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第 5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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逐鸞!
鳴月塔城外三十裏,叛軍軍營前。
翼王萬俟傳敏正在高台之上,同軍師一閱大軍。數十萬身著鎧甲的士兵匯聚在一起,像一片黑壓壓的烏雲,沉甸甸地壓在鳴月塔外。
“糧草輜重何時抵達?”萬俟傳敏問。
“根據斥候的消息,明日一早,全部糧草輜重都將抵達大營。”
“好!”萬俟傳敏說,“等糧草一到,我們就發動進攻。一定要迅速拿下鳴月塔——”
“我們在城外駐紮已有兩日,可城內什麽動靜也沒有,不像是早有防範的樣子。”軍師麵露疑惑,“為何會是如此?”
“這一點,我近日總算理清了頭緒。”
萬俟傳敏轉身往大帳走去,軍師後腳跟上。
回到大帳後,正圍繞在一張沙盤前議事的將軍們停下說話,朝萬俟傳敏看來,後者擺了擺手,示意他們不用在乎自己。
將軍們回到沙盤上,用翼國話繼續交談。
能夠出入大帳的,幾乎都是純正的翼國人,祖上不是皇親,便是顯貴。每一個人都操著一口流利的翼國話。
萬俟傳敏在一張矮榻上坐下,邀請軍師一起坐下後,立即有美貌的婢女上前為兩人斟茶。
“魯涵這一回可是演了一出好戲啊!以前我還覺得他是死板迂腐之人,沒想到這次他給了我大大的驚喜!”萬俟傳敏說。
“哦?卑職愚鈍,還請翼王點撥。”
“大燕皇帝老早就將我翼州視為眼中之釘,依我之見,這魯涵一定是受了大燕皇帝的旨意,要伺機收回我的翼王頭銜和封土,所以才想出了這麽一番苦肉計來!”
“你仔細想想,在事發數日前,這魯涵是不是就出動了軍隊,在我邊境線上刺探?哪有那麽巧,幾天後,他就在我翼州今年的貢賦版籍中發生了他兒子的頭顱!”
“要我說,那顆人頭說不定根本就不是魯從阮的,反正我們看不見,他隻要一個出兵征討我們的理由罷了!”
“可城中眼線說,魯涵痛失獨子重病不起,如今鳴月塔的軍政大權被副都護梁預掌控……”
“你親眼看見了?還是眼線直接把過脈?”萬俟傳敏冷笑道,“連兒子都不一定是真死,你覺得魯涵會是真病嗎?他是放出假消息,等我們掉以輕心,再好將我們一網打盡啊!”
“既然如此,我們倉促起義,豈不是正中魯涵的下懷?”軍師麵露猶疑。
“我們等不了了!既然皇帝已有除我之心,早晚會發現我私自征召的三十萬大軍,若讓他們知道我有這麽多軍隊,派出大軍圍剿,我們處境不是更加艱難?”
軍師點了點頭,撫須道
“王上說的在理,如今我們占據先機,魯涵雖設計在先,但他怎麽也不會想到,小小的翼州竟然會藏著三十萬兵馬——”
“我日日夜夜都在等著這一刻——光複祖業,重建翼國,都在這破釜一戰中了。”
翼王剛說完,一名親兵從帳外疾步而來,附耳在翼王身邊低語數句。
“真是瞌睡來了送枕頭,先讓秦訥來見我。”翼王說。
親兵返回帳外後,軍師問“翼王,可是有好消息?”
“派去芒山刺探的那一隊人回來了,那投誠的校尉所言果然不差,探子已繪下城東地圖。”
“不僅如此,他們還捉到了廢太子之子謝蘭胥的貼身婢女。”萬俟傳敏露出笑容,“那名校尉曾在城中見過此女,據說,是謝蘭胥的心愛之人。”
軍師聞言露出喜色“果真是大好消息!”
