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被摧毀的童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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佛殺!
就像去北京時那樣,大山一直把我和阿爹送到了村子裏才離開。
阿媽好像早就知道我們要回來一樣,遠遠地就在院門口等著了。原來,從我們離開那天開始,她就每天都這麽望著。所謂兒行千裏母擔憂,大概就是這麽個意思吧。
看到我們回來,阿媽當然是歡喜得很,遠遠地就跑過來抱我。她看見我穿了新鞋,買了新衣服,便知道我在北京一切都很好,也就放下心來。不過,放心是放心了,數落也就跟著來了“你說你這孩子,真是一點兒都不讓我省心!你看吧,我就離開那麽一下子,你就給我鬧了這麽一出。還好有福娃在……”
“阿媽,”我滿不在乎地打斷她道,“他就是乞丐哥,你別老福娃福娃的,他不喜歡這個名字。”
阿媽瞪了我一眼“甭管叫什麽,人家又救了你一命,你曉得不?要不是他聰明,知道給你一把剪刀,你藏在皮箱子裏非憋死不可!”
我吐吐舌頭,從她身上跳下來,笑嘻嘻道“行了行了,我知道啦……哎呀,你看,我這不是也給他買了很多東西的嘛。你瞧瞧,這布鞋,摸起來可結實了!還有這衣服……”我一邊說著一邊從阿爹肩上接下布包,把裏麵新買的東西一件一件地翻出來給阿媽過目,心裏得意的不得了。
阿媽看得眼花繚亂的,驚訝道“哎呦,這得花多少錢啊?遙娃子,你跟著你阿爹去北京發財了?”
我撓撓頭,不好意思把真相說出來。你說吧,我和阿爹非但跑到人家家裏去白吃白喝的過了兩天,還在街上買了一大堆東西,最後更卷跑了人家兩枚五行錢!這麽丟臉的事情,我真是不想說。
撇撇嘴,我看向阿爹,想著還是讓他自己說吧。沒想到阿爹跟個沒事人似的,獨自進屋拿了煙袋出來,還一個勁兒地嘟囔道“可讓我一頓好想啊!走得急,把這東西都給忘記了,這兩天把我憋的……我得趕緊好好地抽一袋。”
沒辦法,我隻好跟阿媽說“哎呀你放心吧,我們在北京過得很好的!我都累死了,以後再跟你說嘛。”
阿媽點點我的腦袋,倒也沒再多問,隻是張羅著去給我們做好吃的去了。
印象中,阿媽也一直都是這個樣子,通情達理而溫柔賢惠,隻要是我阿爹不願意說的事情,她一句也不會多問,隻要是我不想幹的事情,她也不會一味地勉強。即使到現在這麽多年過去了,你若要問我這世上最好的女人是誰,我也會毫不猶豫地回答你——是我阿媽。
不過,去北京到底做了什麽,阿爹最後還是和她說了。我一見這事兒不用保密,立刻添油加醋地把阿爹與大伯鬥法的過程給描繪了一遍,後來覺得不過癮,還特地跑去跟阿公和乞丐哥又說了一遍。
我就記得乞丐哥聽完之後,兩隻眼睛都直了!不過,他的唯一評價是“你爹,厲害,就是,不收我。”
唉……原來他還是心心念念惦記著收徒這碼事兒啊!
哦對,說到收徒,這次我隨阿爹從北京回來之後,阿爹對我和小乞丐的訓練倒確實加緊了。以前我們倆隻是每天早上跑跑步,練練什麽氣息吐納的,但現在開始,我們每天下午還得跟著他打一套太極。
而且光這樣還不算,阿爹神通廣大,不知道從哪兒弄來了許許多多手掌粗細的樹墩子釘在院子裏。他跟我們說,這叫梅花樁,以後每天晚上都要在上麵走一個小時,還說高手練武都用這個。
我和乞丐哥不疑有他,一切都乖乖按照阿爹吩咐的去做。
隻是,這些事情看起來簡單,做起來卻不容易。我本以為那慢悠悠的太極打起來肯定不需要花費什麽力氣,可誰知,每天下午一整套打下來,我都會累得氣喘籲籲,甚至連胳膊都抬不起來了。
還有那梅花樁,更是讓我吃盡了苦頭。本來那小小的樹墩子就很難踩中,阿爹還非讓我們晚上練習,那就更加看不清了。
虧得阿公最擅長的就是治療跌打損傷,我和乞丐哥,真是沒少讓他開方治病。
日子,就這樣不鹹不淡地過著。唯一跟以往有些不同的是,阿爹外出的幾率越來越頻繁了。
