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1章 兩小無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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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京中。
    江公府。
    江純薇有孕四個月了,求得婆母同意,得以在一天氣不錯的日子回娘家散散心,小住幾日。
    一家有一家的家風,江家便算重規矩的,她夫家李家規矩還要格外嚴謹。江家的年輕媳婦一年還能出門一兩次,到廟裏、觀裏逛逛,李家的女眷卻是不論年齡輩分身份,都非必要不得出二門。
    且李家不似江家富貴。雖為養廉免貪,大周給官員的俸祿比前朝豐厚,但三品官員一年的俸祿八百兩,還不到江家田莊收入的兩成。身為大理寺卿,李大人又十分清廉,每年拿回家的收入基本隻有俸祿、皇上偶爾的賞銀和門下極少的孝敬。再加上一年田裏的出息幾百兩,總共一二千兩其實並不算少,但也絕說不上富。
    李家子孫又多,八·九個兒女,一二十個孫子孫女,都靠著這些銀子上學、娶親、辦嫁妝。
    李大人的夫人孫氏與李大人夫妻同心,李大人清廉,她在家中也勤儉度日,不肯奢靡。比方各房一年要用的所有針線,都是女眷領著丫頭婆子們親自動手。
    江純薇嫁到李家,自然要遵從李家的規矩。
    李家從不花用兒媳婦的嫁妝,她的嫂子們亦有嫁妝豐厚的,全都謹守家風,她也不能越過婆母和嫂子們,自己一點不幹,全讓丫頭代勞。
    嫁為人婦還不到一年,江純薇做的針線已經比在閨中十八年還多了。
    雖然嫁了個讀書人家,未嫁時不離手的詩書,她卻很少有機會再拿起,更別說作詩作詞。
    反倒是從前不大看書,隻愛做針線的二妹妹——未來的二皇子妃娘娘——正在精讀曆代賢後賢妃留下的詩作。
    江純薇把自己做的針線給江純嵐,護著肚子倚在榻上:“妹妹氣色不錯。”
    江純薇在想什麽,江純嵐一眼就看出來了。
    她和二皇子的婚期今春定下,在明年四月,隻剩大半年了。學了兩年宮規,十六位女官都對她交口稱讚,她也終於得到了見家人時沒有人在旁管束的自由。
    江純嵐淡淡道:“當日我便想勸姐姐看開些,怕姐姐不想聽,或是臊了、惱了,便沒多嘴。其實咱們這樣人家,婚姻大事,哪裏由得了自己,可老爺、太太也不會委屈了咱們。我素來聽得姐夫待姐姐不錯,姐姐如今孩子都有了,還沒想開?”
    江純薇麵色變了:“妹妹,你?”
    江純嵐微笑:“姐姐的心,別人看不出來,我還不知道麽。”
    江純薇低頭想了一會:“罷了。既然你都知道,一定以為我是心內藏奸的無恥之人,我也沒臉再見你了。”
    她起身一禮便要走。
    江純嵐在她背後道:“正是因我知道,姐姐才不用顧忌別的。有什麽想說的就說罷。”
    江純薇站住了,慢慢轉身:“你……”
    江純嵐隻道:“姐姐,你姓江,我也姓江。”
    江純薇坐了回去:“妹妹的氣度,我這輩子是比不上了。可笑……”
    可笑姨娘還總想讓她和妹妹一較高下。
    江純薇不想對祖母和嫡母訴委屈,好似她對婚事不滿。若把煩難說給姨娘,姨娘隻會勸她忍耐,或罵自己是做妾的,不能給她好前程。
    好容易回家一次,她不想再和姨娘起爭執。
    二哥哥娶了嫂子,是她的親嫂子,可不能和祖母和嫡母說的話,更不能和嫂子說。
    數來數去,回了家,她能說幾句心裏話的,竟隻剩二妹妹一個。
    江純薇“可笑”說了一半,江純嵐沒往下問。
    她靜靜等著江純薇說。
    但江純薇幾次張口,又把話咽回去了。
    江純嵐看她,眼中稍有詢問之色。
    江純薇看著比兩年前更端方了十倍不止的江純嵐,又張了張嘴:“我隻是覺得……妹妹夠難了。”
    和妹妹比,她這點煩難能算什麽?