兩人說話間,秦訥已經撩簾而入,大步走到萬俟傳敏和軍師麵前。
“你對這位婢女了解多少?”萬俟傳敏問。
“此女名叫荔知,原是二品中書令荔喬年的女兒,因附逆之罪被發往鳴月塔服役。卑職隻在城中與她有過一麵之緣,那時,她已經為追隨皇孫,自請發往馬場。”
“既然隻有一麵之緣,你為何能夠肯定這是謝蘭胥的心愛之人?”
“城中人盡皆知。”秦訥說,“皇孫在流放路上多次對此女施以援手,此女能夠入都護府服役,也是因為皇孫在都護麵前要求的結果。皇孫腿疾治愈後,發往馬場服役,此女甘願舍棄都護府的安逸生活,也要追隨皇孫去往蓬溪草甸喂馬。何況——”
“何況什麽?”萬俟傳敏問。
“卑職在擒拿此女的時候,從她身上發現了這個。”他拿出撿到的龍紋玉佩,“龍紋隻在皇室流通,她一個罪臣之女不可能擁有此物。這顯然是皇孫的物品,用作定情信物贈給了她。”
萬俟傳敏接過玉佩,仔細端詳後,點頭道
“不錯,這的確是皇室工藝。這麽看來,此女就算不是謝蘭胥心愛之人,也和他關係匪淺。”
萬俟傳敏早就發愁沒有機會搭上謝蘭胥這條線,如今機會送上門前,他有什麽理由不抓住?
他回過神來,按下狂喜,和顏悅色對秦訥說
“此事你做得極好,去把人帶到我這裏來吧。”
“是。”秦訥行了一禮,轉身向外走去。
萬俟傳敏在原地興奮地踱起步來。
不一會,五花大綁的荔知就被推搡到他們麵前。她衣衫染泥,裙擺布滿被樹枝勾破的小口,頭發淅淅瀝瀝地往下滴著水,雖然外表狼狽極了,但一雙眼睛仍然烏黑明亮,冷冷地盯著麵前的萬俟傳敏和軍師,像頭倔強有力的小狼崽。
若非臉頰上那塊可怖的潰爛紅斑,倒是不可多得的傾城美人。
“人怎麽會濕淋淋的,你們做什麽了?”萬俟傳敏繞著荔知看了一圈,故作生氣道。
“……卑職為了防止她叫喊逃跑,便打暈了她。大王召見時,她仍未蘇醒。所以卑職找人要了一桶水,將她潑醒。”秦訥說。
萬俟傳敏搖頭道“這是我們的貴客,怎可如此對待?來人啊,給她一塊巾子擦擦。”
一名婢女應聲拿來幹淨手巾,荔知冷笑不接。
萬俟傳敏說“好好的美人,臉上怎麽會有這麽大一塊瘡疤?”
“似乎是受了毒蟲叮咬。”秦訥說,“卑職發現她的時候,她帶著一個藥簍。剛剛卑職已經叫軍中大夫看過了,都是些解毒草藥。”
“曾文,你去看看。”萬俟傳敏說。
除了行兵布陣,對毒蟲異草也頗有研究的軍師上前,仔細查看荔知臉上的瘡疤。他緊皺眉頭,片刻後,退回萬俟傳敏身邊。
“確實是毒發導致的潰爛。應是被某種劇毒毒物咬傷,隻有解毒聖藥藍鬆子才能祛毒。”軍師說,“因藍鬆子不易保存,藥鋪裏平日不會儲備此藥,更不用說尋常人家。想來是鳴月塔城被圍,她無法自由出入城鎮,走投無路之下才會上山采藥。”
“原來如此。”萬俟傳敏說,“隻不知這毒物是怎麽爬到臉上去的?”
荔知無意回答他的問題,奈何秦訥拔出劍來,毫不猶豫地橫在她脖子上。
“還不回答大王的問題?”秦訥冷聲威懾。
“荔知姑娘莫要見怪,我這下屬絲毫不懂憐香惜玉。”萬俟傳敏似笑非笑,“我勸你好生配合,我對你和殿下並無惡意,相反,我對這位廢太子之子,可是向往已久。”
萬俟傳敏坐回矮榻,邀請荔知坐下,荔知不坐,他也不強求,笑道
“若你配合,我就把你還給謝蘭胥,如何?”
