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突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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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在年節裏,林家上下人等都有執事,來去忙碌,便是無事的人,也要趁天色還早,在屋裏偷閑歇上一會兒,晚上好有精神熱鬧。
巡鹽禦史衙門後院,花園西北角處,靠北牆的地方,平日便人跡稀少,今日更是隻有鳥雀啄食而已。
菊影是太太的貼身大丫鬟,身份不同,今日又是過年,她穿了香色的緞麵棉襖,外麵青緞灰鼠的褂子,發上兩支金釵耀眼,耳朵上不大不小的珍珠墜子一晃一晃,打扮得似人家的姑娘一般,越發襯得離她幾尺遠近、隻穿著素綢棉襖的楊洗硯看上去灰撲撲的。
“大節下不好罵人,你有什麽要說的,今日隻管說,我聽完就走,不啐你。今日說不完,來日再想說,我就不依了。”菊影雙手抱臂,冷冷看向楊洗硯。
楊洗硯本來低著頭,腰背卻還是直的,聽見這話,眉毛卻掉了下來。
“有話快說,別做出這副樣子。我還要趕著去服侍太太,沒空看你裝可憐。”菊影冷笑,“方才我跟著二姑娘,現在已是擅離了職守,回去我還要自領罰的。”
楊洗硯忙道:“是我非要找你,若有罰,我來領。”
菊影抬眉:“這是太太與我的事,與你何幹?”
她看向四周:“你再不說,我就走了。”
見菊影真抬腳要走,楊洗硯慌忙伸手要攔,又沒敢真的碰她,隻急道:“你等等!”
菊影回身,退後了兩步。
但楊洗硯也不敢再多靠近她了。
這一兩年間,他不知想過幾回,如果真的還有能當麵和菊影說清楚的機會,他應該怎麽起頭,怎麽把事說明,她不願意信他,又該怎麽辦……
可現在,看著這樣滿麵警惕,一絲不容冒犯的菊影,他知道他想的那些都是空的了。
怕她不耐煩,他第一句出口的就是他最想說的話:“我……我和秋霜的事,是我父母定下的,並不是我想的!”
菊影微微一怔,隨即笑道:“父母定的,你不願意?這話你也有臉說?但凡服侍主子的人,哪怕你父母要你死呢,隻要主子不許,就沒有你去死的道理!你們家服侍了幾輩子,你又是老爺跟前的人,你不願意,去求老爺,老爺還能讓你爹娘強壓著你定親拜堂?”
她已經不想聽了:“我還以為你到底想和我說什麽呢,原來就是這個。以後我一心服侍太太,你管你的事,就算有很要緊的正事,也自有管家的大娘嫂子們來回,你不必再找我。”
楊洗硯情急之下,又忙說出一句:“我和秋霜並沒下定,我……”
菊影冷聲道:“方才我沒說,你越發不尊重了,秋霜姐姐是服侍過先太太的人,如今又跟著大姑娘在京裏,你與她無親無故,怎麽敢直呼她的名字,連個‘姑娘’也不稱?”
這口氣一直存在她心裏,今日終於發出來,她索性上前兩步,問到他臉上:“本來我不想把話說得太難聽,有些事大家心知肚明,爛在肚子裏就好,何必說那麽清楚,大家難看:你父母見秋霜姐姐是先太太的大丫頭,想讓你娶了她,以後好在先太太麵前邀臉兒。誰知先太太病重了。秋霜姐姐沒了好前程,你父母自然悔上來了,也就由你去尋別人。我又錯看了你的為人,多和你說了幾句話,你們就另有想頭了!幸好老爺心裏清楚,沒叫委屈了秋霜姐姐。雖然沒下定,可人家的終身豈由你們挑揀?把我蒙在鼓裏,我若不知道,豈不成了那等沒有廉恥的小人了!”
她追問:“你如今非要和我說這些話,有什麽意思?難道是想借我再攀上太太,能讓你老子娘回來?”
不等楊洗硯說話,她又道:“你若說你真是真心,沒有別的意思,好啊,這就去跟我回了太太老爺,咱們一起到太太的陪嫁莊子上去,一世不回來,也不見別人,如何?”
楊洗硯滿麵惶然,張了張嘴。
這時,樹影搖動,菊影忙看過去,隻見似乎有個影子竄走了。
她最後看了楊洗硯幾眼,頭也不回地走了。
檀衣在路口等著接她,見她雙眼通紅,眼角還有殘淚,忙上上下下打量了她一回,問:“他可欺負你了?”