    李家規矩再嚴,也嚴不過天家。
    婆婆對她嚴格,其實並無壞心,對嫂子們也是一樣的。而妹妹成婚入了宮,要麵對的明槍暗箭不知會有多少。
    夫君嚴守家規,五更便起去家學讀書,晚飯才回,能與她相處的時間很少。但夫君對她是體貼尊重的,夫君上學之外的時間也幾乎全是她的。妹妹呢?
    二皇子側妃閆氏的父親,閆少卿,隻怕明春不是三品正卿,也是各部侍郎、一地布政、按察了。等閆大人做了尚書、總督,閆側妃的出身還差妹妹什麽?
    陛下親賜,聖旨冊封,出身清貴,上皇室玉碟的側妃,二皇子還能一直不碰她,冷落她嗎?
    想等二皇子得登大位——
    宮中又會有多少這般的妃嬪?
    李家隻是儉省,究竟沒少她吃穿,也沒禁著她拿嫁妝補貼自己,是她不想表現得太嬌貴。
    妹妹的位分再尊崇,細想有什麽意趣。
    她拿這些和妹妹說,恐怕妹妹寧願和她換一換。
    姐妹這麽多年,妹妹知道她,她還不知道妹妹麽。
    江純薇搖了搖頭:“算了。都挺好的。”
    江純嵐看了她片刻:“姐姐既想開了,我有一件事要告訴姐姐。”
    江純薇忙問:“是什麽事?”
    江純嵐道:“溫表哥的婚事定了。”
    江純薇終究沒忍住,問:“溫表哥不是在東北嗎?怎麽就定了親?是太太定的?是哪家的姑娘?”
    江純嵐慢慢道:“不是家裏定的,是溫表哥自己要娶的。人是清熙郡主家裏帶發修行的女師父,原也是官宦人家的女兒,姓韓,姑蘇人士,父母都早已亡故了。她父親曾官至道員,後因多病辭官,她母親便是那位顧總兵的夫人的妹妹。”
    他寧願娶一個無父無母無權無勢的孤女,也非要躲著她,不想多看她一眼。
    江純薇咽下一口茶:“……表哥自己喜歡就好。”
    江純嵐點頭讚同。
    江純薇沒有繼續細問。
    她把手指按在書頁上,笑問:“可有格外好的詩,讓我也拜讀一二?”
    九月末,寧安華從遼東出發回京。同行的有黛玉、鬆兒,有因年齡不小了,要趕緊成婚的妙玉和溫澄,有江明越,還有盧芳年和羅霄母女。
    盧芳年的父親盧臨照在雲貴將有七年了,何時能調任,還要看聖意。盧芳年七年沒見爹娘,也著實想得緊。見寧安華能千裏送妹出嫁,她也動了心思去看望父母,便問羅焰。羅焰讚同她去,還讓她帶上羅霄,說孩子該見一見外祖父、外祖母。
    但盧芳年是皇上特地送過來,要和羅焰“生兒子”的。她擔心,她就這麽回去了,皇上會不高興。
    羅焰讓她放心。還說,見過盧家父母後,她若不想回東北,從此不來也可。
    盧芳年略問了一句,沒問出來他和皇上說了什麽,就不再問,隻專心準備回京。
    是以今年八月,盧芳年與羅霄一起回了遼東府。因盧芳年可能會去西南,羅焰向寧安華借二十個親衛給盧芳年,他調撥十個儀鸞衛去護衛林如海和蓁蓁的安全。
    這筆交易劃算。寧安華痛快答應了。
    盧芳年學騎射有一段時間了,回京路上,寧安華便在天氣好的時候帶她下車騎馬,順便與親衛們熟悉。
    羅焰還撥了自己的四個親衛給盧芳年。一共二十四個人,盧芳年……從來沒有一次和這麽多男人正麵打過交道。
    但這是郡主在教她。
    還是侯爺先提出來的。
    她要出遠門,總不能和保護她的人互不相識,連他們的脾氣、秉性,還有各人的能力都不知道。
    郡主能在幾千、幾萬個男人裏泰然自若,她這才二十多人……不算多!
