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章 越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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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皇上的確不認為,穆氏與句麗勾結,東北還有穆氏殘黨、句麗細作的事,能瞞住東北總督。
    羅焰接到的另一封密旨裏,就寫了讓他在適當的時機酌情告知林大人一些信息。
    他點頭:“郡主所知道的,盡可以告訴林大人。”
    寧安華應了一聲,又說:“放心,我隻會說公事。”
    不會提你的私事。
    羅焰平素隻見深邃冰冷的眉眼此時染上笑意:“郡主方才說過一次了。我信郡主。”
    他的神色少見這樣鮮活生動。寧安華仔細看了他兩眼,也一笑。
    靈體屬性會影響人的性格。
    比如水潤萬物而流動不息,水屬性的人大多靈活多變,能剛能柔,雖然也會進取急躁,或是沉默無爭,但底色總體是冷的。
    而火屬性的人會更熱情、爽快、高傲,也更喜聚不喜散。
    羅焰體內的火如此精純,他本該是一個對人、對事都有無限熱情的人。
    寧安華收回思緒:“我能不能多問一句。”
    羅焰:“郡主說。”
    寧安華:“今日之事,你會如何與陛下回明?”
    笑意仍在羅焰眉梢眼角,但他的神色確確實實凝住了。
    郡主這話越界了。
    可他和郡主之間,不管是今日,還是從前,都是他先越界。
    他想說的話變了又變,最後出口的是:“郡主……想讓我怎麽回?”
    隻要不有損於陛下……
    寧安華知道他在想什麽:“我隻是想讓陛下知道:我為人懶散,不喜勞碌,隻願無所事事,安閑享樂。但感於陛下厚恩,無以報還,所以勉強帶兵一年。”
    皇上現在想方設法要推她帶兵,給錢、給人,給她公主才有的屬官、女官、親衛,讓她從家事中解放出來,也不必操心孩子們的安危,她就必須做些什麽,來報答“皇恩”。
    這才是她答應羅焰的主要原因。
    不然,她大可以直接去大周境內的長白山修煉,比千平關更適合。
    一座山脈足夠她探·索數年甚至數十年。等長白山被她走遍,大周與句麗、奚丹的輸贏也該有定論了。
    她笑問:“難嗎?難就算了。”
    羅焰:“……不難。”
    甚至可以說很簡單。
    這正是陛下想聽到,也必定不會懷疑的“實話”。
    陛下和二十年前已經不一樣了。
    寧安華語氣認真:“羅焰,你要想好:答應我的事,不能做不到,也不能反悔,更不能與第三人提起。”
    她指尖結出咒印。
    異能在她和羅焰身邊流動著,環繞著。
    這是和地動雨夜相同的“咒”。不同之處在於,她已不必與羅焰四目相對、指尖相觸,也不必讓他將咒言一字一句講明,才能完全發揮效果。
    她沒有選擇抹除或改變羅焰的記憶,是因為他忘記了就沒辦法再幫她的忙,也是因為她有預感,未來還會有很多類似的事。
    在人的精神上動太多手腳,可能會讓人變成傻子。
    ——沒必要。
    羅焰說:“我知道。”
    他說:“請郡主也信我。”
    “咒”完成了。
    寧安華不動聲色收回異能,問:“任命總兵要陛下聖旨,還要敕書、兵符,缺一不可。”
    羅焰伸手入懷,讓一物露出一角:“聖旨、敕書、兵符皆有。”
    寧安華:“那,我現在接旨?”
    ……皇上還真是不達目的不罷休,把什麽都提前準備好了。
    身為皇帝,他也確實能有這個自信
    ——不管用什麽手段,他能讓大周所有人遵聽“聖意”,仰沐“聖恩”。
    羅焰把聖旨一角塞回去:“請林大人宣旨罷。”
    寧安華:“……跪他還不如跪你。”
    四目相視。
    羅焰拿出聖旨:“清熙郡主聽旨——”
    ……
    清熙郡主、義勇侯、林太傅同上城牆,三人先在一處,後林太傅落在後麵,成了清熙郡主和義勇侯並行在前,落在許多人眼裏。
    郡主和侯爺駐足談話足有半個時辰,雖然聽不見說了什麽,也夠讓人好奇。
    但林太傅都不在意,所以,他們也不該覺得驚異……?
    等著等著,侯爺拿出了聖旨,郡主接旨。
    原來是公事。
    郡主接旨起身,便同侯爺回至林大人身邊。三人又交談片刻,便一齊下來。眾人忙迎上去跟隨護衛。
    三位的臉都被厚實的皮毛包裹著,隻露出眉眼。
    侯爺還是眉目如刀,渾身煞氣,令人不敢逼視。
    郡主一雙眼睛清如泉水,幽如深淵,氣勢之盛,竟要壓過侯爺。
    林太傅神儀明秀,眉目疏朗,絲毫不被二人鋒芒所掩。
    下階站穩,侯爺當即便命:“清熙郡主今為千平關總兵。速召千平關所有四品以上指揮至將府議事。”
    ……
    入夜。
    大炕上被褥枕帳樸素。寧安華隨意坐著,替林如海通開頭發,在掌心梳順:“給千平關總兵的親衛隊長竟是羅十九。皇上還真是舍得下本。”
    林如海笑問:“是皇上舍得,不是義勇侯?”
