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第 80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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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逐鸞!
    七夕當天,春雨門前停滿達官貴人的馬車。
    喜氣洋洋的官員三三兩兩結伴,走入蜿蜒的紅牆綠瓦。所到之處無不火樹銀花,花團錦簇。
    宮中的七夕往年隻是一場家宴,今年格外不同。
    皇帝聽從鹿婕妤的提議,決定效仿民間,舉辦一場盛大的七夕宮宴與民同樂。
    荔知作為宮正司宮正,和內侍省一起負責宮宴的秩序井然。為了宮宴能夠順利舉行,她已經一夜沒有合眼。
    當興德宮裏坐滿了整整齊齊的人後,滿麵春風的皇帝和盛裝出席的怡貴妃姍姍來到。
    “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
    百官轉身側對食桌,跪拜坐上龍椅的謝慎從。
    荔知作為五品女官,坐在興德宮角落,混在人群裏也行了一道禮。
    “眾愛卿免禮。”謝慎從笑嗬嗬地環視台下一圈,目光落到坐在妃嬪前排的鹿窈身上,“鹿婕妤,這與民同樂的主意是你出的,別坐那麽遠了,到朕身邊來。”
    怡貴妃為了今晚的七夕宮宴,精心畫了妝容,又額外花了一個時辰的時間,豎起華麗高聳的發髻,儼然就像畫卷中走出的仙女。
    原以為是一人獨美,聽到謝慎從這句話後,仙女立即變成生氣的河豚。
    “皇上,這於理不合!”
    敬王的生母德妃坐在台下前排,看也不看怡貴妃,悠悠道“貴妃於理不合的時候也甚多,但皇上從未說過什麽。”
    “你——”怡貴妃像鬥雞那樣立即挺起身子要趕赴戰鬥。
    “別吵了,七夕佳節,能不能和氣一點?”謝慎從眉頭一皺。
    怡貴妃不得不吃癟閉嘴。
    鹿窈在宮人攙扶下,吃力地扶著肚子走上台階。
    興德宮燈火通明,鹿窈的臉上卻沒有血色。她像是正在被什麽寄生,消瘦的身體唯有肚子高高拱起。
    謝慎從伸出手,從宮人手中接過鹿窈,讓她在自己身邊坐下。
    一條龍椅,坐三個人,確實擁擠了些。
    怡貴妃被謝慎從一屁股擠歪,滿臉不可置信。
    “開宴吧。”謝慎從笑道。
    一聲鑼響,穿著清透的教坊司舞女魚貫而入,荔知遠離前排,隻能看見鮮紅的絲帶在絲竹聲中不斷拋起。
    她幹脆專心在禦膳房的宮宴美食上。
    禦廚能成為禦廚果然有幾分道理。荔知在喝下第一勺參雞湯的時候,眼睛就不由自主地瞪大了。
    她連喝兩勺,不斷在內心感歎禦廚就是禦廚。荔知抬起頭,嘴裏的雞湯還沒咽下,對上人群中謝蘭胥似笑非笑的眼神。
    謝蘭胥坐在對麵人群的第二排,右手撐在食桌上抵著下巴,嘴邊一絲若隱若無的笑意,不知看了她多久。
    荔知臉上一紅,下意識挪開了目光。
    等雞湯咽下去後,她悄悄調轉視線重新往謝蘭胥方向看去。
    臭鯉魚還在看她,嘴角似乎揚得更高了。
    荔知正想用什麽方法還擊,坐在謝蘭胥前方的鳳王無意中和她四目相對。
    謝鳳韶原本正在專心看歌舞,措不及防對上荔知的視線,先是一愣,再然後一臉驚喜朝她笑了起來。
    ……他在高興什麽?
    荔知隻能尷尬而不失禮貌地露出一個微笑。
    七夕宮宴,教坊司除了準備歌舞,還精心排練了幾場戲,大多是有情人終成眷屬,也有牛郎織女這樣天各一方的。
    參加宮宴的眾人都興致高昂,在歌舞和戲曲的陪伴中杯觥交錯,笑逐顏開。
    宴會過半後,許多人臉上都有了醉色。
    “父皇——”
    敬王站了起來,舉杯向龍椅上的謝慎從。
    “兒子祝父皇年年有今日,歲歲有今朝,柏樹常青,壽比天齊!”
    龍椅上的怡貴妃毫不避諱地翻了個巨大無比的白眼。
    “你有心啦!”謝慎從笑吟吟地舉起麵前的酒盞,小飲了一口。
    敬王一飲而盡,放下酒盞,拍了拍手。
    六人簇擁著抬進一張食桌,食桌上擺著一個鬥大的青玉夔紋碗。碗裏隱約可見肉粉色的東西和薄荷葉。
    “不知父皇可還記得去年兒子獻上的珍饈是什麽?”敬王笑道。
    “記得,是一隻比翼鳥。”
    “今年兒子為父皇準備了西施乳。”
    “哦?什麽叫西施乳?”謝慎從好奇到道。
    “這西施乳,就是河豚精巢。因其白尤美,所以稱作西施乳。父皇麵前這一碗,隻采集精華中的精華,六十隻河豚才成一碗西施乳。”
    “六十隻河豚是兒子從大燕十四個沿海州縣斥金收購來的,隻為讓父皇在一碗西施乳裏品嚐到我大燕的壯闊河山,讓父皇看到我大燕四海皆平,都是因為父皇的文治武功,豐功偉績!”
    敬王氣定神閑,侃侃而談,一旁的德妃露出與有榮焉的驕傲表情。
    這馬匹拍得謝慎從十分受用,滿臉笑容。
    “既然如此,朕就來親口嚐嚐這大燕河山!”
