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女帝和玉璽(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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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本應逃跑的。
    他雖撲倒了我,但雙手撐起,不讓自己砸到我,手臂與地麵之間形成的空間有足夠的餘裕讓我抽身離開。
    他的眼神也在催我跑。
    但是片刻前牽過的手撐在我腰側,片刻前纏過的發散在我胸前,這時候我怎麽也提不起腳步。我忘了他不是人,有修為,凡間刀劍未必能殺他。
    刺客把劍拔出,我捂住他的傷口,破了音:“來人!人呢!”
    玉璽背過身,攔在我身前,一本正經地同刺客講道理:“不要殺人,殺人不好。”
    他衣襟上遍灑深青血液。
    刺客瞳孔一縮,對他的道理嗤之以鼻:“妖孽!荒淫無度的狗皇帝,你真是不挑嘴,連妖孽也……”
    刺客的話沒有能夠說完,湖中便迸出成束水箭,將他射成篩子,他嘲弄的眼神就此定格。
    人聲嘈雜,被我支走的侍衛宮女大呼小叫著朝我們奔來。玉璽緩緩轉過頭來,無比清晰地叫了一聲我的名字。
    他還保持著掐訣的手勢。
    他臉上有血跡,有水痕,睫毛上掛著淚珠,欲落不落。
    “我……我成不了仙了。”
    我意識到他那句話不僅在告誡刺客,也在告誡他自己。
    不要殺人,殺人不好。
    但他還是動手了。即便違背本心,即便代價慘痛。
    天上的白玉輪摔在我懷中。
    它是粉身碎骨,還是安然無恙,全都在我一念之間。
    說實話,我被自己嚇著了。我既驚且痛,既痛且喜。隻要我願意,他就隻能依靠我生存。
    “為什麽不能?你救了人,你救了我。”我以衣袖抹去他臉龐血跡。
    “可我殺了人,造就了惡果……你看不見,我所修的功德已經離我而去了。”
    我朝他伸出手:“朕知道了,扶朕起來。一切還有朕。”
    我環顧大驚失色的宮女侍衛。
    聽到他的話的,一個都不能留。不知有幾人是別家耳目。若是玉璽不能成仙的消息傳出去,又是一場風波。
    我交代了心腹宦官幾句,囑咐他處理宮人,封禁宮城,全城戒嚴等等等等。
    玉璽愣了一會才明白我說的“處理宮人”是什麽意思。
    “不要殺人,殺人不好。”他說。
    他是隻會這句話嗎。
    玉璽的淚珠不知何時眨落了。他眼中尤帶水汽,一臉茫然,像流浪的小狗崽頭一次遭逢大雨,慌得不知如何是好。
    就算是這樣,也還惦記著別人的安危。
    “我知道每個人一張嘴,今天的事傳出去會變成什麽樣嗎?”我疾聲厲色。
    宮人們早已跪下。我的心腹第一時間傳令封鎖宮城搜尋刺客餘黨,候在這隻是等我拿定主意。
    四周一時寂靜,隻有玉璽輕輕搖頭:“你不是草菅人命的皇帝。”
    “……讓太醫看你的傷,不要鬧了。”
    玉璽不依不饒:“他們不會說出去的。”
    他的聲音依然清亮柔軟,一點氣勢都沒有。我歎了口氣,簡直想教他吵架。
    “你如何保證?”
    “……”
    “你可知一旦傳開,有何後果?”
    “那就把他們關起來。刺客或許還有同夥在其中。總之,不要殺人。”
    我叫了他的名字。
    這是我第一次如此鄭重地同他說話:“那麽,記得今天。他們是因為你才撿回一條命來。”
    當夜,我第一次在深夜走進他的住所。路上遇見的宮人垂手侍立,不敢稍加阻攔。
    穿過庭院前的花叢,我不禁想到如果沒有繼承皇位,我的行為會招來怎樣的非議,又或者我根本就不會有夜闖香閨的對象和能力。
    權柄讓規矩為我讓路。
    他赤足站在大敞的窗戶前,潔白如雪的寢衣被夜風吹動,仿佛隨時要羽化登仙。
    “怎麽開著窗,也不怕著涼。傷口怎麽樣?”
