他能不恨嗎?
    橫死之人,本就是戾氣最重的。
    輕歎了口氣,阿爹道“老師傅,您別難受了,如果真是他回來報仇,他還惦記著您當年為他求情的恩呢。否則的話,也不會全村都染病,就您一家子獨善其身了,何況您還是最多接觸患者的人。他既然不怨您,您也就不要怨自己了。”
    “真的?”
    “真的。”
    阿公聽我阿爹這麽說,心裏才終於好受了點兒。
    “那……肖大哥,我們現在該咋辦?”阿媽問道。
    我阿爹思索了片刻,看向屋內“也許找到始作俑者,一切都能迎刃而解。我得去找村長談一談,了解當年全部的真相。”
    “怕是不能了,”阿公道,“老李病得重,從昨天晚上開始,就已經昏迷了。”
    阿爹忽而一笑,剛才還沉穩內斂的氣質一下子蕩然無存,而那絲痞氣又回來了。“昏迷了怕什麽,老師傅,你且看看我的手段吧!”
    阿公和阿媽麵麵相覷,但也並不懷疑,趕忙跟著我阿爹一塊兒走進了村長休息的臥房。
    此刻,村長父子倆正並排躺在炕上,身上塗滿了我阿公調製的中藥。雖然能看到他們的呼吸起伏,但也就這一口氣吊著了,若再無良方下去,過不了多久二人必將一命呼嗚。
    我阿爹看著他們的慘狀輕歎了口氣,從懷裏掏出一枚溫熱的玉佩。玉佩通體雪白,隻中間有一絲紅色,紅得觸目驚心。阿爹將這玉佩放在村長的額上,口中默念了一句口訣,然後又從隨身的布包裏掏出了一個古樸的小鈴鐺,轉身交給我阿媽。
    “我要入他的夢,通俗的說,就是我的魂魄會離體片刻。但是這事兒說不好,萬一有什麽變故,你就搖這個招魂鈴。不過,你記得,不能搖得太大力,否則我被你震得暈暈乎乎,那可就不一定能回來了。”
    我阿媽哪懂得這些,前半句完全沒搞明白,但後半句倒是聽了個真真切切。她慌忙接過鈴鐺,兩手平攤著像捧了個什麽寶貴的物件似的,動都不敢動了。
    阿爹眼裏瞧了個真切,心裏偷樂了會兒,但一時也沒工夫去逗我阿媽。他迅速地盤腿在村長旁邊坐下,右手按住他額頭上的玉佩,左手捏了個法訣,而後全身猛地一顫,便如老僧入定般一動也不動了。
    一切仿佛陷入無邊的黑暗中,沉重、壓抑,讓人喘不過起來。
    老李有些累了,他不知道自己在這樣無邊的黑暗中走了多久,幾個小時,還是幾天?他判斷不出來,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要往前走。他隻覺得兩條腿都不像是自己的了,隻會機械地抬起、邁下,抬起、再邁下。
    忽然,他眼前憑空出現了一個人。那人身著白衣,就這麽背對著站在他的前麵,確有那麽一絲仙風道骨的感覺。
    老李心驚,想著自己莫不是已經死了,眼前這位就是那判人罪行的閻王?可是好像這白褂子閻王跟想象的不太一樣,閻王爺應該就是滿臉黑毛、凶神惡煞的模樣才對啊。
    好像看穿了他的心思,眼前這位白褂閻王先開口問了起來“你這狠心的老兒,可知罪?”
    從小到大,他聽過許多傳說,而越是老了,就越是相信這些。老李捏了一把汗,知道閻王爺是在判他這一生的善惡。幾乎就是一瞬間,他便回想起了當年的事,心頭顫了幾顫,可他還是有些僥幸的心理,不想去訴說。
    “我……我這一輩子勤勤懇懇,沒啥罪過啊。求閻王爺開恩,開恩啊……”老李撲通一聲跪地,將故事裏聽來的叩頭拜謝一套都拿出來用了。
    白褂閻王卻是冷哼一聲“你還記得二十多年前,逃難到你們村的外鄉人嗎?當年你怎麽對他,現在他將十倍償還與你!”話說著,那白褂閻王猛地扭頭,老李心頭一震,竟發現眼前的人就是他自己!
    隻見眼前這人邪邪地對著他冷笑了起來,一邊笑著,一邊嘴角還開始隱隱地流起血來。緊接著,鼻子、眼睛……隨著笑聲越來越大,七竅裏淌出來的血也越來越多。忽然,這人騰空飄了起來,緊接著一根擀麵杖粗細的棍子倏然從天上飛過,猛地釘在了他額頭上!可他還在笑,那笑聲難聽得就猶如是魔鬼一般!
    老李雙腿一軟,癱坐在地上,褲腿間一片濕熱。他想閉眼,可是就算死死閉了眼,這前麵的一切他依然看得真真切切,逃也逃不掉!
    老李崩潰了,幾乎是哭著喊叫了出來“我說!我說!大人放過我吧!這一切……這一切都是那狗日的潘大出的主意啊!我錯了……我真的錯了……這些年,我悔啊……”
    眼前的恐怖景象漸漸消失,那仙風道骨的白衣人再次出現,隻是依然背對著他。老李籲了一口氣,再不敢隱瞞,一五一十地將當年的事情說了出來。
    “我和我那婆娘年輕的時候一直沒有孩子,後來有一次我去縣裏,尋到一個偏方給我婆娘吃了,果然懷上了一個。那時候我已經四十多了,勉強算得上是老來得子。”
    “第二年,我那婆娘還是因為年歲太大,生娃的時候就大出血走了。我就更寶貝我這唯一的兒子了,一天到晚碰在手心裏,生怕出點什麽事兒。”
    “不過真是怕什麽來什麽,就在那年,村外麵跑來個人……那臉色真是難看的很啊,一個勁兒地咳嗽!他說,他們原來的村子鬧了瘟疫,他是逃荒過來的,求我救他一命。我發誓,我當時真是有心救他,可老陳給他看了幾次,卻還是沒有一點起色。”
    “其實當時我也算仁至義盡了,治不好病,我不可能把他留在村子裏麵,這不是禍害咱自己人麽?可是這狗日的潘大還嫌不夠亂,非要在我耳邊嘀咕。”老李重重地歎了口氣,才又接著往下說。
    “潘大偷摸跟我說,就算我現在趕那外村人走,他也不可能離開。從我們村子去附近最近的村子,少說也得走一天,他這身體狀況,根本走不到那兒。那外村人肯定也明白這一點,所以就算我趕他走,他會偷偷藏在我們村裏的某個地方,不可能乖乖離開。最好的方法,就是幹脆燒死他,一了百了,反正也沒有旁人知道。”
    “我一聽就覺得不行,活活燒死一個人,這怎麽能做得出來?但是那潘大又提醒了我一句,這村裏剛出生的娃娃,就隻有我那可憐的兒子。小孩子抵抗力是最差的,要是斬草不除根,我們村也染起瘟疫來,第一個死的就是建國!”
    “我一下子就慌了神,鬼使神差地就答應下來,後來……”老李不再說下去,自己也已經悔得泣不成聲。
    我阿爹聽到這裏,也算是明明白白了。他低歎一聲,打斷了村長的絮叨“夠了,你們做了這天理不容的事兒,也活該你現在這副德行。人家能不能放過你,就看造化吧!”說完,他收了功,從村長的夢裏退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