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第 6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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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逐鸞!
    落日沉到仙乃月神山背後,餘暉為厚重沉穩的都護府染上一層金光閃閃的邊飾。
    風吹竹響,夕陽遍地。
    竹園前。
    秦訥到訪時,謝蘭胥正在為即將到來的慶功宴沐浴更衣。
    一名叫桃子的婢女前去稟告,回來之後,將他領到前廳坐下喝茶。
    他等了快兩炷香時間,謝蘭胥仍未出現。為了打發時間,他同前廳裏怯生生的婢女搭話
    “你叫什麽名字?”
    “奴婢名叫西瓜。”小姑娘睜著圓圓的眼睛。
    ……可能是東宮的風尚。秦訥想。
    “我一路過來,都沒看見其他人。你們竹園,有多少婢女小廝?”
    “隻有我和桃子姐姐兩人。”
    “殿下乃是皇孫,都護府隻配了兩個婢女?”秦訥皺起眉頭。
    “原本還有其他人,但殿下說人多手雜,都遣回去了。”西瓜說完,啊了一聲,“還有條叫龍眼的寶馬!是殿下從溪蓬馬場帶回來的。”
    “……”
    秦訥點點頭,表示聽得很認真,內心卻在思索這東宮的風尚。
    忽然,他回過神來。
    “隻有兩名婢女,你在這裏,桃子在守門——那是誰服侍殿下沐浴更衣?”
    “殿下不用我們服侍。”西瓜說完,見秦訥神色驚訝,補充道,“殿下不喜歡有人靠近他的浴房和臥室。沐浴更衣,都是殿下獨自完成。”
    怪不得要花這麽多時間,秦訥了然了。
    “殿下來了!”西瓜瞥見門外的身影,連忙轉身行禮,“殿下——”
    穿戴妥當的謝蘭胥跨過門檻,淡紫色的衣衫飄蕩,頭上戴著一頂銀杏捧珠的發冠。
    秦訥迎了上去,剛要跪下行禮便被謝蘭胥撈了起來。
    “無須這些虛禮,這裏沒有旁人。”謝蘭胥說。
    “多謝殿下。”秦訥這才站了起來。
    秦訥道明來意,原來是特意等謝蘭胥一個車前去赴宴的。
    謝蘭胥看出他有話要說,順水推舟應下。
    兩人到了都護府門前,魯涵和荔家姐弟們也都等在門前了。作為前戰的重要功臣,荔知和荔慈恩,以及那個盲眼老婦人,也在此次慶功宴的邀請名單上。
    因為是謝蘭胥青睞的女子,秦訥不由對荔知也多了幾分關注。
    從前幾次行動都能看出,這是一個冰雪聰明,卻又令人難以捉摸的少女。雖然有過成功的合作,但秦訥對她依然沒有多少好感。
    從直覺上,他不信任此女。
    分車搭乘的時候,荔家姐弟和老婦人坐一個車,謝蘭胥和秦訥一個車。
    等到馬車向前駛出一段後,謝蘭胥才淡淡地開口
    “說罷,有什麽事?”