“……我隻是一名婢女,什麽都不知道。”荔知說。
“你以為我要向你探聽城內情報?那可大錯特錯了。”萬俟傳敏笑道,“我隻需你替我修書一封,請謝蘭胥來我營中一敘。在我祖父時候,曾同崔國有過聯姻,嚴格說起來,皇孫殿下還要叫我一聲表兄。我不會傷害你們兩人,反而會將你們視為貴客,以禮相待。”
荔知雖未答話,但她微微蹙起眉心,似乎感到疑惑不解。
萬俟傳敏對此早有意料,笑道“荔知姑娘,你不必對我抱有敵意,我和你家殿下,都是當今皇帝□□的犧牲品。我們有共同的敵人,為什麽不能握手言和,共報血仇呢?”
“我相信,皇孫殿下也並非是忠於那個讓東宮血流成河的皇帝,隻是單純不想讓鳴月塔流血千裏。既然如此,我們大可以好生商量,若是達成協議,要我退兵也未嚐不可。”
“你說的好聽,不過是想讓殿下做通敵賣國的無恥之徒罷了。”荔知說,“我絕不會為你寫這封信。”
秦訥的劍鋒壓得更近。
荔知冷笑道“要殺便殺,怕死的話,我也走不完流放的三千裏。”
“你也太天真了。”萬俟傳敏搖頭笑道,“你人都到了我們手中,做什麽還由得了你嗎?”
萬俟傳敏走到荔知麵前,取出腰間一把匕首,不多時手中便多了一段烏發。
“來人啊,把她嚴加看管起來。好吃好喝待著,直到我的好表弟到來——”萬俟傳敏大笑道。
兩名士兵立即上前,推著荔知走出大帳。
出了大帳,營地裏到處都充斥著聽不懂的翼國話。荔知被關入一間堆放雜物的帳篷,翼王派了一名侍妾過來,專門負責隨時看管她。
那侍妾倒沒有刁難她,按照萬俟傳敏的吩咐,她要喝水就給水,要吃東西就給東西,也不擔心荔知逃跑——門外就站著兩個守門的士兵,一聲叫喊馬上就能將她拿下。
大約是覺得荔知是個年紀不大的女子,押送她的一路上,也沒人來捂她的眼。
荔知閉上眼,將心神全部浸入。
盲山起,敵營終,途徑山穀密林,溪水兩條。入營門,左右瞭望塔分別駐守一人,守備鬆懈。營門至大帳約兩裏,東南方向。士兵質量參差不齊。未見大型攻城器械。沿途軍帳無數,但遠不足以容納二十萬軍士,恐怕二十萬大軍隻是萬俟傳敏在虛張聲勢。
“此次計劃,你是最重要的一環。”
謝蘭胥的麵容再次浮現。
杜鵑花樹下,他們並肩而坐,謝蘭胥握著她的手。
“萬俟傳敏任人唯親,身邊大多都是曾經的翼國貴族,他們光有貴族風貌,卻無真才實學。萬俟傳敏想要反抗燕國皇帝,光靠那二十萬烏合之眾並不穩妥。我母親祖上曾與翼國有姻親關係,再加上崔國複國派一直在暗中活動,縷剿不絕。萬俟傳敏一定會想法設法得到我的助力。”
“若能聯合反燕的前朝勢力幫助,他想要推翻燕國便輕而易舉。”
“此行十分危險,說不定他們會對你嚴刑拷打。”謝蘭胥說,“你現在改變主意還來的及,我對桃子的培養,原本就是為此。”
杜鵑花片片飄落,兩人十指交纏。
“阿鯉曾問我,能不能幫你回京都。”
“那是我說笑的。”
“我的回答,卻並未說笑。”荔知說,“那時,我回答阿鯉,‘我能’。時至今日,我的回答依然沒有改變。”
荔知看著謝蘭胥的雙眼,神色執著而堅定。
“阿鯉之願,便是我之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