菊影搖頭:“我是哭我自己糊塗。走罷,咱們找太太去。”
檀衣道:“你哭得這個樣兒,怎麽好去太太麵前?你先回屋去,收拾好了再來。”
菊影忙道:“方才好像有人偷聽,我說了幾句不大妥的話,姐姐快替我回給太太。”
檀衣聽她如此一說,便先避著人將她送回屋子,然後覷著太太身邊沒人的時候,悄悄將話回了,又低頭認錯,說不該瞞著太太。
其實,寧安華早就察覺到了丫頭們有事。
但她相信她們不會害她,又發覺事情似乎與菊影有關,便等著她們主動告訴她。
除了猜測她有“奇遇”,讓她容貌更盛之外,檀衣她們還知道的,就隻有她需要一個人在室內長時間靜坐。
至於異能、修煉等事,她沒有對她們透露過分毫。
而距離她上次升級已經過去了將近兩年,她容貌的變化已經毫無破綻。
現在又有了林如海這個暫時不能用的修煉加速器,她對白天獨坐修煉的需求也沒那麽強烈了。
也就是說,哪怕她們每個人都反悔了,都想成婚,婚後還都和她離了心,或者竟然被人綁起來審問了,她也不怕她們說出什麽對她不利的話。
因為沒有任何證據。
她甚至已經在考慮,如果把菊影放出去成親了,她該再挑誰上來。
隻不過她實在不看好楊洗硯。
若菊影還想和他成婚,她肯定是要勸她換人的。
可現在不用她勸,菊影已經徹底絕了與楊洗硯和好的心了。
至於楊洗硯和偷聽的人——
寧安華道:“盯著些那邊,有了動靜再來回。他們若有膽子搞出事來,正好一並收拾了,也算殺雞儆猴。”
說起來她和林如海成婚四個多月了,還沒殺過一隻“雞”。
檀衣領命去了。
一時,菊影又來認錯。
寧安華摸了摸她還發紅的眼角,笑道:“這算什麽麻煩?小事罷了。若真因此捉出來兩個心內藏奸的人,你還有功呢。大節下,不許你再哭了。左右現在沒事,我知道你最會玩牌,給你放半日的假,去我箱子裏拿兩吊錢,找人玩去罷。”
菊影笑道:“太太怎麽把我當小孩子哄了,這些年金的銀的賞了這麽多,誰還少這兩吊錢?等我贏些回來,給太太討個好彩頭!”
她才挺胸抬頭地去了,林如海又過來了,問:“坐了這半日,累不累?”又歎道:“不該聽你的,在這屋裏過年,倒讓你不能自在歇著。”
寧安華笑道:“我又不是紙糊的,坐一坐就能散了。”便問:“表哥過來,是下完棋了?誰贏了?”
林如海一笑。
寧安華問:“贏了什麽彩頭?”
林如海從袖中拿出一個青玉雕玉兔抱月的小鎮紙,笑道:“本來是子豐給如瑛買的。”
張裕成,字子豐。
寧安華看這鎮紙雕得著實精致,用料也不錯,笑道:“不如送去給玉兒,說是她爹給她贏的。”
林如海問:“不留給青兒?”
寧安華笑道:“這是做爹的給女兒買的,就該給玉兒。青兒喜歡,再給她買別的就是了。”又說:“我想著初六就讓他們上路,路上趕得快些,或許能趕上玉兒的生日呢。”
林如海點頭,又道:“大夫說不許你多思,怎麽還想得這麽細?”
寧安華忍不住嗔他一眼:“我隻是懷了孩子,又不是人傻了!罷罷罷,表哥若實在閑得沒事做,快去再下兩盤棋,看張先生還給他家孩子買什麽好東西了,給我肚子裏這個也贏過來!”