    “卑職打聽到,魯家和萬俟家,都會在今晚提出與殿下聯姻。”
    秦訥抬起眼,沒有從謝蘭胥臉上看出任何波動。
    他隻能繼續說下去。
    “以卑職愚見,魯家是一個很好的助力。”秦訥說,“魯涵手握鳴月塔軍政大權,重兵鎮守邊疆。最重要的是,魯涵如今膝下隻有一個女兒,如果殿下和魯家聯姻,魯涵必定會舉全族之力助力殿下。”
    謝蘭胥靜靜看著窗外,神色並不意外,但他不說是,也不說不是,讓秦訥心中七上八下。
    “殿下如何看?”他壯著膽子問道。
    片刻後,謝蘭胥才說
    “我知道了。”
    秦訥鬆了口氣。
    一炷香後,馬車接二連三地停了下來。眾人陸續下車。
    魯府雖大,但緊鄰官衙,用來舉行慶功宴不太恰當。所以此次舉行慶功宴的地點,是在魯涵的別院。
    別院坐落在鎮外的琉璃海旁,沿海修建的一排亭台樓閣都是當地鄉紳豪族的後花園。
    荔知下車後,跟隨眾人一齊進去魯家別院。
    別院設計別出心裁,將琉璃海清澈見底的海水挖渠引入,讓人在花園內就可欣賞到流動的景色。
    眾人圍繞著水渠而坐,每個人麵前都有一張擺滿佳肴美酒的食桌。謝蘭胥和魯涵身份最高,自然坐在上流。
    荔知和荔慈恩以及盲眼老婦坐在一起,他們身旁是萬俟家的幾個小輩。
    萬俟奢趁無人注意,悄悄拉扯荔知的衣角。
    “有件要緊的事,你必須得知道。”萬俟奢壓低聲音,神神秘秘地對她說,“但你要答應我,聽了不許哭哭啼啼。”
    荔知啞然失笑“我答應你,是什麽事情?”
    萬俟奢臉色更神秘了,他偏著身體,挨近荔知,低若蚊吟道
    “我父親,打算今日向殿下提親!要把我那母老虎妹妹嫁與殿下!”
    他說完,兩眼定定地看著荔知——主要是看著荔知的眼睛,好像是在驗證她到底會不會食言一樣。
    荔知在謝蘭胥凱旋的那一日起,或者更早之前,就已經做好了有這一天的準備。
    該說的話已經說了,該示的弱也已經示了。如今,就是看結果是否令她如願。
    “丹蓼姿容美豔,性情灑脫,是個女中豪傑。”荔知笑道,“兩人站在一起,也是般配。”
    萬俟奢瞪大眼睛,難以置信地看著她“沒了?”
    “若結成姻親,得你們三兄弟助力,殿下一定如虎添翼。”荔知補充道。
    “不是這個!”萬俟奢嘴皮子都不利索了,“你、你就不難過?不生氣?”
    “我沒什麽好難過的。”
    荔知看向水渠上流的謝蘭胥。他年紀不大,卻能在一群老油條裏長袖善舞,八麵玲瓏。人群中不是他一人穿紫,卻隻有他一人將紫穿出芳蘭竟體的氣質。
    他在哪裏,哪裏就是光亮匯聚的地方。
    荔知微笑著,說“我知道我要的是什麽。”
    萬俟奢絲毫沒有聽出她的意味深長,還以為她是腦子燒壞的癡情女,恨鐵不成鋼地在她身旁唉聲歎氣。
    酒宴過半,謝蘭胥和一旁的魯涵說了什麽,起身向遊廊那邊走去,似乎是要去散步解酒。
    謝蘭胥剛走,萬俟家主就迫不及待地站了起來,匆匆追了出去。
    萬俟家主一走,魯涵也坐不住了。
    一會的功夫,流水宴上就少了三個舉足輕重的人。
    “你還不追過去?”萬俟奢的表情恨不得占據她的身體,幫她追去討回公道。
    荔知一動不動,笑而不語。
    “你可真是要把人氣死!”萬俟奢搖搖頭,像自己是那個被始亂終棄的人一樣,兀自喝起悶酒。
    ……
    曲折遊廊的兩邊搖曳著杏樹的枝葉,待到春天百花盛開,杏樹就會開成一片花海。
    萬俟淩一邊匆匆地走著,尋找謝蘭胥的蹤跡,一邊在心裏感歎魯老頭在審美上還是有點東西。
    他知道魯老頭和自己有著一樣的心思,身為一根在油鍋裏燙了幾十年的老油條,他十分有自知之明——比起萬俟家這個姻親來,手握重兵的魯家當然要有誘惑力得多。
    所以,他要想拿下謝蘭胥這個女婿,就必須趕在魯涵,先提出婚事。
    功夫不負有心人,萬俟淩心如火焚,走遍大半遊廊,終於在假山背後一座涼亭裏見到謝蘭胥的影子。
    他心中一喜,加快腳步走了過去。
    “殿下!”萬俟淩隻差將“好巧”兩個字寫在臉上。
    謝蘭胥抬起眼來,朝他露出風淡雲輕的微笑。
    好一個溫潤如玉的貴公子,萬俟淩心中狂喜,生起壯誌淩雲今日一定要替女兒拿下謝蘭胥!