    寧安華拽緊手中一縷頭發,趴在他肩頭:“表哥,又醋了?”
    林如海吃痛,“嘶”的一聲,卻還是笑:“醋了。”
    寧安華坐直。
    她放下梳子,鬆開他的頭發,扳住他的臉,俯身吻下去。
    地下火盆“劈破”。
    林如海眼中火熱勝過炭火,卻推開寧安華,把她錮在他懷裏,不許亂動。
    他壓抑著○息:“這裏不便……”
    寧安華抬頭,找到他的喉結,輕輕吮○:“表哥隻在這裏半個月。接下來一年都見不到我了……”
    她麵帶○紅,連呼出的氣都比平時更潮○:“表哥不怕想我嗎?”
    她再接再厲:“夫妻做夫妻之事,不是天經地義?”
    她攀上去,在他耳邊輕笑:“難道,表哥想讓人以為——”
    她睫毛低垂,盯著他某一處:“——你不行嗎?”
    烏發○纏。
    東北的屋牆比關內更厚,把男人和女人的聲音關在了屋內。
    關不住的,是三更仍在搖曳的燭光,還有儀鸞衛們往來取水的身影。
    一院之隔的將軍書房,羅焰頂·著刺骨的寒風坐在屋頂。
    他舉頭望月。
    十四的明月照得天地間一片清·朗。
    月光如流水灑在他眼中,也落在他手中握著的銀製酒壺上。
    他輕笑,胸膛震動。
    遼安將軍府最安全的兩處院子,一處是他的書房,另一處便是書房之後的正院。
    他沒帶妻室,平日起居有書房足夠,正院一直空著。
    郡主和太傅同來,又是夫妻,自然被安排在正院裏。
    他背對正院,心神卻一直忍不住注意著背後。
    昨日正院沒有動靜,他原本還以為,郡主在外不會——
    是他又把郡主當尋常女子看了。
    她是郡主,和林大人,是名正言順的夫妻。
    會同寢同穴。
    羅焰眸色發暗。
    這樣的折磨
    ……還有十五天。
    他握緊酒壺,最終沒有打開。
    元宵佳節過後,十六開朝。
    溫夫人清早起身,按品大妝,入宮見江皇後。
    經過快三個月的斟酌,江家還是隻能決定讓江純薇參選,不能讓皇上誤會。但溫夫人已經讓江純薇、江純嵐搬出來住在一處,請江皇後賜下了女官給上課,務必要讓江純薇深刻知道什麽叫“家族”,什麽叫“勝敗榮辱一體”。
    江純薇若敗壞江家的名聲牟利,江家受辱,她亦會受辱,不會得利。
    吳貴妃勢弱,江皇後總掌六宮,待選秀時,江純薇有什麽動作,也瞞不過江皇後。
    她真敢做什麽,承恩公和溫夫人早已打算好:
    最壞的可能,隻能當他們沒有過這個孫女。
    大公主在兵部習學,江皇後少了一個幫手,又多了二公主、三公主、四公主三個。因此,宮中年事雖多,她倒沒覺得太耗精神。
    讓她煩心的是另一些事。
    “娘在宮門不知道,方才早朝,陛下對穆氏的處置是:男子不論大小皆斬,女眷沒入教坊,永不赦免。”
    溫夫人先也一驚,後說:“光謀逆一項罪,就夠穆氏全家受剮,何況還有那些大罪。你怎麽這般心軟糊塗起來了?”
    江皇後忙道:“娘誤會我了,我不是可憐穆氏。他們不敗,敗的不就是我們?再說句心狠的:前幾年整肅宮中,教坊的人也沒了不少,這幾家女眷一來,起碼歌舞演樂的人能足了。我愁的是,方才長寧宮來人,說,皇貴太妃想見忠順郡王妃……”
    她愁得都顧不得儀態了。總歸是親娘麵前,她雙手揉太陽穴:“不讓見,怕她出事,讓見了,更怕出事。”
    穆氏當然是罪有應得。但皇上前腳才處置了穆氏,皇貴太妃後腳就出事,不是有損皇上“仁孝”之名?
    太後是皇上親娘,自然沒錯。皇上也沒錯。那錯的不就是她這管宮皇後?
