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第 5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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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逐鸞!
    天色微明,濕透的衣裳已經晾在小院外,一壺煮了多時的茶湯正在爐子上翻騰。
    荔知提起熱茶,走回小方桌前,給兩人分別倒了一盞。
    院內的人陸陸續續起床,門外傳來打水洗臉的聲音。荔知聽見荔慈恩和荔象升的小聲說話,隱約聽見“不在房中”幾個字。
    熱氣扶搖直上,茶香充盈飄散,謝蘭胥將昨日白天發生的事情娓娓道來。
    “……梁預狂妄自大,獨斷專行,否決了我提出的所有意見,不過,這在我意料之中。”他說,“萬俟家主率家兵加入守城行動,傾向同翼王進行和談,他的兒女們為了證明自己對燕國的忠誠,倒是激進的主戰派。我已將他們籠絡到我這一邊來,如今,隻欠兩樣東西。”
    謝蘭胥從容不迫,唇邊露出一抹微笑。
    “哪兩樣東西?”她問。
    “其一,擅翼州話,能夠以假亂真的機敏之人。其二,力大無比,威風凜凜,有將軍之誌的勇悍少年。”
    這幾乎是點名道姓的話語,讓荔知臉色微變。
    “我聽說,”謝蘭胥微笑道,“小荔姑娘說得一口地道翼州話,而小荔兄弟又恰好天生奇力——”
    身體的不適依然殘存,溪水飛濺時的溫情卻已消散不見。
    荔知沉默片刻,試圖讓謝蘭胥改變主意“殿下計高謀深,這才籌謀來了此次機會,象升剛剛十四,慈恩尚才十三,我恐兩人年幼,擔當不起如此重任。”
    “你太小看自己的弟弟妹妹了。”謝蘭胥說,“他們十一二歲時,便走完三千裏流放了。如果沒有超人的毅力,如何能夠活著抵達鳴月塔?”
    “可……”
    荔知還欲斡旋,謝蘭胥打斷她的話,用毋庸置疑的語氣說
    “既如此,我們便問問本人的意見吧。”
    他起身推開房門,和門外猶豫不決的兩兄妹打了個照麵。
    荔象升放下正要叩門的手,目光落向坐在桌前的荔知。
    “殿下——”荔慈恩尷尬地笑道,“我們……”
    “你們來的正好,進來罷。”謝蘭胥笑著讓開,將兩人請進屋中坐下。
    荔象升和荔慈恩坐在荔知左右手邊,麵露疑惑地看著站在三人麵前的謝蘭胥,謝蘭胥一邊闡述他的計劃,一邊應對兄妹二人的提問,他們之中,隻有荔知沉默不語。
    “……為了計劃能夠成型,我還需要一名精通翼州話的人深入敵後,此人必須機敏多變,能夠靈活應對各種情況。還有一個不畏強禦,誠實可靠的人作我的親兵。”
    荔慈恩興奮道“這不是我們兄妹倆嗎!”
    謝蘭胥笑道“我也覺得這個任務,非你們二人不可。”
    “如果殿下信任我們,”荔象升說,“我們兄妹二人願為殿下赴湯蹈火。”
    “如果不信任,我也不會將此事和盤托出。”謝蘭胥說,“你們是荔知的手足,便也是我的手足。你們兄妹二人,可願在我身邊,助我一臂之力?”