    “為什麽還留著我。”他轉過頭來,目光如湖水波流,“為什麽要來看我。明明我讓你不開心了。而且我也不再有用,還為別人求情,給你帶來麻煩。我不能成仙,是不是讓你很難辦?”我的人或許對他說了多餘的話。不過我不介意,甚至覺得他的變化很有意思。
    我扒開衣襟查看他的傷勢,他微微往後仰,卻沒有阻止我。
    胸膛光潔無傷,一點疤痕也沒有。
    他修仙多年,即便成不了仙,也還有根底在,很快就痊愈了。
    我敷衍地攏了攏他的衣襟,就著半露出的,線條美麗的鎖骨同他講解。
    “刺客是廢太子的餘孽。當年廢太子逼宮未遂,被先皇當場斬殺,但仍有部下苟活於世,在外蟄伏。朝中的大臣也不全認可我。若是有心人知曉這個消息,會對你我不利。比如,他們可以造謠玉璽飛升是我撒下的彌天大謊,質疑我立身不正,全賴妖孽蠱惑先帝才能繼位。”
    “對不起,”他意識到事態的嚴重性,囁嚅道,“那怎麽辦?我,我把他們全都殺掉可以嗎。把想要覬覦你……皇位的人都殺掉。”
    我萬萬想不到他如此作答,準備好的說辭一時噎住。
    宮室空曠,月光如水,他僅著鬆垮裏衣,深青長發披散及地,看起來真有幾分像妖孽。不諳世事卻魅惑人心。
    若非妖孽,怎能輕而易舉說出這種話。
    他看我的眼神,讓我不敢細想。仿佛我一點頭,便將血流成河。
    我看著夜晚的他,想到的卻是白日裏的少年。他捂著胸膛的傷口,對刺客說不要殺人,殺人不好,善良而軟弱。
    “也不必殺人。繼續按照我先前的布置也行。隻要我們有所準備,就能反將一軍。我一直頭疼朝中那些不聽話,有小心思的人,其中不少與逆賊勾結。但他們行動隱秘,我還不確定有多少人牽涉其中,又缺少證據,無法動手。這次他們自以為抓到把柄,便會跳出來,到時我再將他們與餘孽一網打盡。”我定定看著他玉一樣的麵龐,“但有一個前提,示敵以弱,卻不可假戲真做。他們可以得到你無法成仙的消息,你卻不能真的成不了仙。”
    “可是我……”他的眼睛瞪圓了,“我的功德怎麽回來了。”
    我輕輕撫摸他的長發。它像流瀑一樣搭垂在我膝上。
    手指插入其中,緩緩梳下。
    我喜歡把主動權奪回手中。
    在我意味深長的微笑中,玉璽明白了。
    “是你有意……”
    “噓。不敢高聲語,恐驚天上人。”我比了個噤聲的手勢,“是你。是你讓我做出的決定。”
    奪人性命,釀就惡果,損失功德。那麽救人性命呢?
    我做出處死宮人的姿態,給了玉璽一個進言救人的機會。
    奇怪的是當時玉璽的功德沒有回到他身上。否則以他的性格,早就嚷嚷起來了。
    我親去天牢跟進度才猜到緣由。
    心腹手段酷烈,審訊過的人非死即殘。
    這就是上位者的盲區了。
    我把人交給心腹,自以為已經給出一條生路,卻忘了這條路也險惡至極。因此天道,或者說規則並不認可這是功德。
    我下了第二道命令,廢除了刑罰,同時告訴心腹一些更溫和,但同樣有效的審問方法。
    不過這些事情玉璽無需知道。
    但他似乎沒有我原先想象中的單純,又或他比我所以為的要通透,居然什麽也沒問。
    “不要髒了手,保持原有的樣子,就是在幫我的忙了。我也喜歡你原本的樣子。”我頓了頓,還是忍不住問,“為什麽先前這麽說?”
    把敵人都殺盡這種事,即使是我也沒有想過,殘忍且低效,一旦開了頭,便是血流漂杵,不可收拾。
    我遇刺時,他的反應也值得深思。
    依照他表現出的傻白甜,殺人隻有一種可能:在混亂中,為了保護我,才錯手誤殺刺客。
    但他掐訣時,事態已經即將得到控製。我平安無事,刺客無論如何也不能繞過他殺了我。
    他究竟為什麽出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