林如海滿麵笑容,又去找張裕成下棋賭彩頭了。
京城之外的貴族官宦之家,盡可在家中自在過節。
但京中人家,男子有爵為官的不提,女眷凡正四品誥命及以上,也皆要在除夕這日進宮朝賀,行禮領宴後,方能回家中祭祖守歲,與家人共迎新年。[注1]
寧榮二府中,頭一個賈母,是榮國公夫人,往下依次,邢夫人是一等將軍誥命,尤氏是三等將軍誥命,都須入宮。
王夫人與王熙鳳皆是五品宜人,隻在家中等候便是。
待賈母回來,王夫人與王熙鳳忙圍隨服侍。
王夫人心急,想問賈元春在宮裏如何了,偏賈母自上回大病後,將養了幾個月,這幾日才有力氣坐車坐轎,今日入宮一趟,又是朝賀,又是領宴,回來時累得都站不穩了,她又不好問。
賈母閉目歇了好一會兒,睜眼看了看王夫人,說:“還要等。”
太後娘娘也得先顧著自家的姑娘。
王夫人心裏一酸:“元春都入宮五年了。”
賈母道:“元春是才孝賢德,才能得幸選入宮中,服侍太後娘娘。咱們家裏不說上感天恩,怎麽還抱怨起來?”
王夫人忙拭淚低了頭,不再言語。
賈母歇夠了精神,方被媳婦丫鬟們攙著起身,到寧國府宗祠拜祭祖宗。
因老太太大病初愈,為了老太太高興,這個新年,寧榮兩府過得比往年還要熱鬧。
但賈母與兒孫們取樂解悶之餘,心裏卻始終有一塊不涼不熱,不上不下。
她和兩個玉兒這麽大的時候,正是賈家史家最盛之時。她活了六十多年,怎麽不知道“盛極而衰”的道理?賈家如今的情形,別說比五六十年前了,就是比國公爺剛走的那年,也不如多了。
但她以為,有祖宗的餘蔭在,還有這些親戚們,家裏縱然敗落了,也不至於到子孫們沒飯吃的地步。
可先是珠兒沒了,敏兒也沒了,女婿娶了別人,和賈家也注定是要遠了。
雖說賈家不是隻有林家一門親戚,可珠兒這樣的好孩子,家裏竟再沒有第二個了。
若家中一直沒有出息的兒孫,等她走了,親戚們又能靠多久?
元春還不知能有什麽結果,縱她真做了皇上的妃嬪,難道皇上宮裏那麽多娘娘,個個都能提攜家裏富貴幾十年?
若寶玉能開了竅,學他哥哥,認真上學念書就好了。偏他又生得單弱。
已經沒了一個珠兒,他再有個好歹,別說她自己傷心,二太太那裏又怎麽處呢?
外頭的事不歸她管,她也管不了了。她老了,兒孫們瞞著她,有許多事都到不了她耳邊眼前。
她把看得著的管一管,實在見不到的,也就隻能隨他們去了。
一直等到二月,賈母才終於等來林如海給林黛玉的回信。
才過正月,宮中給出了孝的北靜郡王賜婚,賜了甄家二小姐為王妃的事正傳得熱鬧。
賈家與甄家是老親,聽得這個消息,也不免派人送去禮物相賀。又聽得婚期定在秋日。
林黛玉看了父親的信,知道太太有孕了,心中又喜又憂。她又怕賈家的人知道了,再編派出許多不好聽的閑話,便忙讓秋霜送信出去,不許林家的人在這裏談論太太的身孕。
把信給賈母看時,她也隻拿了有關賈寶玉的幾頁。
賈母隻當不知道林黛玉少拿了信,戴上眼鏡看過後,發愁半日,終究還是喚了賈政來,說:“我有心送寶玉去林家讀幾年書,可他現今這樣,縱去了也是淘氣,還白耽誤你妹夫的正事。從今日起,我就把寶玉和蘭兒交給你了,你先看著他們,按你妹夫的話,讓他們把這幾本書念會了,再習慣了每日五更起來念書寫字,送去了才不丟人。”
賈政一向要管賈寶玉的,隻是礙著母親疼愛,不好狠管。
今見母親說出這樣一番話,又有林如海的意思,他想到二十年前,又想到賈珠,心有所感,領命而去,當即便命把賈寶玉、賈環和賈蘭叫了來,考較一番,唯獨對賈蘭還算滿意。
他打了賈寶玉和賈環一人十戒尺,又命他們讀完了書才可坐下吃飯。
不上半日,賈寶玉便受不得了。
他直挨到晚飯時分,回來就和賈母訴苦。
賈母見他的手被打得紅亮發腫,一時心疼,便要叫賈政過來,說他管得太狠了。
可恰好林黛玉和三春也過來請安吃飯。
賈母看見林黛玉,也不讓人去叫賈政了,隻說是賈寶玉自己的不是,讓他明天乖些,好生讀書,省得再挨他老子的打。
賈寶玉不知才一日的功夫,怎麽祖母變了一個人似的。
他使盡渾身解數,也沒能求動賈母改主意,隻得睡下,等明日再做計較。
偏他睡得太晚了。第二日五更,他被丫鬟們叫起來,閉著眼睛穿上衣服洗了臉,被嬤嬤們送至賈政書房的時候,還沒清醒。
直到聽見賈政一聲怒喝,他才似臘月天被澆了一盆冷水一般,從裏到外都涼透了。
賈寶玉在賈政書房受苦,每日不是被罵,就是被打,學堂裏的先生也比以往嚴上許多,不單他房裏的丫鬟們詫異老太太不管,從賈璉、王熙鳳、三春,下至粗使的婆子小丫頭,連東院的賈赦邢夫人,乃至於寧國府裏,誰不好奇原因?