    一炷香的時間後。
    魯涵滿頭大汗地走在遊廊中,後悔自己將遊廊修得四通八達,九轉曲折。
    這麽長的時間過去,那萬俟老兒說不定都已經和殿下結成親事了,他還在自家宅子裏苦苦找人,真是說出去都丟死個人!
    正懊悔間,魯涵眼睛一亮,看見假山後涼亭中的人影。
    喜,終於找到了謝蘭胥,憂的卻是涼亭中還有萬俟老二。
    他急匆匆地撩起袍子一路小跑,直到臨近亭子才重新放緩腳步。
    “殿下,萬俟兄,真是好巧——”魯涵揖手笑道,緩步走入亭中。
    讓他意外的是,萬俟淩的表情十分古怪,要說事情成了吧,他臉上並無喜色,要說被拒絕了吧,倒也看不出來失望——
    魯涵察覺到事情發展可能超乎了自己的想象,不禁打起十二分心思。
    “你們二位也是出來醒酒的麽?”魯涵狀若無意道。
    “唉……年紀大了,不勝酒力啊!”萬俟淩順勢說道,“我這酒也醒得差不多了,四個兒女還在桌上,我得回去看著,以免他們被人灌酒。如果殿下沒什麽事,草民就先告退了……”
    “萬俟公請便。”謝蘭胥含笑道。
    萬俟淩走後,魯涵突覺尷尬,他這一生,恐怕沒有比此刻更尷尬的時候……
    “殿下剛剛在和萬俟兄說什麽?”他為了緩解尷尬,東拉西扯道。
    “我們剛剛說到這亭子。”謝蘭胥笑道,“這亭底中空,錦鯉無數,很是別致的設計。”
    “哦……哦,這樣……”
    魯涵口幹舌燥,越急越不知道該說什麽來切入正題。
    “魯都護,有什麽話你便直說吧。以你我的交情,還用的著那些鋪墊客套麽?”謝蘭胥笑道。
    魯涵心中一鬆,覺得殿下甚是善解人意。
    “犬子生前,對殿下多有不敬。此次平叛翼州,殿下還不計前嫌,特意從翼州千裏迢迢帶回我兒的屍身……”
    魯涵哽咽了,他低頭停頓了一下,重新整理語氣
    “殿下的大恩大德,微臣和內人銘記於心,無以為報……微臣家中有一小女,長得還算清秀,女紅尚可,書讀得倒是挺多,想來,和殿下應是能說得上話。如果殿下不嫌棄……”
    謝蘭胥笑著打斷他的話。
    “自然是不嫌棄的。”
    “殿下——”魯涵大喜過望。
    謝蘭胥握住他的手,笑著說
    “我和魯都護相逢恨晚,雖不是親兄弟,卻勝似親兄弟。”
    “……?”
    “我願收都護之女為義女,今後與都護以兄弟相稱。”謝蘭胥說,“不知都護,嫌不嫌棄?”
    這、這哪能說嫌棄……但要是說不嫌棄,好像,好像也不太對……
    魯涵哆嗦著嘴,忽然明白了此前萬俟老兒臉上的表情為何意。
    他的心中多了一個不可思議的念頭。
    “殿下不會是剛才收了萬俟丹蓼……”
    “正是。”謝蘭胥笑道,“魯兄放心,我待萱兒和丹蓼,定然視若己出,一視同仁。”
    魯涵走出涼亭的時候,還是暈乎乎的。
    謝蘭胥一口一個魯兄,把他喊得暈頭轉向,回過神時,已經給自己女兒找好了義父。
    想到回去要給夫人交差,魯涵便焦爛了腦袋。
    這……這門親事,到底算成還是沒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