    秋天就選秀了,這之前可不能出什麽差錯。
    溫夫人也跟著愁。
    但母女倆商量再多,也隻能讓江皇後回稟皇上。
    皇上不會不讓皇貴太妃見人。
    會不會出事,會出什麽事,隻看皇貴太妃自己怎麽想了。
    送忠順郡王妃去見皇貴太妃前,江皇後在她耳邊叮囑了一句話。
    忠順郡王妃心下悚然,低眉應下。
    長寧宮偏殿。
    短短幾個月,穆皇貴太妃的頭發全白了,白得像雪。
    她的肌膚也失去了光澤彈性,不但不像世宗皇帝在時,年過四十卻宛如三十許人,如今竟似民間花甲老嫗了。
    按穆皇貴太妃的要求,殿內無人。
    忠順郡王妃小心邁入殿中,在離皇貴太妃還有三丈遠時就停下了。
    皇貴太妃盯著她的兒媳看。
    忠順郡王妃年將三十,因守寡而素妝入宮。
    可喪夫之痛沒在她身上留下任何痕跡,還讓她的眉眼更安閑,氣色更紅潤。
    看清她眼中的緊張,皇貴太妃笑笑,沒讓她再上前:“背叛王爺的時候,你緊張過嗎?”
    說起這個話題,忠順郡王妃反而能挺直脊背:“母妃,我忠於陛下,為何要緊張。”
    皇貴太妃一頓,卻接著問:“你……就這麽恨王爺?你雖不是耀兒的生母,卻是嫡母,他會一輩子尊你,你竟不要他,要一個外人?”
    蕭永耀是忠順郡王唯一親子,今年三歲。去年,皇上說他是年幼庶子,從宗室中選出五歲一子,過繼給忠順郡王妃,封順縣公。也就是說,忠順郡王親生血脈的繼承從此斷了。
    忠順郡王妃微笑:“嫡母如何,繼母又如何?都和我無
    半點血緣,我為什麽要為他違旨?”
    她看著皇貴太妃的眼睛,越發昂首:“母妃也怪不得我。要怪,就怪王爺生前獨好男色,所以才二十過半,人都死了,還隻有一個庶子。我出身不高,王爺從來不把我放在眼裏,幾乎視如草芥。母妃明知他苛待嫡妻,也隻做不見,這時候又可惜沒有嫡子了,又怪誰呢?”
    她的話如利刃刺向皇貴太妃胸·口。
    看到皇貴太妃神色委頓痛苦,她心間撲上報複的快·感,上前一步:“母妃倒是王爺的親娘,王爺謀反的時候大約也想過,若敗了,母妃是不會死的。可我隻是無寵的王妃,王爺勝了,我當不成皇後,敗了,我必死無疑。我竟還要謝母妃和王爺,讓我‘忠於陛下’。”
    皇貴太妃原以為,沒有什麽能再傷她。
    可忠順郡王妃帶笑的幾句話,已讓她幾欲嘔血。她準備好想問的話,也不再能問出來。
    見她臉色灰敗至極,忠順郡王妃不敢再說。
    但,讓她收回前話,伏低做小,她也做不到了。
    她緩步上前,在離皇貴太妃幾尺遠時住腳,把江皇後叮囑她的話潤色了說出來:“我不能常來,母妃可要好生保重自己。穆氏男丁沒了,女眷還要在教坊活呢。母妃一個想不開,再惹怒了皇上,都丟為賤·娼,母妃便在地下,又怎麽見爹娘家人?”
    皇貴太妃伏在榻上,抬頭看她,嘴角滲出血色。
    忠順郡王妃慢慢退後,恭敬行禮。
    “若無別的吩咐,妾身先告退了。母妃,千萬保重。”
    ……
    皇貴太妃在兒子死後才想明白。
    皇上正位後,是故意讓忠順郡王在戶部,讓他為欽差,一同查各地貪腐。
    他若願意為刀,辦完這樁事,就證明他確實沒有上位的野心。他失了人心,也就失去了上位的機會,皇上會對他放心,他也能平安做個閑散王爺了。
    可他不願意。
    賈禦史賈雨村冒頭,做了皇上的刀。
    皇上是故意放任他反,給他機會反。
    因為皇上在他身邊,有了最可靠的內應。
    他的王妃。
    快馬把皇上的密信送到羅焰手中。
    這是郡主任千平關總兵的第九日。
    接旨的第一天,郡主就用拳頭說明了她為什麽能當這個總兵。接下來的事就都很順利了。
    郡主不大用得上他了。羅焰在書房拆開密信。
    他神色漸凝。
    皇上說,穆氏女眷已俱入教坊,暫為歌舞樂者。
    若他還不解恨,皇上可以暗中讓這些女眷為娼,或者,隨他想怎麽做。
    看完信,羅焰想起了他娘,他的嬸娘,他的姐妹,還有顧家那些如花明豔,從小看他長大的丫鬟姐姐。
    他一直不敢想,穆氏屠盡顧家滿門的時候,她們都遭受了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