王夫人探聽了好幾日,終於知道是林如海一封信的事。
她一時埋怨林如海都娶了別人了,怎麽還管賈家的事,一時又覺得該謝他,讓寶玉終於有了個讀書的樣子。
但心裏想了再多,她麵上還是隻能對林黛玉一樣。
不過賈家大多數下人們,對林黛玉的態度都不免更恭敬了些。
賈家上下對她的態度如何變化,林黛玉不是太放在心上。
如今她隻一心盼著太太能平安生下孩子,不管是弟弟還是妹妹,隻要太太能母子平安,比什麽都強。
而且賈寶玉被逼著讀書,沒工夫再找她了,或許也是不敢再找她了,她還清淨不少。
就是他每次挨板子,動靜都鬧得太大,外祖母有一次險些又氣病了外,別的也沒什麽不好的。
不覺到了季夏時節。
這日,林黛玉午睡才醒,還未起身,便在心中默算一回,太太大約是這個月生產,不知平安與否,便回想家裏今年寄過來的信,都說太太身子好得很,不知是否隻是哄她的話。
左右下午不用上學,她放心不下,便下床找出信,又看了一回,忽覺有些不對:
怎麽爹爹和太太都沒提太太得了封誥的事?
她又翻出去年的信,果然看見爹爹有心教她,和她說了已遞折子給太太請封誥命。若封誥下來,爹爹也當會和她說。
算算時間,已經過去了大半年,難道太太的誥命還沒得?還是爹爹忘了說?
正疑慮時,林黛玉又聽一陣簾子響動,有人急匆匆跑了進來。
見來的人是鴛鴦,秋霜已先迎上去問:“什麽事這麽急?”
鴛鴦繞過她,來到林黛玉麵前,急道:“姑娘,林家來人了,說林姑老爺病重了,要接姑娘回去,人就在老太太那裏!還有林姑老爺的親筆書信,姑娘快和我去罷!”
林黛玉慌忙起身:“你說什麽?”
本還想再與林如海拉進關係,誰知他竟病重到要接外孫女回去的地步,賈母心中憂悶,一麵命人去幫林黛玉打點行裝預備起身,一麵細思半日,叫了賈璉過來,吩咐道:“你親自跟著,把你林妹妹好生送回去,看你林姑父若不好了,能幫的就幫些,要緊的是看你姑媽的嫁妝,一定要讓你林妹妹收著。林家若有立嗣分家產的事,你也多幫你林妹妹看著些,別叫她吃了虧。”
她命人拿了三千兩銀子來,交給賈璉:“你若辦好了事回來,我還有多賞你的。”
賈璉拿了銀子回去,王熙鳳也忙幫他打點起來,預備上路。
他見王熙鳳越發地溫柔小意了,離家在即,心裏舍不得,正要溫存一番,哪知賈赦又有事叫他,他隻得過去。
賈赦問明白賈母吩咐了他什麽,撫須道:“林如海無子,這一份家私按說都該是你林妹妹的。”
賈璉道:“老爺知道,去年林姑父新娶了一位姑母……”
賈赦道:“你親自去了,還爭不過一個新婦?她兄弟又小,給她留下些嫁妝過活就是了。”
賈璉心知這事不妥,不願意辦,也未必能辦成,怎奈賈赦不是聽勸之人。
他若多說,恐怕老爺還以為他想多吞林家財產,隻得含糊應下。
前後不過兩日,林黛玉就和賈璉坐上了回揚州的快船。
京畿保定府,寧家嫡支也有兩個年輕人,帶了七八個仆從,辭別長輩,快馬向揚州行去。
而此時,天子派去的數十個儀鸞衛的精銳,已經抵達了揚州城門。[注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