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殺！
    除了阿公還在兀自念叨著，其他人全都保持著詭異的沉默。我和乞丐哥站在院子裏，就好像在接受他們的審判一樣。我可以感受到村民們異樣的眼光，我甚至有些理解他們的反應。是啊，看到我們家裏那樣的情形，有幾個人能保持鎮定？
    “我……我先回去了……我家早飯還沒燒呢！”
    不知道過了多久，終於有人打破了沉默。跟著便是一呼百應，不到一分鍾，本來還烏泱泱圍在我家院子周圍的村民，就幾乎走了個幹淨。眼下，就隻剩下村長還站在那兒了。
    我求助地看著他，心裏還懷揣著一絲希望。從前阿媽曾跟我說過，村長家裏受了阿爹很大的恩惠，此刻我不求他們報恩，我隻是希望，不要都拋下我，不要讓我一個孩子獨自來承擔這一切！
    隻可惜……村長靜靜地看了我一會兒之後，還是搖一搖頭，轉過身去頭也不回地走開了。我甚至能感覺到他眼神裏的猶豫，但最終，他還是選擇了自私。
    很多年以後我才明白，這或許就是人性的本能。人本來就是趨吉避凶的生物，所以大難來時各自飛，一點兒都不稀奇。但是在當時，我還並不能體會，我隻是覺得失望，失望透了。
    村裏的這些人，或多或少的，全都接受過我家的幫助。我阿公是村裏唯一的大夫，哪家沒有個頭疼腦熱的要阿公照看過？還有村裏這些年的太平，如果不是我阿爹盡心盡力地守著這個村子，哪裏來那些太平？
    可是到如今，大家好像把這些都忘了。他們隻是看著我家裏的情形覺得害怕，然後紛紛選擇了遠離是非。即便對著我這樣一個八歲的孩子，也沒有一個人，肯伸出援助之手。
    我定定地站在院子裏，眼睜睜地看著四周的人一個一個走掉，心也在慢慢冷下來。第一次，我感受到這個世界，原來是這樣的冰冷。人跟人之間的關係，原來是這樣的脆弱。
    “肖遙……”乞丐哥擔憂地看著我，輕聲喊了我一句。
    我回頭看他，下意識地抬手抹了抹臉，卻發現沒有眼淚。“沒事，”我努力地扯著嘴角，露出一絲比哭還難看的笑容，“我們回家打掃一下吧，阿媽看見，一定會誇我的。”我說著，就過去攙扶了阿公，往家裏走去。
    那一刻，我在心底告訴自己，我一定要懂事。隻有我懂事，阿爹阿媽才會回來，他們也一定會回來！
    其實在那個時候，我隻是在潛意識裏把那些不好的事情統統選擇了暫時壓製，我不願意去麵對王叔所說的那些話，也不願意麵對我自己所經曆的可怕回憶，我隻是固執地告訴自己，隻要我收拾好了家裏，阿爹和阿媽就會回來。
    阿公折騰了一夜，其實早已經累了，我將他送回房間沒多久，他便靠著床頭睡著了。我替他蓋好了被子，轉過頭去發現乞丐哥也已經跟著我進來了。
    “你不害怕嗎？”我問道。
    乞丐哥搖了搖頭“你要幹什麽，我幫你。”
    “打水，然後打掃屋子。”我平靜地往外麵走著，又道“還是你去打水吧，乞丐哥你力氣大。”話說完，我也沒管他是不是答應了，便轉而走向了血陣所在的地方——那兒還有阿爹留下的招魂鈴。
    不過幾步的距離，我就已經站在血陣前。如今這個陣法已經完全失去作用了，除了幹涸的血跡證明它曾經存在過，其餘的再沒有任何痕跡。阿爹的招魂鈴就那樣孤零零地躺在陣法中間，仿若失去了靈魂一般，幹枯而沒有光澤。
    我慢慢地蹲下去，緩緩的伸出手去。
    招魂鈴還在這兒，阿爹說過，這是他的傳家寶，是不能丟的。如今傳家寶還在，那麽就說明，阿爹一定還會回來的。
    可是……看似完好的招魂鈴，在我的手指觸碰到的一刹那，竟然瞬間就化作了一團粉末！我禁不住倒抽了一口氣，心口就猛烈地疼了起來，仿佛有人用一塊巨石狠狠砸在上麵一樣，疼痛過後是久久的不能呼吸。
    沒有了……阿爹最重視的招魂鈴，沒有了。
