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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美麗·二十四回

    工作日，正午。

    公司茶水間，姚寶珊從微波爐裏取出便當盒打開，一盒有兩個格子:一格盛滿雪白的米飯，顆粒晶瑩分明。隔壁是燉牛肉，隨著她的動作，筋頭巴腦在湯汁裏軟顫顫。讓人想起小時候媽媽準備的餐桌，燈光灑下，在飯菜上投射出明亮溫暖的光影。

    有人從門口探身，目光癡癡。

    職員們奮戰了一上午，時鐘一指向十二點，人就要餓。最虛弱的時刻，再聞到空氣中傳來飯盒裏的牛肉香，幾乎集體發作低血糖。連外賣也不想再等，像嘰喳待哺的小雞仔，打開柵欄轟一聲沖到樓下覓食去了。

    探身是的曹理，被食物香味吊著胃，幾乎雙腳離地，無聲無息地飄到她身後，幽幽道， “沒想到你竟然還有隱藏的廚藝”

    姚寶珊嚇一跳，今天的午餐作品出自歐允。她懶，不會做用時超過5分鐘的菜，更不會做超過三種食材的複雜燜燉煲。

    如果不是她攔著，歐允還提出外賣專送。談戀愛，低調一些。

    姚寶珊問: “你吃午餐了嗎”

    “還沒，馬上要餓死了。”

    姚寶珊: “……”

    “對了，你聽過飯友症候群嗎”曹理說， “又稱午飯恐懼症，日本精神病學醫生町澤靜夫命名的:對學校或者是公司裏沒有一起吃飯的夥伴(飯友)而感到恐懼的一種現象。為了不讓自己一個人吃飯的樣子被同學或者同事看見，而躲藏起來吃飯。”

    有人不是快餓死了嗎話還這麽多。

    “這麽多你一個人能吃完嗎不要浪費糧食，同時拒絕飯友症候群，”曹理拎起一個保溫袋， “我有牛排西藍花便當，一起share”

    “你不是說你家老婆的愛心餐舉世無雙嗎”姚寶珊護食。

    曹理: “……我偶爾也想體驗一下日常生活，比如燉牛肉拌米飯這種高碳水不利於減肥的食物。”

    出於炫耀男友廚藝的心理，姚寶珊裝了半紙杯的牛肉和湯汁給他試吃，見對方幾乎要鮮掉眉毛，她生出一股與有榮焉的榮譽感。

    在曹理追要食譜之前，姚寶珊端起飯盒火速跑路。

    燉牛肉，搭配些許醬菜，白米呈現著姚寶珊喜歡的剔透。筷子一挑，濃鬱的醬汁緩緩滲入米粒肌理，這個最不起眼的過程，讓人覺得很幸福。

    吃午飯前，認真給飯盒擺盤，並拍照給歐允，發一句: 【開飯啦!yuy!】

    這行為很魔幻，萬萬沒想到自己也有這麽一天:美食當前竟然不吃，先拍照發給別人。

    到底是米飯香那人可愛還是她以往的原則不牢靠如今一份愛心便當擺在麵前，她就去他媽的原則了。

    想了想還不夠，姚寶珊又補充了三個表情: 【愛心愛心愛心】

    歐允幾乎同時回她信息: 【一個人畫畫，又餓又孤獨。想抱你。抱抱抱抱抱抱】

    姚寶珊已經適應了這種撒嬌級別的情話，抿唇笑: 【你夠了，快去找寬哥吃午飯!】

    歐允發來拇指和食指比心的照片，男子氣概的手指，比一顆嬌媚的小心心。

    也太幼稚了!姚寶珊想起打開飯盒第一眼，雪白的米飯上有用豌豆拚成的心型。人類真有才，能把一顆心的形狀發揮得淋漓盡致。

    歐允很得意，那是特意創作的愛心，以便女朋友看到的第一眼不但能想到他，多想想他，還要更喜歡他。

    自戀的家夥。姚寶珊咬著筷子笑，引得在對麵休息臺進食的曹理滿眼發射八卦之光。

    姚寶珊低頭回複: 【你看照片效果也一樣，多畫幾顆愛心。】

    歐允: 【不一樣，我每一秒都比上一秒更喜歡你。】

    沒過五分鐘，歐允又發來他的午餐圖片，自己種的一盆木耳菜，扯下幾片加進清湯米粉裏。

    看著白湯寡水，也吃得太素了。

    歐允回複: 【好吃的，就像我一樣。】

    姚寶珊:這也要跟醬醬釀釀扯到一起去。

    歐允: 【等你晚上回來，我再吃肉。】

    有完沒完啊，對這家夥的直球路數越來越招架不住了。

    芬芬一進門，見姚寶珊笑得臉紅紅，與曹理的八卦雷達接通，舉了舉手中的薯條:

    “嘿!我有麥當勞套餐，雙層安格斯厚牛堡，麥麥脆汁雞，我還有金斧頭和銀斧頭，老鐵你願意交換手裏的鐵斧頭麽”

    【我們當中有人脫單】發來群的新通告。

    【菜菜: 全體成員，下一局提前舉行吧。我不知道手術後還能不能起來，或者明年七月十四你們要給我燒紙。】<101nove.y:大吉利是呸呸呸，快發紅包菜菜】

    【林勍成:燒什麽紙真有那麽一天，我們會在你墳前擺麻將桌。】

    【姚寶珊:快的話，十八年後菜菜繼續陪我們打麻將。慢一點的話，五十年後我們在地下重相逢。】

    【菜菜:你們沒有心，嗚嗚。】

    退出群聊，姚寶珊第一時間給林勍成打電話。他按的免提，聽到她的聲音， jacky激動地汪汪叫。畢竟是一起從蛇口逃生的好朋友，還好吃好喝在姚家生活了十天。

    <101nove.y在一起”姚寶珊隨口問。

    林勍成誠實答: “確實在一起……了。”

    姚寶珊起初沒留意句尾那個語氣詞，直到後來tracy給姚寶珊發信息，說自己已經內部消化了，跟林勍成在一起，她才反應過來。

    這時她的注意力全在菜菜的事上，自顧自話， “菜菜剛才在群裏說的話讓我難受，現在胸口像被塞了一個爛抹布，又堵又悶。”

    林勍成告訴她更多細節:菜菜提前入院了，活檢結果不理想。

    他也是路過她家，臨時起意去看看才知道，菜菜千叮萬囑不讓說。

    菜菜之前在大集團做財務，有次加班熬了幾天夜，舌尖起了個水泡，以為上火了。不甚在意，自己對著鏡子挑破了。傷口沒愈合完全，又起了水泡化膿，她噴了些喉風散簡單處理。

    姚寶珊對這事有印象，那次睡衣趴，菜菜還給所有會員帶了她煮的涼茶，抱怨自己反反複複的口腔潰瘍，不能跟大夥一起吃水煮魚了。

    再後來，情況惡化，菜菜在公司暈倒了。醫院檢查的結果是:舌癌。

    舌癌，震驚了所有人，這個名詞仿佛離大家特別遙遠。

    醫學上，舌癌是最常見的口腔惡性腫瘤之一。在中國，舌癌是口腔癌中發病率最高的，尤其在年齡40歲以下的群體中，近年來舌癌的發病率持續攀升。

    菜菜辭了職，切了三分之一舌頭，斷絕舌頭上的病變隱患。他們也一直很有默契地避開這個詞，私下約好讓菜菜繼續做普通人。

    菜菜向來獨立自主，堅強又樂觀，他們小心翼翼嗬護她的驕傲。

    然而，舌癌的惡性程度高，侵襲性強， 5年生存率約為50左右。術後康複不到一年，菜菜又出現了頸部淋巴結腫大，這次檢查結果顯示是轉移到了淋巴——說明她的預後並不理想。

    林勍成的話讓姚寶珊坐在電腦前發愣，工作群裏不斷有人艾特她，屏幕右下角的圖標拚命在閃爍。

    點開對話框，都是些瑣碎的小事，與性命無關的小事。

    “工作到底是為了什麽”隔壁桌馮芬芬用力甩了文件，罵電腦那頭是個大傻b，又沒按要求提供表格，氣得她手發抖。

    “親們，怎麽有這麽不長腦子不帶眼的人，文件一二三點，要求列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我跟他說了五六七八回!最後非要跟你對著幹!”

