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長住詩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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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個無月無星的夜晚,黑色天鵝絨綢緞包裹住天空,不透出一絲亮光。奧蘭多又一次來到莊園外,這樣濃的黑夜,樹影仿佛是什麽扭曲的畸形肢體。精靈淺金色的長發依舊像發著光一樣,就像是去見朱麗葉的羅密歐一般視死如歸。
    在熟悉的地點,他沒有看見應該站在柵欄裏的少女,精靈近乎是得盡神明賜福的臉上不可控的浮現了失望的表情。
    ‘今天沒有來嗎?’
    “這裏。”
    突然響起的聲音打斷了他的思維,奧蘭多下意識抬頭去看,就在他左手邊那顆兩人環抱粗的大樹上,藍眼睛的少女坐在樹枝上低頭看他:“你在找我嗎?”
    奧蘭多吃驚不小。
    因為種族天賦,精靈都是天生的獵人,擅長弓箭同樣擅長隱蔽氣息,雖然不願意承認,但全大陸幾乎都默認頂尖的殺手要麽是有精靈血統,要麽也是在精靈族偷過師。
    這大概是精靈族這麽多年都揮之不去的一個陰影,偏偏還無從反駁,畢竟這的確就是事實。
    奧蘭多身為這一代最優秀的精靈之一,無論是偵查還是反偵察能力都是首屈一指,但在這麽近的距離,他竟然都沒有發現艾斯特爾。
    “今日的夜晚格外安寧。”她繼續說道,“我似乎聽見了森林中花朵綻放的細微聲音,你呢?你看見了什麽?”
    一個很輕柔的笑容,和一雙冷酷的眼睛。
    奧蘭多在心裏回答了這個問題,他看出艾斯特爾笑容背後的殺意,在這漆黑的夜,精靈看見她的眼中綻開兩團火焰,冰冷燃燒的火焰。
    沒有等到奧蘭多回答,她也沒有在意,自顧自繼續說。
    “我已經許久沒有做夢了。”
    少女輕輕說著:“但在聽過你唱歌後,我做了夢。”
    她看見這個身體,“艾斯特爾”過去的,零散的記憶。
    剛剛出生的女嬰送到龐大空洞的莊園中,一個人慢慢長大,陪伴在身邊,也隻有一個老管家罷了。
    正如她曾經所想的,龐大的物質供養,與缺乏的教育,足以讓她的認知變得扭曲。
    她所看見的都是對她畢恭畢敬的仆人,沒有一個人會真正去教導她,但人天生便渴求溫情,她看見她也曾失落的問過為什麽父親與兄長不來看望自己?一次次的等待後是一次次的失望,直到少女時才會接回家族,卻還是忍不住渴求關愛。
    ——這大概也是悲劇的開始。
    艾斯特爾不忍去看,她想要告訴她,並不是所有親人都值得去愛,但這段回憶裏,艾斯特爾隻能站在旁觀者的角度看著她在理智和感情中掙紮。
    從旁觀者的角度來看,“艾斯特爾”的本性已經足夠單純了,沒有在這種近乎是捧殺的物質溺愛中失去自我,甚至還能保持一份天生的悲天憫人的情懷。於是她仿佛在無意識的追逐疼痛。
    她“愛”著皇太子,可殘缺的教育根本不能讓她正常的表達愛,那些執拗的行為,毫無邊界感的追逐都是因為幼年時從未和一個真正與她平等的人相處導致的認知差異,她不知道怎麽和人正常的相處。有的時候,她的自尊和理智盡力把她拉了回去,但下一次見麵,仿佛又被愛火燃燒了理智,她又盡力去追逐。
    人們都說,伯爵長女這般姿態實在是太過熱情,不僅是無法打動皇太子,空負自己大好的青春年華。她們議論紛紛,仿佛通過貶低她的付出就能獲得某些快樂。
    “不要這樣……”
    艾斯特爾伸手想要撫摸她的臉,可手指觸碰到的卻又是一片虛無,又一個碎片翻過,她正仰頭和滿臉不耐的皇太子說話,眼睛發著光。
    艾斯特爾的手指頓住了,她看著這段記憶,卻感覺到一些莫名的違和感,她注視著她的臉。她就像是坐在陰雨天的莊園客廳,去看掛在牆壁上的那副油畫,似乎是看清了,但若是天明時再看,便會懷疑是不是同一幅畫。
    記憶的又一個片段,那個夜晚,她環抱著鮮花在花園中默默等待,皇太子連看都懶得多看一眼,似乎篤定了她那近乎是盲目的癡心,肆無忌憚的開口:“你是沒有自尊嗎?斯托克小姐,你的出現隻會讓我惡心。”
    於是少女隻能環抱花束,一個人站在花園中,黯然神傷看著心上人離去,就算她一個人就能讓百花無色,可也得不到心上人的青睞。
    艾斯特爾卻覺得違和感更重了,她情不自禁想走上前看清她的臉,可周圍的一切一片片破裂,如鏡片般,但最後一刻,艾斯特爾卻看見,她抽出玫瑰花,輕輕一吻,眼角流下一滴淚。
    她的夢結束了。
    蘇醒的艾斯特爾心情瞬間變得很差,沒有控製住力度,右手硬生生掰碎了床頭櫃的桌麵。木頭爆裂的聲音喚回她的意識,理智終於回籠的艾斯特爾看著一地狼藉,在屋子裏走來走去,無意識的哼著調子安撫自己。
