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詭異的平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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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到六個時辰前,寧安華才為自保殺·了一個人。
    體內毫無力量的空虛感、四肢經絡的疼痛和重新回到前世的思考方式,都讓她的警覺提升到了非常高的程度。
    麵前這一僧一道形容邋遢不堪。和尚破衲芒鞋,滿頭生瘡,道士渾身泥水,亂須蓬發,不論在什麽時代,都是家長會讓孩子遠離的對象,卻都“骨格不凡,豐神迥異”,自帶一股高人氣質。
    就是這一點點如此外表都遮掩不住的不凡,讓寧安華的警惕心愈發高漲。
    原著劇情她隻記得一小半了。和尚道士似乎沒做過什麽壞事,不是要度化這個,就是想救那個,但她親身經曆,書中與現實並不完全相同,或者說,已經有了很大差異。
    她從別的世界來,直接或間接改變了許多事,誰知這個世界的神仙對她會有什麽態度?
    而且,她來了八年多,不管是異能升級,還是救活林如海這樣改變劇情的大事,他們都沒出現。
    她今天才殺·過人,他們就找來了。
    或許他們隻是想勸她“向善”,少增“殺孽”,並無惡意。
    但不管好話壞話,還是等她養好暗傷,異能恢複,狀態最佳的時候再聽吧。
    寧安華對和尚彎唇一笑。
    和尚一怔。
    道士麵色微變。
    下一瞬,寧安華消失在了他們麵前。
    和尚:“這位女施主著實謹慎。”
    道士:“此世不比她前世。她殺人太多,若不悔改,遲早還要喪命!”
    和尚笑道:“縱在前世,她也從未殺過不該殺、可不殺之人,身上又有功德庇佑,倒不必過慮了。”
    道士說:“本已近末世[注1],偏又來了此人,真不知是福是禍。”
    和尚笑道:“天地之間,一切皆有命數,非你我之力可以強扭矣。她不願聽你我之言,也不必強求。你我還是各幹營生去,有大事再見。”
    道士笑道:“也罷。”
    兩個人的身形淡去,轉眼就不見蹤跡了。
    現實中,寧安華睜開了眼睛。
    四級異能可以獲得別係異能的某些能力。上一世橫死之前,她隻差一步就能升到四級,已經隱隱摸到了其餘屬性異能的運用方法,其中就包括精神——或者說靈魂之力。
    就算不到四級,異能者的精神力也比常人強許多。一般來說,異能越強,精神力也就越強。
    和尚道士的“法力”再高深,畢竟是來到了她的夢裏。
    方才她賭了一把。賭她“夢”到和尚道士看不見她,他們就真的認為她脫離了這個夢。
    她似乎成功了。
    也或許是和尚道士知道她沒走,隻是沒有揭穿。
    和尚說,她身上有“功德”庇佑,是哪裏來的“功德”?[注2]
    她這輩子做了很多好事嗎?
    總不會救活了林如海,也能算功德一件吧?
    還是說她上輩子救過的人,還能算這輩子的“功德”?
    上一世掙紮生存的五年零七個月,現在想來,漫長得像五十七年。末世確實改變了她很多,卻沒有讓她變成無故濫·殺之人。她喜歡這一世的和平,也確信自己不會無緣無故就再拿走一個人的性命。
    所以,道士說的話,她隻關心一句:
    他口中的“末世”又指什麽?
    寧安華緩緩鬆開林如海的手臂,想坐起來思考。
    但她才把林如海的手輕輕放好,他就醒了。
    他迅速但輕聲問:“你醒了?是哪裏不舒服?還是我壓·著你了?”
    寧安華隻好先放下思緒,笑道:“都很好,沒有哪裏不舒服,
    表哥睡罷。”
    林如海卻探她的額頭——羅十一說她受驚不小,夜裏可能會發燒,所以他一直沒敢睡實——又問:“你渴不渴?要不要去方便?”
    恢複的異能都用來修補經絡破損處,沒有餘力再平衡身體裏的水分,被他一問,寧安華還真覺得渴了:“那就要茶。多謝表哥。”
    林如海用極輕的動作扶她坐起來,給她攏好被子,生怕碰疼了她,才披衣下床,倒了半杯溫茶:“不夠我再去倒。”
    他上來,讓寧安華半倚著他,一口一口喂她。
    喝了一半,寧安華不喝了:“表哥喝不喝?”
    林如海兩口飲盡,先把茶杯放在床邊幾上,問:“你身上若疼得厲害,我抱你去……”
    就著不算太亮的燭光,寧安華發現,他耳根似乎紅了。
    她忽然覺得,什麽“末世”,什麽“天地命數”,她都不必去管。
    連一僧一道都“強扭不來”的事,她難道能改變什麽?
    為什麽不順其自然?
    就算她以為的那個“末世”來了,她還不能帶著……她在意的人,一起活下去嗎?
    寧安華從被子裏抽·出·手,環住林如海的脖子,笑問:“表哥怎麽不好意思了?”