    盧芳年說服了自己。
    但她在和親衛們說話相處時,還是難免有不自在。
    親衛們也在努力適應一個比郡主和侯爺都委婉、嬌弱、羞澀得多的新上司。
    有寧安華在,盧芳年、郡主府親衛、羅焰親衛三方熟悉得不錯。
    抵京之前,二十四個親衛也分出了主次,由羅焰親衛李正則為首,郡主府親衛苗路——儀鸞衛出身——為次。
    李正則是個身材高挑精壯,麵容清爽的年輕男人,還不到二十歲,是羅焰從十幾萬遼東軍裏細選出來的親衛。他性子穩重,心狠手黑,頗學了兩分羅焰的風範,卻有一張讓人生不起戒心的臉,平常言行可稱爽直,笑如三月春日和煦的陽光。
    其實能被選為親衛的人,除非本事特別高強,能讓人忽略外表,模樣大體都不會差。
    對欣賞男·色,寧安華沒有任何心理負擔,若羅十一也在,還能有人交流。
    但考慮到盧芳年的承受能力……這項娛樂活動,她就不和她一起了。
    趕在十一月中旬,寧安華抵京,她和盧芳年各自帶孩子回家,江明越和溫澄回承恩公府拜見溫夫人和承恩公。
    這次寧安華身上沒有差事,不用麵聖,到家第二日入宮見過皇後就算完了。
    一切家事有女官代勞,各家紅白事,她過去露個麵,略坐一坐就差不多了,能請她的也沒幾家。
    年前的一個半月,寧安華隻親自做了三件事:
    給寧安青清點嫁妝,再加添妝。
    定下妙玉和溫澄的婚期。
    著人打掃出一間院子,專給隔幾日就來住的妙玉和羅霄住。
    羅霄在千平關有軍中的孩子一起玩,在遼東府也有林家許多哥哥姐姐,一回京,偌大的義勇侯府隻剩她和盧芳年兩個。羅霄這一年多被養得活潑大膽,哪裏禁得住寂寞?苦求盧芳年帶她來林家。盧芳年也舍不得女兒總是悶悶地,隻得總帶她來。
    不算親衛男仆,兩家都沒有成年男子,林家隻有鬆兒大些,也還不到十歲,沒什麽避諱的,寧安華索性專門給她們理出一間院子,隨時來都能住。
    不看她和盧芳年的情分,就看羅家這兩年的年禮……
    寧安華留她們直接長住都不算什麽。
    蓁蓁沒回來,家裏和羅霄年齡差距最小的就是鬆兒了。
    羅霄正是半懂不懂道理,天不怕地不怕的時候。鬆兒平常便待她友善,她和蓁蓁一樣叫“哥哥”,更不怕了。一路上,趁盧芳年不在車裏,她總纏著鬆兒一起玩。
    鬆兒比她大六歲,她愛玩的東西,他早就不感興趣了。可他又不願意拒絕比妹妹還小的羅妹妹。
    正好在車裏,娘也不讓他讀書,他便像前兩年教蓁蓁一樣,一字一句教羅霄背《三字經》。
    羅霄隻是想有人一起玩,並不在乎玩什麽。而且,她很知道學讀書是好事,爹還天天燈下讀書呢,竟耐得住性子,一日能有小半日跟著學。
    路上走了五十日,她把一本《三字經》學了大半,叫盧芳年很是謝了鬆兒一回。
    但到家之後,鬆兒便開始用功,誓要把路上耽誤的至少補回一半。
    羅霄幾次想找他玩,看見他專注得很,隻好又悄悄走去找別人了。
    次數多了,羅霄開始犯倔,要看看鬆兒到底什麽時候才歇。
    一日,她早飯後便溜到鬆兒院子裏,躲在風吹不著,人不注意也看不見的西廂房牆角。
    進來時她特別嚴肅地和院子裏的人說,她不要打擾鬆哥哥讀書。服侍的人見有人跟著她,便當真沒去回稟。
    鬆兒正在廊下迎寒風站立,捧書誦讀。
    羅霄費勁從厚厚緊緊的袖子裏拽出一塊小懷表。
    上午六點。
    她蹲在牆角,抱著手爐,看一會懷表,看一會鬆兒。
    跟她的丫頭婆子怕她凍著,隔半刻就摸她的手臉,或給她手爐裏添炭火。服侍鬆兒的人也一兩刻就來看她。
    快到七點,鬆兒進了屋。他書房有一麵玻璃窗子。
    羅霄就看著他出現在窗子裏,從七點坐到了快八點半,才在小廝的提醒下,起來活動了一下身體,打了半套拳,然後從屋裏的小門進了角房。
    鬆哥哥不見了?
    羅霄像個球一樣順著回廊跑到角房牆角。
    她聽見了一陣水聲。
    原來鬆哥哥是去噓噓了。
    她也想噓噓了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