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她和蠍子(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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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的項目有了突破性進展,於是程箏連軸轉了三天沒閉眼。實驗很成功,她改進了基因的改造方式,將它從手術向針劑轉變的方向推進一步。
    程箏沒來得及喘一口氣,便撞上蠍人的眼神,如被迎頭潑了一盆冷水。
    他憑什麽那麽看她?好像她是個臥薪嚐膽的好人似的。好像她再為成果快活一分,再融入實驗室一分,都是對這眼神的褻瀆似的。
    隻有那一次,程箏別過臉不是為了隱藏二人的關係,而是因為發自內心地不想理會他。
    人經過時,樟木上的鳥會振翅飛走,草叢裏的狗會夾著尾巴溜走,水箱裏的螃蟹,要不是受困於水箱,也早就橫著足爬走了。
    當他更接近程箏,發現她在實驗室的一麵並非全是偽裝時,想必也會像這些小動物一樣,隻怕自己躲得不夠遠,藏得不夠深,再也不會露出懵懂又期待的眼神了。
    克裏斯直覺她還有未盡的話語。
    但機艙內這麽多人,個個支起耳朵偷聽,確實不是深聊的地方。
    程箏說完,往椅背一靠,掃了他一眼,克裏斯登時覺得全身像被蘸飽酒精的棉球擦過,又疼又麻。
    程箏等了會,沒有後續,便抱臂補眠。
    克裏斯的困意也上來了,但椅子很窄,對他而言很不方便,他索性學黑客坐在地上。下腹盤繞,蠍尾搭在軟墊上,壓住了程箏的衣角。
    閉目前,克裏斯迷迷糊糊地想起程箏說過的話。
    “是的,我們是最危險的一撥……”
    “你是敢死隊,我可不是。”
    還有程箏打斷他的誇讚,把話題轉移到數據上……
    話語連成一串,克裏斯猛然睜眼,睡意全無。
    為什麽一個技術人員,要和變異傭兵一起進行最危險的任務?
    刪除數據用不上程箏的科研才能,隻要一股腦清空就行,換誰來都可以,讓戰力高的人與他搭檔,說不準還更快些。
    製造混亂之後,程箏就該逃出去,而不是和他一道深入,承擔被炸死的風險。
    電梯上他已經觀察過其他人,除了黑客外,負責清路的那幾個,體格健美,步態輕盈,背了數斤重的裝備,眉頭都不皺一下,就算不是傭兵,也絕對接受了長期的專業訓練。隨便挑哪個,都比程箏合適。
    為什麽這麽危險的事偏偏交給了程箏?
    唯一的解釋是程箏主動攬過了這項任務,就像她主動把所有的能源礦石讓給了他。
    再推下去,便能得出一個結論:在外麵的世界,程箏和他一樣,無牽無掛。而團隊內其他人都還有放不下的事情。她們關係多好,他已經見識過了。她或許早存死誌,正好撞上這個機會。
    傭兵生涯中,他見過太多這樣的人了。起初克裏斯還會困惑,強大堅韌如他們,為什麽會輕易送命,後來他終於明白,他們早有此念,當一個似乎有價值,有意義的死法擺在麵前,他們便被誘惑了。
    他不由抬手碰了碰眉間。傷口愈合得很好,得到及時的治療,沒有發炎的跡象。
    方才眾人暢想出去後的光景,隻有程箏不說話,仰首為他清理險些致盲的創口。她沉默的模樣像冰雪雕就的神像。仿佛會在春日到來時融化。
    飛機一陣顛簸,往下出溜的程箏,直往程箏歪的桃樂絲,點頭打盹的副手,都驚醒了。守著直升機的隊友一揮手,“小事小事,小氣流,很快就過了,接著睡吧。”
    “你躺著吧。反正我和桃樂絲都不坐椅子,”克裏斯一拉程箏,“我在前麵堵著,不用怕摔下去。”
    “嗯……”程箏似乎沒完全醒,昏蒙的光線中,她臉色茫然,以克裏斯的目力,可以清晰看到她眼中的紅血絲。
    他靜靜歎口氣,既要敲定計劃,又要與人周旋,還要抓緊配製藥劑偽造休克,這幾天的確累著她了。克裏斯沒多說什麽,直接上手把人按倒,讓她去睡。程箏意外的順從,昏昏沉沉地又睡了過去。
    程箏是被食物的香氣喚醒的。她動一動身,身上的毛毯就滑下來,緊貼的蠍尾下意識捂了上去。
    不用說,是克裏斯給她蓋的毯子。
    克裏斯正在起罐頭,熟悉了螯肢後,它比軍刀好用,“醒了?”
    蠍尾推來一杯水。“要什麽味的罐頭?”
