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殺！
    “被我度了？”阿媽抬頭看著我阿爹，卻不知此刻自己有多迷人。她上一秒還淚眼迷蒙地抽泣著，這一會兒又眼神茫然地搞不清楚狀況了，實在是可愛又可憐。
    阿爹看著她，竟有片刻的晃神，才清了清嗓子道“嗯，是被你度了。這次多虧了你，省了我不少的事情，不過一時半會兒的，我說不清整件事情，以後有空了再慢慢和你說吧。”話說完，他便提步向前走去。
    我阿媽腦子還沒轉過彎來，隻是下意識地跟著他向前走，走一走還一步三回頭地看那個無名的墳頭。她實在是不能相信，就自己那隻言片語的，那隻鬼就走了？不過既然我阿爹那麽說，看來是一定的了。
    待兩人離開了墳地，還沒走到村長家，就看見村裏漸漸燈火通明起來。阿爹停下了腳步，並沒有忙著回去。
    “咋了，肖大哥？”阿媽跟著他停了下來。
    “沒事兒，”阿爹擺了擺手，“剛才那鬼已經被你度化，所以村裏的病人也該清醒過來了。但現在這會兒我不太方便露麵，畢竟那種事情，還是避嫌吧。”
    阿媽心裏一酸，明明這事兒確確實實地就是冤魂作祟，可我阿爹卻隻能躲在背後幫忙。
    仿佛是看出了她的心思，阿爹伸出手來理了理她額前的碎發，自己都沒有意識到這個動作有多親密。“我這人，就怕麻煩，你趕緊和老師傅替我把這事兒擋了吧！不過我估計你們有的忙，借你老爹的床給我睡一晚吧！”話說完，他便轉身走了。
    阿媽傻傻地愣在原地，過了好久才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臉頰，隻覺得一片滾燙。不過阿爹交代的話她也沒忘記，甩了甩腦袋就趕緊往村長家裏去了。
    果然如阿爹所說，病人居然全都清醒了，阿公正在忙著給他們換藥、熬藥。院子裏還有幾個病人家屬，他們看到大夥兒都病情好轉了，也不再好意思讓我阿公一個人忙裏忙外，便都留了下來幫村著。
    到了第二天，所有人都有了明顯的好轉，隻有那李建國因為發病最早，同時也是最嚴重的一個，依然還是昏迷狀態。村長倒是已經醒了，但見自己兒子依舊昏迷著，便寸步不離地守在一旁，誰勸都不肯離開。
    阿公知道他最寶貝自己的兒子，但奈何沒有什麽能讓李建國迅速蘇醒的法子，隻要勸慰他說病情已經穩住了，多多調養很快就能康複。
    這樣的情況持續了兩天，眼見著李建國還是不能醒來，村長急了，非要阿公再給多開些藥方。阿公沒辦法，隻好讓阿媽去把我阿爹請了來。
    村裏人一見我阿爹，心裏頭都很納悶兒，畢竟他們這個村子，鮮少會有外人出現。而且我阿公一向比較清高，倒是很少對一個人這樣恭敬。
    不過我阿媽機靈，心裏頭早就想好了說辭，此刻一見這情形，忙介紹道“這位是肖大夫，從縣城裏來的呢！就是他給開了方子，咱們村的人才能病情好轉的。”
    村裏人樸實，一聽這話，絲毫沒有懷疑，便信了要上來道謝。我阿爹笑看了阿媽一眼，腳步卻沒停，擺了擺手就走進了村長的房間。
    此時村長正難受著，忽然見有人走了進來，剛站起來要發作，卻又一下子腿軟坐了下去——這眼前的人，不就是夢裏那白褂子閻王嗎！雖說夢中他沒有看清閻王爺的臉，但這身形、這氣度，確實就是那人不假。
    “你……你……你……閻王！閻王爺！你咋……你咋……”村長已經連話都說不完整，想後退卻雙腿發軟得根本使不上力氣。
    阿爹沒承認也沒急著否認，隻是慢悠悠地說道“你這兒子，被索命了？”
    如同當頭棒喝，村長一下子清醒過來，撲通一聲就給跪了下去，連聲求道“不要索我兒子的命！來找我，盡管來找我！我求求你，救救我兒子，我願意把自己的命給他！”
    阿爹皺了皺眉，走上前去將他扶了起來“我不受你的跪拜，你起來。”
    “不！不……求你，救救他，救救我可憐的建國！”村長老淚縱橫，卻硬是不肯起身。
    阿爹往旁邊邁開一步，避開了他的跪拜，心裏有些許唏噓。
    誰說父愛沒有母愛偉大？眼前這個老實巴交一輩子都沒怎麽見過世麵的鄉下人，可以為了自己的孩子狠下心地害死別人，也可以放棄自己的生命隻求他平安。不過好在李建國隻是陰氣入體的時間太久了些，所以才會遲遲不醒。