    曹理輕描淡寫， “芬芬，習慣就好啦，他家公司路子就這麽野。”

    芬芬掐人中，作氣絕狀。

    姚寶珊拋給她一顆棒棒糖， “芬芬消消氣，生命誠可貴，當你在奢望看見明天的太陽時，那個傻b就不再是個玩意。”

    芬芬:就當做姚寶珊跟她一起罵傻b吧。

    嘗了一口甜甜的糖，像被順了一把毛的野貓，心裏的氣也消了一大半。

    曹理給實習生使眼色，看到沒，向姚前輩學習。工作上“聽懂”二字很重要，不一定要懂對方跟你說什麽，而是懂對方為什麽要對你講。

    實習生似懂非懂，點了點頭。

    四人小分隊的群裏，菜菜發了紅包，每人16.66元，寓意“要六六六”!她太了解朋友們，林勍成肯定告訴了大家她的情況。

    姚寶珊回複了一個她認為最可愛的表情: 【發紅包的最可愛。jpg】

    菜菜私窗敲她，不許哭鼻子，也不能來看望病人。本人隻接受一句話且不超過10個字的鼓勵哦。

    姚寶珊敲下一行字: 【菜菜，可我想你了怎麽辦特別想的那種。】

    菜菜: 【今兒天空特別藍，隻有一朵落單的小棉花糖，你看到它了嗎這樣我們的目光就能在雲朵上重逢啦。】

    姚寶珊瞬間忍不住了，起身跑去洗手間。

    當晚，歐允接到姚寶珊時，被那雙紅彤彤的兔子眼嚇到。

    “阿蛋……”

    姚寶珊甫一開口，聲音裏帶著嗚咽， “菜菜是我最好的朋友，很特別很厲害。”

    她向他介紹她的朋友。

    菜菜琴棋書畫信手拈來，她熱愛生活，風趣幽默，是他們當中陽光值最高的人，也沒有家族病史，為什麽噩運偏偏要選擇她

    菜菜說過對未來的期望:找一個相愛的男人，生兩個孩子。把一個小太陽，變成四個大太陽。

    她第一次做手術前，不想拖累對方，跟男友和平分手了。

    姚寶珊拿著菜菜的病歷谘詢過好幾位醫生，得到的結論都是:情況並不樂觀，風險高，尤其要警惕複發和轉移，兩年內的存活率極低。

    她沒有麵對過這樣漫長的永別。與菜菜的道別，像是摁下了最慢的播放鍵，這對菜菜，對在乎她的人，無疑是一種心靈上的淩遲。

    生老病死，人之常情，也沒有誰天生擁有一副鎧甲。

    菜菜是她認識人裏最灑脫的姑娘，夜深人靜時，活潑的菜菜會不會背著大家哭呢她很擔心。

    歐允靜靜聽她說故事，姚寶珊流淚，他適時遞上肩膀。

    他也沒有麵對過“生離”。但他看到了歐胤離開後，爸媽和姐姐漸漸蘇醒的傷痛，到如今，經過了近萬個日夜，傷口的表麵才緩緩平複。

    每年一旦到了清明，歐胤的忌日，七月十四，家裏仿佛又重新籠罩回一層陰霾——他們的心又開始痛了。

    歐允對姚寶珊的無能為力感同身受，他像個無關的局外人，這麽多年看著他們周而複始。

    “知道寬哥店裏的畫嗎”其實是歐胤畫的，至於姚寶珊幾次看到畫中的人物不同，那是歐胤設計的小心思，三幅壁畫是活動的。

    歐胤和梁寬是發小，那次火災，梁寬是被救者之一。歐胤最後一次沖進去救的就是他。

    火災意外發生，梁寬和衆人目睹了歐允的屍體被消防員擡出來，從此都落下了沉重的心理枷鎖。

    大家把歐允當成歐胤，仿佛這樣就能有片刻時間回到未出事前的輕鬆日子。他們也渴望從歐允身上得到救贖。

    歐允覺得自己可以當一下“阿歐”。若能皆大歡喜，這一下，是一輩子也行。

    “相信菜菜也一樣，你們的友情，是她勇敢的鎧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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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沒有人天生擁有一副鎧甲。

    偶爾露出柔軟的小肚皮，也不影響我們成為棒棒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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