雖說阿媽一直勸慰我,跟我說在我出生之前,阿爹就是這樣時常外出的,可是畢竟我從小到大都很少離開阿爹的身旁。如今他這麽長年累月的不著家,我對阿爹的想念也就越來越深。
隻是……阿爹卻好像漸漸地不怎麽思念我們了。
我發現,這兩年阿爹僅有的幾次回家,每一次都變得比從前更陌生。他不再像以前那樣愛開玩笑,也不再總是樂嗬嗬地把我抱在手裏,甚至連說話都已經很少和我說。
有的時候我見他回來了,纏著要讓他抱,讓他講外麵的故事給我聽,他卻頂多淡淡地問我兩句功夫練得怎麽樣,其餘的,一句都不肯多說。
我心中十分不解,但是又不知該去問誰。我隻能眼睜睜地看著阿爹越來越沉默,也越來越蒼老,而我和他之間的距離,亦隨著時光的流逝,而漸漸變得遙遠。
就這樣,時間如白駒過隙,一晃眼,便已經過去了兩年。
這一年,我已經七歲多了,到了該上小學的年齡。村子裏的其他小孩子都已經陸陸續續地開始讀書,隻有我和乞丐哥沒有去上學,隻不過,乞丐哥是因為自己不願意,而我,則是因為阿媽和阿公仿佛把這件大事兒給忘記了。
於是我每天的生活還是和乞丐哥一塊兒跑跑步,打打太極,練練梅花樁,可在我內心深處,卻有著說不出的失落。
我雖然還是小孩子,並不懂得那麽多複雜的情緒,但是阿爹對我的疏離,阿媽逐漸顯現的疲憊,以及他們對我關心的減少,我是可以感受得到的!我真的不知道究竟自己做錯了什麽,惹得長輩們忽然就不喜歡我了,我更不敢去問,生怕問出這樣的問題,會讓他們越發覺得我不懂事兒。
直到很久很久以後,我才明白,原來他們的疏離,是全家人對我最好的保護。隻可惜當時我並不能理解,隻是一直沉浸在自己的困惑與悲傷中,惶惶不可終日。
所以,那兩年,是我童年生活中最不愉快的兩年。後來長大了,就連乞丐哥都說,那段時間他眼看著我越來越陰鬱,卻不知道該如何去安慰我。因為那時的我,看起來就好像被抽去了靈魂,成為了一個不愛笑也不愛說話的陌生人,讓他無從接近。
或許,那便是感情的力量,它可以成就一個人,也可以徹底摧毀一個人。
這樣的日子不知道又過了多久,可能是一天、兩天,也可能是一個月、兩個月,總之,在那一年麥子都已經成熟的季節裏,阿爹終於再次回來了。
在看見他的那一刻,我根本無法掩飾自己的欣喜,飛奔著就撲向了他的懷裏。我隻覺得自己有好多好多的話想和他說,無論他對我是否冷淡,我都想抱抱他,喚他一聲阿爹。
隻可惜,我還沒來得及開口,阿爹就將我與他之間拉開了一些距離。他皺眉看著我,語氣很是冷淡“長這麽大了,怎麽還像個小孩子一樣?練功練得怎麽樣,又有沒有偷懶?”
我心裏像是被個大錘子狠狠地砸了一下,疼得整個人都忍不住想要蜷縮起來。我不明白,我們已經好幾個月沒有見麵了,為什麽他好像一絲一毫都不想念我?
我看著阿爹委屈地咬了咬嘴唇,剛想要回答他的問題,卻見他徑直繞開我,與阿媽去房裏商量事情了。那一刻,滿滿的憤怒充盈在我的心裏,我跺一跺腳,再也管不了那麽多,衝上前去抬腳就對著房門狠狠地踹了下去!
“你們都是壞人!你不是我阿爹,你是魔鬼!你就會欺負我,欺負我阿媽!”
阿爹聞言噌的一下就站了起來,對著我抬了抬手。雖然這巴掌最終沒落到我臉上,但他也已經是惱了“你長這麽大,別的沒學會,就學會踹門兒了是嗎!”
“我是啥也沒學會,因為你們啥也沒教!”我憋了許久的怨氣終於也爆發了,扯著嗓子就對著阿爹吼了起來“你說你教我什麽了?就讓我打太極,踩梅花樁,有什麽用?你還說教我道術,最厲害的道術,狗屁!你都是騙我的!”
“肖遙!”阿媽在屋裏抹了抹眼睛,站起來卻是攔住了我,低聲斥道“怎麽和你阿爹說話呢?再說,當道士有什麽好?是我不許你阿爹教你的。你也趁早斷了這些念頭,別再一天到晚想著那些莫須有的事兒了。”
我心裏咯噔一下,眼淚就嘩嘩地流了下來。我不明白他們究竟是怎麽了,阿爹不像阿爹,阿媽也不疼愛我了,還幫著阿爹數落我。在那一刹那,我真的感覺好像天都塌下來了。
我整個身子不住地顫抖著,嘴唇咬得發白,終是吼了一句“我恨你們!恨你們!我恨死你們了!”說完,我頭也不回地跑出了家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