    敬王連忙將西施乳親手端至謝慎從麵前。
    “父皇,請品鑒。”敬王笑道。
    怡貴妃和鹿窈大約都沒見過這稀罕玩意,怡貴妃瞪著眼睛,一臉懷疑表情地看著碗裏的“西施乳”,鹿窈則是感歎道“聞起來好香啊……”
    “你這小鼻子真靈,朕都還沒聞見味道呢!”謝慎從笑道,“這禦醫何在啊?有身孕的婦人可以食用西施乳嗎?”
    荔知前方一人揖手回話“回皇上,孕婦少量食用河豚是無妨的。”
    “你已一日沒吃進什麽東西了,既然禦醫說無妨,那朕就把西施乳賞給你吃吧!”
    謝慎從輕輕一推,西施乳就到了鹿窈麵前。
    “皇上,這怎麽可以……”鹿窈驚慌失措。
    敬王和德妃的表情都變了,風水輪流轉,這回輪到怡貴妃滿麵春風了。
    “哎呀,什麽可不可以的,皇上賞你你就吃!難道你是看不上皇上的賞賜嗎?”
    怡貴妃一聲嬌嗔,大張旗鼓地為鹿窈撐腰。
    眾目睽睽之下,鹿窈是怎麽都得吃了。
    荔知看著她拿起瓷勺,片刻的猶豫後,似乎真是餓到了。舀起一大勺肉粉色的西施乳放入口中。
    “如何?”謝慎從笑吟吟地看著她。
    鹿窈細細品嚐了之後,用力點了點頭,一雙濕潤而明亮的眼睛驚喜地看向皇帝。
    謝慎從受用她的嬌態,寵愛道“喜歡就多吃一點,這一碗都是你的了。可別餓著朕的小龍子。”
    鹿窈笑著貼近謝慎從說了什麽,謝慎從笑容更大,荔知隔得遠,聽不清他們在說什麽。謝慎從的臉讓她作嘔,她幹脆低下頭去不再看,重新回到禦廚的世界。
    酒過三巡,荔知估摸著皇帝也該找個理由退席了,忽然,一聲尖叫打破了宮宴的和樂。
    怡貴妃驚恐地從龍椅上跳了起來。謝慎從滿臉驚慌震怒。鹿窈一臉冷汗倒在龍椅下,神色痛苦,一手僅僅攥著腹部的衣裙,鮮紅正從淺色的宮裝裏浸出。
    “禦醫!禦醫!”謝慎從大叫著。
    興德宮中亂成一團。
    先前答話的那名禦醫滿頭大汗地擠到鹿窈身前,戰戰兢兢地摸上鹿窈的脈搏,又翻了翻她的眼皮。
    “怎麽回事?!”謝慎從怒聲道。
    “回、回皇上……”禦醫惶惶不安道,“鹿婕妤似乎要生了,需立即準備生產的地方……”
    鹿窈懷上孩子才八個月,怎麽可能現在就生了?
    荔知難以置信,眼睜睜看著鹿窈被轉移到興德宮側殿,不一會,宮裏的產婆急急忙忙地趕了過來。側殿裏響起鹿窈的慘叫。
    怡貴妃又驚又疑,一臉不安地緊緊抓著鳳王的手,一副想進側殿看看又不敢進去的模樣。鹿窈每發出一聲慘叫,她就忍不住身子一跳,好像也回憶起了當初生產時候的痛苦。
    德妃雖然同樣吃驚,但吃驚中帶有一絲驚喜,她和敬王站在一起,娘倆臉上都是相似的故作擔心。
    一盆接一盆的血水從側殿裏端了出來,受邀赴宴的貴人們都被小太監們請到了殿外。
    荔知原本想仗著自己宮正的身份進側殿一探究竟,但她看見那些盛在盆裏的血水,手指發麻,就連牙齒似乎也在咯咯作響。
    她一步都邁不開。
    一直響徹在她生命裏的雷雨,帶走了她的另一半自己。
    忽然之間,一隻帶著溫暖體溫的手握住了她冰冷的手。
    她驚惶抬頭,對上謝蘭胥平靜的眼神。
    他什麽都沒說,隻是靜靜地握著她的手,用鎮定如常的目光,給她勇氣和鼓勵。
    終於,荔知找回了自己。
    她鬆開謝蘭胥的手,走到側殿門口。守門的高善和她對視了一眼,默許了她等在門外。
    謝蘭胥不知不覺走了過來,站在她的身邊。
    許久後,撕心裂肺的慘叫聲停了,室內有半晌的寂靜。
    撲通一聲,有誰跪了下來。
    “皇上……小皇子生下時七竅流血,已經斷氣了……”產婆的聲音。
    荔知心頭一窒,抑壓和沉痛壓得她喘不過氣來。
    側殿裏,響起了微弱的聲音。
    “皇上……”是鹿窈氣若遊絲的祈求,“妾今日……隻吃了那一口……西施乳……求皇上……為我們的孩子做主……”
    側殿門口等待召喚的敬王和德妃聞言麵色大變!謝敬檀想要立即衝進去解釋,但被德妃拉住,德妃用眼神向他確認,敬王驚詫過後,用附近的人才能聽見的音量怒道
    “不是我!”
    側殿裏沒有聲音,隻有謝慎從一個人粗重的呼吸聲。
    如果毒出自西施乳,那麽鹿婕妤隻是無辜的犧牲品。
    敬王想要對毒害的,是原本應該食用西施乳的人。
    如果不是因為鹿婕妤突發奇想,那麽此刻躺在床上肝腸寸斷的就應該是他謝慎從。
    謝慎從震怒的聲音,打斷了德妃和敬王之間互不信任的眼神交流。
    “讓謝敬檀滾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