    “自然願意!”荔慈恩立即回答。
    謝蘭胥含笑看向前方的荔知。她始終抿唇不言,低垂的目光指向桌上那盞已經涼了的茶。
    他清楚知道家人在荔知心中意味著什麽。她掙紮著走完三千裏流放,所思所想隻有為雙生子複仇。
    驕傲如她,為了一個又一個的弟弟妹妹向他屈膝求情。
    他不相信人所說出的承諾,但他難免會被做出的行為打動。在他看來,荔知心中最珍貴的是家人,現在,他已取得她的軟肋,掃清了心中最後一絲疑慮。
    “既然如此,”謝蘭胥說,“今日你們就跟著我一同入城,我會仔細交代你們要做的事。”
    “那荔知姊姊呢?”荔慈恩問。
    “她留在馬場,另有任務。”
    聽到要和荔知分離,荔慈恩神色有些退縮。事到如今,荔知隻好對她笑道
    “你放心罷,黑火老師還在這裏,有他在,我會安然無恙的。”
    兩兄妹對黑火的武功十分信任,聞言便沒了最後的顧忌。
    謝蘭胥在城中還有要事,不便多留。荔知目送著三人走到回城的馬車前,荔慈恩還像以往,一臉天真地向她揮手道別,荔象升則是內斂地點了點頭,讓她不必擔心。
    馬車夫揮動馬鞭,荔知看著馬車越走越遠。
    直到馬車完全離去,她的唇畔才露出一抹微笑。
    “若隻能在殿下和我之中選一人以全,你們要如何抉擇?”
    謝蘭胥在城樓下一鳴驚人的時候,荔知也在為今後做著謀算。
    浪濤一般翻湧的翠色草甸上,荔象升和荔慈恩對視一眼,不約而同地在她身前跪了下來。
    荔知連忙去扶,二人卻執意跪地不起。
    “早在姨娘將朱氏令牌交到姊姊手中的時候,就將我們兄妹二人也托付給了姊姊。”荔慈恩說,“姊姊待我們恩重如山,莫說是殿下,就算天塌地陷,我們也不會背叛姊姊。你說是不是,哥哥?”
    荔象升沉默不語,被荔慈恩肘擊之後,才看了妹妹一眼,說
    “我早就說過了。”
    “你說什麽了?”
    “我說,如果姊姊不嫁人,我會贍養她一輩子,像對待母親一樣對待她。”荔象升看向荔知,慢慢說道,“殿下如何能與姊姊相比?”
    “既然如此,你們還不快快起來?”荔知說。
    兄妹二人這才接受她的攙扶,從地上站起身來。
    “你們是我最後的家人,殿下生性多疑,此番行動前,一定會將你們要到他身邊。若有這麽一天,你們不用顧慮我,但去即可。”荔知說,“隻要我們兄妹三人心連在一起,誰都無法將我們分開。”
    荔象升兩兄妹看著荔知,重重地點了點頭。
    往事如煙散去,荔知返回屋中,從床底拿出一個巴掌大的土色陶壺。
    她揭開壺蓋,一隻黑色的蜈蚣赫然活在罐中。
    兩年蟄伏,回京之路終於破雲而出。
    破釜沉舟,盡在此戰。
    她下定決心,將陶罐往臉上蓋去。
    ……
    “弟兄們,你說咱們什麽時候才回得了家?”
    城外孤山頭,一名身穿翼州兵服飾的探子正在和同伴交談。
    與他同行的還有一高一矮兩名兵卒,其中高的那個,劍眉星目,神色嚴肅,警醒地觀察著四周動靜。
    “這戰還沒開打你就想著回家了——早著呢!”矮的那名翼州兵說道。
    “唉,這山路真是難爬!喂!你——這山上真的能看見鳴月塔城內嗎?”翼州探子語氣不善。
    “當然。”秦訥說,“此山頂上能夠將城東一覽無餘。若是有假,你大可當場將我格殺。”
    為首的探子將信將疑,暫且壓下抱怨爬上崎嶇的山頂。
    孤山頂上樹林密布,然而在一處視野開闊的懸崖邊,果然能夠望見戒備森嚴的鳴月塔,城中屋宇閣樓交錯,雖說有軍營和都護府所在的城西被建築物和塔樓所阻隔,但城東的確如這名叛逃的鳴月塔校尉所言,一覽無餘。
    兩名探子連忙記下看到的一切,好回去繪製城中地圖。
    秦訥在一旁冷眼觀看。
    忽然之間門,背後的叢林裏傳出一聲樹枝被踏斷的聲響。
    “誰?!”
    身負刺探任務,不能暴露行跡,兩名翼州探子想也不想便追了過去。
    偷聽的似乎是個少女,她背著藥簍,年紀不大,跑得卻像兔子一樣,要不是中途被樹根絆倒,兩名探子險些失去她的蹤跡。
    “你是誰?!”