    這是不是說明，阿爹不會再回來了？他連自己最重要的東西都不要了，那他肯定也不要我了。那麽阿媽呢，阿媽去了哪裏？為什麽他們要留下我和阿公兩個人，為什麽！
    “肖遙……”乞丐哥的聲音在背後響起，我卻無力回頭，隻有眼淚簌簌地掉了下來。
    我無助極了，不知道自己還能夠幹什麽，我原本以為把家裏打掃幹淨，保護好阿爹留下來的招魂鈴，就能等到他們回來。可是現在看來，沒有，他們根本沒有回來的打算！他們丟下了我，放棄了我！又或者……他們死了……
    不！我用力捂住了腦袋，不允許自己去觸碰這個念頭。他們不會死，不可能死！我寧願他們拋棄了我，我寧願他們隻是不喜歡我想去過自己的生活！我不要他們死……我不要……
    我驀然想起自己在出門前最後和他們說的話，我說，我恨他們。
    我竟然說我恨他們！
    不是的，阿爹阿媽，不是這樣的。我隻是太愛你們，太在乎你們。我害怕你們不要我，我害怕失去那種被你們捧在手掌心裏的日子。我隻是希望你們還像從前那麽疼我，我隻是希望永遠可以在你們身旁，承歡膝下。
    我知道錯了，我現在真的知道錯了！我再也不調皮，再也不會鬧脾氣了，你們回來，好不好……好不好？
    我癱坐在地上，放肆地哭了出來。我不要這樣的分離，我和他們，連道別都沒有。
    “哭吧，你哭出來，心裏就好受了。”乞丐哥像個小大人一般，走到我身旁抱住了我，輕柔地拍著我的背。
    於是我哭得更厲害了，我的情緒終於找到了一個宣泄點。我恨不得自己就這樣哭死過去，也好過哭完之後還要麵對未知的人生。
    時間仿佛靜止了一般，整個世界就隻剩下我的哭聲。我不知道阿爹阿媽是否能夠聽見，如果可以聽見，他們會不會心疼，會不會回來……
    “阿彌陀佛……”一個有些熟悉的聲音忽然響起，我一怔，啜泣著循聲望去，就看見了真大師走了進來。他穿著袈裟，手裏頭還拿著一根禪杖，這幅模樣與我上次在北京與他相見時，有了很大的不同，隻是我不知道為什麽他會這麽突然地出現在這裏。
    我愣了愣，一時忘記了哭泣，而乞丐哥則戒備地緊緊盯著他。
    “還是遲了一步，算遲了一步啊……”了真遺憾地搖了搖頭，繼而慈祥地看向我。“好孩子，我來遲了。”
    我來不及回答，乞丐哥就厲聲問了一句“你是誰！”
    了真看了看他，絲毫也沒有畏懼他那雙鷹一樣的眼睛，隻是微笑道“貧僧了真，與肖遙這孩子也算有幾分因緣。你倒也是個奇才，未來不可限量。”
    乞丐哥愣了愣，詢問地看向我，見我抽泣著點了點頭，他才放鬆下來，對著了真規規矩矩地鞠了個躬“大師！你快看一看吧，肖叔他……”
    “我知道。”了真打斷了他的話，“前些日子，我就偶感會有事情要發生，但緊趕慢趕的，還是來晚了一步。”他輕歎口氣，向我走來“好孩子，嚇著你了。”
    我望著慈祥的了真，又想起了當年阿爹曾跟我說過的話。他說，如果將來他有什麽不測，我可以去投靠了真大師。所以，其實在那個時候，他就已經打定主意要離開我了嗎？想到這些，我又忍不住委屈了起來。
    “別怕，都過去了。”了真伸出一隻手來按在我的額頭“好孩子，佛祖永遠也不會遺棄你。”
    說來也怪，他的手掌按到我額頭的一刹那，我的心裏竟然頓時就平靜了很多。我不明白這種感覺從何而來，但是卻一下子就相信了眼前的人。“大師，我阿爹阿媽……他們……他們還活著嗎？”
    了真絲毫沒有猶豫，輕輕地點了點頭“活著。”
    我心裏緊繃的弦瞬間鬆了下來，因為我知道，了真大師不會騙我，他說他們還活著，他們就一定還活著！而隻要活著，我們就終有再相見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