    她忽然這樣,林如海頗有些手足無措:“你別再傷著……”
    寧安華目光灼灼盯著他,讓他的眼神無處可躲。
    “表哥,我想要。”
    “要……”林如海反應過來,立刻拒絕,“你得養著,怎麽能……再說,你還懷著孩子……”
    “孩子快四個月了,早就可以了。”寧安華和他臉貼著臉,一聲比一聲更輕更軟,“我是手足有暗傷,又不是那裏……表哥輕一點,慢一點就行了……”
    ……
    窗外,北風呼嘯著,卷來刺骨的寒冷。
    窗內,帳·中春·意融暖。林如海大○淋○,隻覺得輕不得又重不得,不過一○,比平常的三四○還要累上十倍。
    妹妹白玉一樣的腕子下·麵,是花樣扭繞著的大紅纏枝軟緞。
    他摸著妹妹潮○的臉頰,發狠吻了下去。
    ……
    臨鳳殿。
    江皇後不知道是她的心口更涼,還是殿外的冬風更冷。
    分明在幾個時辰前,皇上擋在她麵前的時候,她還以為她再也不會對皇上失望了。
    江皇後大禮拜下:“請陛下放心。”
    她的聲音和以往一樣,莊重又平穩,毫無顫抖,聽來令人安心極了:“妾身會和孩子們一起,等陛下平安歸來。”
    皇上把所有人——所有妃嬪、所有孩子甚至包括女孩——都留給了上皇。
    等皇上一走,他們就全是上皇的刀下肉,俎上魚。
    皇上僅有的兵權隻有儀鸞衛。三千儀鸞衛,皇上會帶走一千八百人。留下的一千二百人,加上羅、弓二姓裏的所有女子,也隻有五成能常在宮中,餘下六百留在宮外機變。
    而上皇手中,光大明宮的禁衛就有三萬。
    如果上皇鐵了心要他們的命,隻憑這幾個人,他們並無反抗之力。
    她能理解皇上為什麽這麽做。
    皇上帶走忠順郡王和滿朝文武,上皇手裏捏著皇上所有兒女,如此,皇上不敢謀反,上皇也會有所顧忌。
    若她是局外人,真要讚一句皇上高明。
    可她不是局外人。
    她是皇上的發妻。
    夫妻十六年,她和皇上生養了四個孩子,她肚子裏還有一個。
    皇上才過而立,就算她死了,孩子們也都死了,隻要皇上能坐穩皇位,何愁沒有新後和新的孩子?
    上皇確
    實隻剩皇上和忠順郡王兩個親生的兒子了。但國朝數十載,皇室蕭姓血脈並不止上皇一支。
    哪怕上皇一個親兒孫都無,宗室裏總能選出一個可擔大任的。
    這個皇後她做了十一年,沒有一天真正高興過。
    鳳藻宮那夜之後,因為她也身不由己,隻能侍奉太後,不能孝順太妃,皇上冷了她整整五年。
    從那時起,她就不該再抱有什麽祈願。
    她該徹底明白,與她結發的這個男人是靠不住的。
    她不知道皇上還有沒有什麽後手。
    她希望皇上有。
    她想讓孩子們遠離危險。
    但她不能問。
    她也不會問。
    皇上扶起了江皇後,鄭重將一枚小令交與她:“你有此令,可以調動宮內所有儀鸞衛。”
    江皇後淚光點點,深為動容,卻推辭不要:“陛下還是給母妃罷。”
    皇上把令牌塞在她手裏,環住她的肩坐下:“母妃也有,這是你的。”
    江皇後依偎在皇上懷中:“妾身一定會護住母妃平安。”
    皇上一下又一下摸著她隆起的腹部,對她的話沒有表態。
    江皇後垂下眼簾。
    ……
    羅宅。
    羅焰無聲無息躍上牆頭,看見臥房裏的燈光仍未熄滅。
    一個他已經熟悉了的身影坐在窗前。
    她纖弱肩膀上披著的大氅滑下來了一半。她支著下巴,頭一點一點。
    他跳下牆,像是才回來一樣,敲開了院門。
    等他走進屋內,盧氏果然已經迎在門口。
    “還有兩個時辰入宮,快睡罷。”羅焰洗了手,半推著她進臥房,把她抱在床上,“若我還要晚回,都不必等我。七日後離京送靈,你也要去。你身體一向嬌弱,趁這幾日好生休息。”
    盧芳年仰著臉,看向她高大、冷峻的丈夫,心裏又酸又苦,還微微泛起了一絲甜:“我聽夫君的。”
    她伸手去拉羅焰:“夫君也快睡。”
    羅焰握住她的手:“我去洗澡。”
    似乎女人都更愛幹淨。他渾身塵土,還是洗了澡再回來。
    盧芳年似乎在一瞬間猛長了膽量,不肯鬆手:“太晚了,就這麽睡,還能多睡兩刻鍾。”
    羅焰把她塞進被子裏,給她拉上帳子:“你先睡。”
    聽著一牆之隔的水聲,盧芳年紅著臉,抿唇微笑,閉上了眼睛。
    四更才過,重新入睡不到半個時辰的林如海便起身了。