    到最後,她實在是不想在屋子裏繼續待著,於是便披著衣服走出莊園,跳上那顆樹等待奧蘭多。
    精靈看見她抑製著煩躁的臉,和毫無情緒的眼睛,絲毫不覺得恐怖和莫名其妙,也不會感到害怕。比起她身上冷酷的殺意,他反而更在乎她臉上那種莫名的傷感。
    精靈他又唱起了一首歌。
    無月無星的夜晚,仿佛在黑夜中發光的精靈並沒有唱著讚歌,他的歌詞是在講述一位踏上了征途的勇者的史詩,
    “直到最後審判你站立之際,你長住戀人眼中和這詩行。”
    無數的光點匯聚而來,一條地上的銀河出現,艾斯特爾身處這銀河之中,精靈仰起頭對著她微笑,他張開手臂:“萬紫千紅也會被時光奪走,但詩歌會讓世人銘記你的名字。”
    奧蘭多終於在她臉上看到他想看見的笑容。
    “我並不需要被世人銘記。”
    她說:“銘記往往代表著其下的血與淚。”
    奧蘭多執著的看著她,艾斯特爾沒有說話,直到這條銀河散盡,一切歸於黑暗,她才開口:“人們用詩歌讚頌英雄、美人、愛、善、美。但這些真的出現,卻會毫不留情的摧毀她們。”
    她想起記憶裏親吻鮮花的少女,她在那一刻,代表的便是愛與美。
    艾斯特爾壓低了聲音:“我想要殺一個人。”
    “可我也知道,她不會讓我這樣做。”
    艾斯特爾多次確認過,另一個自己是不是還沒有死去,殘留了意識在這具軀殼,但無數次的檢索,她最終也隻能無奈的承認,她的確是死了。
    但總是有一些時候,艾斯特爾覺得她就在這裏,就像自己動了殺心之後,一股莫名的力量控製了她的手,輕輕撫摸她的發,就像在對她說——
    ‘不要為了我就這樣做。’
    看不得她這幅黯然神傷的樣子,奧蘭多一時衝動:“小姐,您明日是否有約?”
    艾斯特爾愣了愣,低下頭,精靈仰望著她,就像在看一顆落在地上的星星,她抿著嘴,本想拒絕,但轉念想起,記憶裏的“艾斯特爾”被逼無奈曾典當了自己幾件極為喜愛的珠寶。
    不如去看看能否贖回來。
    於是她搖了搖頭:“你是要與我約會嗎?”
    奧蘭多紅了臉,目光亂飄:“如,如果我有這個榮幸的話?”
    精靈聲音甚至都有些發抖,他不敢看她的眼睛,如果換成平日也許她還會有心情調笑幾句,但此時鬱鬱的艾斯特爾自然是沒有這種心情,她簡單回複:“好啊,我很樂意。”
    偏僻的巷口處,帶著單邊眼鏡的老者坐在店子裏看書,店裏已經許久沒有來客人了,與往常的每一天都沒有差別。
    “你好。”
    有人推門進來了。
    老者抬頭,看見兩個客人一前一後走了進來,是一位男性精靈和一個正值妙齡的人類少女,他的眼睛落在少女的臉上:“你已經湊夠贖金了?”
    話語剛落,老者又盯著她仔細看了幾秒,露出遲疑的神色:“你是她的同胞妹妹?”
    來人正是奧蘭多與艾斯特爾,艾斯特爾悶不做聲遞過一個盒子:“您可以這樣想,那幾件珠寶還在嗎?”
    “在這裏。”
    老者遞過來一個密封的紙袋:“那位小姐為什麽沒有來?”
    艾斯特爾沉默許久:“她……去一個不會有人打擾她的地方去了,不會再回來了。”
    取回珠寶後,艾斯特爾一時間不知道該怎麽處理,融掉嗎?還是送給別人?
    奧蘭多一隻手虛虛護住她向前走,出了巷口便是帝都消費最高的區域中心,來來往往不乏出身高貴家境闊綽的貴族小姐和少爺,精靈的外表特征過於惹人眼球,奧蘭多甚至能聽見小姐們刻意壓低的竊竊私語。
    艾斯特爾的麵容同樣引人注意,不乏有探究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出神想著事情的艾斯特爾感受到一股魔力波動,她一腳踹碎突然出現在腳底的石塊,輕撫裙擺若無其事繼續向前走。
    她連看都沒有看這個拙劣惡作劇的發起人,強大且又傲慢。
    “阿德萊德小姐?”
    是溫伯恩,他站在一家服裝店的門口向她行禮,不動聲色的瞥視了一眼他身後
    ——但已經來不及了。
    艾斯特爾眯起眼,她已經看見了,換上用珍珠與藍寶石作為裝飾的曳地長裙的聖女希貝爾,站在溫伯恩的身後。兩人目光對視了一秒,下一刻,艾斯特爾漠然轉移了目光,向著溫伯恩點了點頭,便要離開。
    奧蘭多回頭看了一眼,他自然是認識希貝爾的,他來到帝都就是為了參加她與皇太子的婚禮。
    希貝爾認出了他,聖女躬身行禮:“歡迎您來到費比拉安,密林的繼承者。”
    森之精靈的王子,奧蘭多不得不停下腳步回禮:“您好,光明神的供奉者。”
    奧蘭多的眼角餘光瞥向艾斯特爾,本以為會看見遠去的背影的他喜出望外——艾斯特爾站在不遠處正在默默等待著他。
    如果不是顧忌形象,精靈隻怕會向她奔去,希貝爾看出奧蘭多的不耐煩,眼角微微抽搐,深吸一口氣。
    可她的身後又響起的聲音打破了這裏虛假的寧靜:“希兒?你怎麽站在這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