    阿爹從布包裏拿出一個小瓶子，那小瓶子裏裝的便是當時給我阿媽吃過的丸子。“這個給你，”他將瓶子遞給村長，“每過三個時辰服用一粒，不多久，他便會醒來的。”
    村長忙感激涕零地接過了藥瓶，忙活著去給兒子喂藥了。我阿爹對阿媽遞了個眼色，他們便都退了出去。
    我還記得小時候阿爹跟我說到這一段的時候，無奈地搖了搖頭，卻又是一臉理解地摸了摸我的腦袋。不過這其中深意，我卻到很久以後，才驀然明白。
    接下來的一段日子，村裏頭很是安寧。
    阿爹幫著阿公為村裏人調養了一段時間的身體之後，大夥兒總算是都漸漸康複過來了。看這邊的事情已經處理的差不多，阿爹便收拾了一下，準備離開了。畢竟，他隻是因緣際會來到了這裏，但做慣了雲遊道士的人，又怎麽能安定的下來。
    知道阿爹要離開的消息，阿媽倒不是很驚訝，反而熱心地幫了不少忙，又是準備幹糧又是縫製鞋墊的。到阿爹啟程那一天，阿媽為他準備的東西，竟然整整裝了一個大包裹。
    我阿爹也很是納悶兒，在他看來，阿媽對他是很有好感的，可怎麽現在他要走了，她非但不留他，還好似很高興的樣子呢？反倒是我阿公不舍地拉著他說了好幾夜的話。
    不過這些，阿爹自然是沒有問出來的。
    阿媽把包裹準備好後，也沒說什麽別的，隻是要求送阿爹到村口。二人就這麽沉默著並肩走了一段路，這村子說大不大說小不小，走了會兒工夫，也就到了村口了。
    “行了，就送到這兒吧。”阿爹站定了腳步。
    “嗯……”阿媽低應了一聲，抬頭瞅了我阿爹一眼，又飛快地低下了頭。
    阿爹忍不住有了笑意，有心想說兩句玩笑話，但又怕惹她不舍，隻好應是忍住了，輕輕拍了拍她的肩膀，便轉身離開。
    阿媽隻覺得心裏一空，然後就發起酸來，那感覺，就比吃了十個檸檬還酸！她忙抬頭看向阿爹離開的方向，喊了一聲“肖大哥！”
    “怎麽？”阿爹停了下來，轉身看她。
    “我……”阿媽怔了怔，卻不知道自己要說什麽。呆愣了半晌，她才道“沒……沒事兒，我就是提醒你，包裏的白麵兒饅頭，記得吃。”
    “好。”阿爹笑笑，繼續向前走去。
    “肖大哥！”鬼使神差的，我阿媽又叫住了他。
    “又怎麽了？”
    “那個……那個我給你納的鞋墊兒，要是不合適，你……你自己改改。”其實這會兒我阿媽都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麽，但下意識地，她就是想再和我阿爹說幾句話。
    “好。”阿爹依然答應，便又準備離開，誰知沒走兩步，身後果然又傳來了我阿媽的聲音。阿爹有些無奈，又有些感動，隻好再次停了下來，隻是這次，阿媽很久都沒有再開口。等了許久，阿爹終於忍不住問道“你叫我，還有事兒？”
    阿媽遠遠凝視著阿爹，心裏頭像是真有隻小鹿在亂撞，她是害羞，臉燒得通紅，但心裏離別的酸楚更甚，叫她難受得直想掉眼淚。
    阿爹看著她的樣子，有些不忍，不想再叫她心生希望，便趕忙回轉身去大步邁開，不想身後卻傳來了聲音。
    “肖大哥！你別走了，留下來吧！”
    心頭一顫，阿爹的步子再也邁不動了。
    “我……我覺得，咱們村子特別需要你。”阿媽鼓起勇氣，繼續說著，越說臉越燙，聲音越小。“肖大哥你本事大，村裏人都喜歡你，我阿爹也特別欣賞你，還有我……我……我……”她支支吾吾的，終於是再也說不下去了。
    “好吧！”阿爹也實在不忍心再看她那副模樣，心裏一鬆，便回轉了身去笑眯眯地看向她，內心充盈著從未有過的溫暖。
    “啥？”我阿媽反倒一愣，沒能反應過來。
    阿爹笑道“我不走了！村裏人都這麽喜歡我，我還走哪兒去呀？再說了，你們這村子，風水不好，我得幫人幫到底，送佛送到西。”他頓了頓，又笑“更何況，這還有個這麽水靈的大妹子挽留我呢，我哪能不給麵子？”
    一句話說得我阿媽臉紅得像被畫筆畫過了一般，她一跺腳，再也呆不下去，扭轉身子便捂著臉跑開了，隻聽得我阿爹還在身後響起的一串爽朗的笑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