    兩人蜂窩而上,一人按住少女,一人扯去她麵上的薄紗。
    看那秋水剪瞳,原以為是個美人,但扯下麵紗後,兩人卻是異口同聲地叫了一聲。
    “你是什麽人?!”一人拔出長劍,直指半張臉頰都潰爛發紅的少女。
    荔知閉口不言,趁兩人鬆懈,意圖抓起藥簍再跑。
    “還想跑?!”
    矮個子探子對她可怖的容貌沒有好感,抬起一腳將就其踹倒。這一回,長劍直接橫在了她的脖子上。
    “殺了她。”為首的探子命令道。
    眼見長劍就要落下,隨後出現的秦訥一劍揮開了斬下的劍鋒。
    “你想幹什麽?”為首的探子瞪大眼睛。
    “你為什麽會有龍紋玉佩?”秦訥問。
    他舉起的左手拿著一塊質地上乘的玉佩,上麵清晰可見是騰雲的雨龍。
    不論是崔朝還是燕朝,龍紋都隻有皇室之人從可使用。秦訥的發問讓兩個翼州探子都將驚疑的目光投向荔知。
    “……我撿的。”荔知別過頭,不去看他。
    秦訥皺起眉,用長劍挑起她的下巴。
    “……我見過你。”他說,“你是謝蘭胥身邊的婢女,你的臉怎麽成這樣了?”
    荔知根本不回答他的問題,一見有機可趁,便想要逃跑。
    這一回,她藥簍也不要了。
    秦訥眼疾手快追上她的腳步,將她兩隻手反剪在後,對兩個翼州探子說“拿繩索來。”
    “一個醜女,殺了罷是,綁什麽綁?”矮個探子不滿道。
    “她可不是一般的醜女。”秦訥說,“她是廢太子之子鍾愛的貼身婢女,你們帶她回去見翼王,必然會有重賞。”
    兩人大吃一驚,聽聞有重賞,連忙拿出隨身攜帶的麻繩,將荔知結結實實地捆綁起來。
    荔知冷冷注視著秦訥
    “你身為鳴月塔校尉,食君之祿理應忠君之事,擔君之憂,你有何麵目投敵叛國?”
    “水往低處流,人往高處走。鳴月塔都護重病不起,副都護無容人之德,城中民心惶惶,軍中戰力不敵。我往生處走,又有何不對?”
    “說了許多,不過是個貪生怕死的卑鄙之人。”荔知說。
    秦訥不再多言,取出一條手巾想要蒙住荔知的嘴。
    荔知趁機狠狠咬在他的手上,秦訥痛哼一聲,想退卻已退不出來。
    “還不快來幫我?!”他麵色鐵青,向愣在原處的兩個翼州探子喊道。
    兩人這才回過神來,一擁而上,擊打頭顱的擊打頭顱,捏攥下頜的捏攥下頜,用了吃奶的力氣,才將秦訥的手從她口中救了出來。
    秦訥的手掙脫啃咬時,五指已經鮮血淋漓。
    別說秦訥,就是旁觀的兩名翼州探子也不禁感到心驚。
    矮個的那個心有餘悸地看著荔知“你這刁婦……”
    他話未說完,轉眼便看見秦訥一臉陰狠地向少女走去,鮮血淋漓的那隻手握著長劍,馬上就要刺出。
    “別衝動——”
    兩名翼州探子急忙攔住怒急攻心的秦訥。他們已將他完全看作自己人,苦口婆心地勸道
    “兄弟,別為了這個刁婦失去理智。我們將她交給翼王,不僅能得到賞銀,也能讓翼王相信你的投誠之心啊!”
    兩人左勸又勸,終於勸得秦訥收起了劍。
    “敬酒不吃吃罰酒,那就怪不得我了。”
    秦訥抬起手刀,在荔知反應過來之前,將她一掌打暈了過去。
    他扛起昏迷的荔知,另外兩人在他的提醒下撿起地上的藥簍,迅速返回了離鳴月塔隻有三十裏不到的翼州大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