    寧安華懶懶擁著被子,並不擔心他昨夜睡眠不夠,今日會精神不足,有損身體。
    他體質本就不差,現在比兩年前還強了許多,熬夜一晚半晚不算什麽。
    再說,○了一個多時辰,她的經絡修複了些許,他也從中得到了好處。
    五更不到,林如海吻了吻她的額頭,又隔著臥房門,叮囑了檀衣許多話,進宮去了。
    檀衣進來,重新問過寧安華是否要喝水、起身等,便不出去了,在臨窗榻上守著。
    寧安華卻不睡了。
    那一僧一道嘴上說是要走,誰知道真正走沒走?他們還想再來也是很容易的事。
    似乎他們在現實世界裏的限製更多。總之,在完全恢複前,她是不想有任何可能再從自己的夢裏見到意外的人了。
    她對“太虛幻境”也沒有任何興趣。
    ——她打不過警幻仙子。
    異能者可以用修煉代替睡眠。婚後是為了夜夜能挨著林如海,她才選擇正常入睡。
    而就算沒有修煉加速器在身邊,躺著修煉雖然會慢一點,但並不比盤膝正坐差太
    多。
    因為還得吃藥,寧安華隻“睡”到辰初就起來吃早飯。
    早飯後,羅十一過來,再給她診脈。
    寧安華知道,羅十一昨日診脈,一定看出了她的暗傷不對勁。
    正常來講,她躲避酒壺,就算真的抻到、扭到了,也不該隻有四肢有損傷。
    但羅十一什麽都沒說,還暗示她不會對任何人說。
    診完脈,羅十一沒再對她的傷勢發表什麽看法,說起了別的事:“我聽得消息,太後隻在宮中停靈七日。”
    寧安華:“隻停七日?”
    連尋常人家的姨娘死了,若非癆病,都會至少停上七日再送去安葬。似太後這等身份,依禮至少也該停二十一日或二十七日。
    隻因為昨日的事,上皇就恨甄太後到了如此地步,連死後的這點體麵也不肯給了?
    等羅十一再說,誰會隨皇上同去送靈,又是誰留在京中,寧安華立刻就明白了上皇和皇上的博弈。
    寧安華沒有問羅十一,她是從哪裏來的消息。
    羅十一也沒有再深入說下去,隻笑道:“夫人有恙,林大人又將不在京中,家裏還是緊守門戶,以防有宵小之輩貿入。”
    寧安華問:“先生會留下來嗎?”
    她這樣的精銳,會不會被調回去保護皇後和皇子公主們?
    羅十一笑道:“我奉命保護夫人、教導夫人習武,並無調令給我。”
    寧安華想了想,真心地說:“替我謝他。”
    她能肯定,裏麵一定有羅焰的手筆。
    不管他是為了羅十一還是為了什麽,她確實因此得到了好處。
    羅十一卻笑道:“這話我還是不替夫人帶了。”
    寧安華一怔,又一笑:“也好。”
    午後,林如海帶著滿心沉重回來了。
    兩人商議了一下午,都拿不準是跟隨皇上離京的人更危險,還是留在京中的人更危險。
    一切隻能看,在權利與平衡的兩端,這對天家父子能不能保持理智。
    她可惜她沒有能力弑君。
    又慶幸她是先對鳳氣稀薄的甄太後動的手。
    林如海深歎:“父子相爭,國朝不穩,於天下絕非幸事!”
    七日後,林如海帶著滿懷擔憂不安,和眾王公大臣誥命一起,隨皇帝離京送靈。
    皇子公主都留在京中,替皇上向上皇盡孝。而忠順郡王、郡王妃和忠順郡王的所有孩子,除了一個才出生兩個月,還在繈褓中的小女孩之外,全部離京,去皇陵給太後盡孝盡哀。
    寧安華養好傷,恢複到了巔峰狀態。
    但直到兩個月後,春暖花開,京中也沒有出現任何異狀。
    禦駕回京。
    京中和他離去時一樣,並無變化。
    林如海瘦了幾圈,回家見到寧安華毫發無損,麵上還恢複了以往的光彩,簡直要跪謝上蒼保佑。
    他平安回來,寧安華感受自己的內心,發現她是真的在高興。
    她確實希望他能活著。
    她並沒有“愛”上他。但如果他再瀕死一次,她大概不會權衡利弊那麽久,直到再有一個“羅焰”幫她確定他活著對她更好,才決定救他。
    接下來的幾個月,京中依舊平靜如水,仿佛上皇與皇帝父子間的交鋒從未發生過。
    上皇晉穆貴妃為皇貴妃,攝六宮事,又加封忠順郡王為親王,令其入戶部習學,皇上隻是領命,稱頌上皇聖明。
    寧安華擔心林如海在戶部會受阻,但林如海回家隻說,忠順親王似乎真是來學習的,萬事並不多嘴插手。
    在這樣詭異的平和中,進了六月。
    寧安華發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