    “淡一點的。”程箏低血壓,醒來時有些頭暈,捂著額頭醒了醒神。“到哪了。”
    “到充滿希望的新明天了。”桃樂絲接上。
    程箏:“……”
    好在克裏斯靠譜,告訴了她地名,他們現在剛處理了直升機,已經到了安全屋。同時克裏斯塞了她一罐熱氣騰騰的牛肉罐頭,裏麵還拌了明目的紅蘿卜和各色豆子。
    “我屏蔽了衛星,哈特不會找到我們的。”桃樂絲興致勃勃。
    “分你一半。”程箏知道克裏斯吃不飽。
    “你盡管吃,剩下的再給我好了。”克裏斯隻嫌她挑食,吃得太少。
    程箏一邊吃,一邊打量四周。
    安全屋布置得像個尋常獵人的落腳處,但尋常獵人不會有那麽多槍械武器。隊友們還沒來得及吃飯,罵罵咧咧地互相為對方縫合傷口。
    程箏:“……”
    她可怎麽和克裏斯介紹她們。
    算了,她也習慣了她們這幅德性了。
    克裏斯順她目光望去,笑了下,仿佛知道程箏的打算,“來的路上,我們都已經認識過了。”
    “連飯都煮好了。就你,怎麽也不醒。我想叫你,都被克裏斯攔住了。嘶——快快,快來,你手藝比她強多了。”一個挨針的隊友翻個白眼。
    程箏當即放下罐頭,去替隊友縫合。克裏斯把它泡在熱水裏保溫。動作間,他聽到戰術背心的口袋裏,液體流動的聲音,來自一管他從米勒身上搜來的藥劑。
    那是米勒本就攜帶,而非從程箏身上奪來的唯一一劑針劑。因為包裝出自別區實驗室,因此克裏斯一眼就看出來路。
    更別提上麵還貼著寫有解藥一詞的可疑標簽。
    克裏斯本該把所有東西都交給程箏,但鬼使神差般地,他藏起了它。
    也許米勒沒有說實話,他暗地裏的實驗其實已經取得了成果,不僅能夠逆轉輕度變異,甚至還能控製重度變異。
    如果把藥劑交給程箏,或許他們不必苦熬數年,就能讓他的身體重歸平衡。
    但完成治療他的承諾後,程箏也可能翩然離去。到時他又用什麽挽留?
    克裏斯悶頭想了一通,忽然意識到u盤就在程箏手裏,而米勒是不可能不把自己的實驗拷進去的。即便他私自截留疑似最終成果的解藥,對手握u盤的程箏能起的拖延作用也微不足道。
    最終還是要看程箏的取舍。
    “大家——”
    桃樂絲居然從地窖裏刨出幾瓶葡萄酒,正在分發。
    “不愧是你。”正縫合的隊友衝桃樂絲比了個拇指。
    “帶傷喝酒,哼。”程箏冷笑一聲,手指微微一用力,隊友疼得倒抽一口冷氣,卻還不忘撒嬌,“求你了求你了,就一杯,就當慶功了。”
    “叮——”將所有人的注意力吸引走的,是人工智能的播報。
    哈特傷重死亡。瑞文傑順利逃脫。
    程箏也不知道為什麽自己會在此時看向克裏斯,隔著隊友,隔著散落的桌椅,隔著半透明的紅桃。
    克裏斯的螯肢搭在膝頭,黑亮的後肢盤在身後,如同王座,靜坐的樣子竟有幾分陌生的肅然。
    水聲潑灑。
    袒露腰腹縫合傷口的隊友收起嬉皮笑臉,手腕一轉,紅酒潑地,如踏碎一地石榴。
    紅酒濺上程箏衣褲。她一向喜潔,此刻卻沒有流露不適,也從隊友手中接過酒瓶。
    高低不齊的撒酒聲接連響起。
    就連克裏斯,也咬出瓶塞,將整瓶葡萄酒倒在地上,祭奠因實驗室的覬覦而葬身雨林的隊友們。
    活人們高挺的脊梁是逝者的墓碑。碑前沒有鮮花,沒有悼詞,隻有紅酒湧流。
    副手早已縮在角落,恨不能注射變色龍基因,與牆紙一個色號。
    沉默在屋內彌漫,桃樂絲分發完後,舉杯道,“一切都結束了。”
    她們的複仇結束了。
    趁眾人沒醉,她重申了一遍後續事宜。今晚過後,她們就要各奔東西,躲避風頭。桃樂絲已經為她們安排好了新身份和住處一二三。
    這些在開始行動前就已經說好,此時再提,也不過是為了再確認一次。
    不該副手聽的消息,她一點也沒透露。
    程箏不再管束隊友們飲酒,連她自己也在喝。
    今夜是慶功宴,卻也是離別席。這一散場,真不知道何時能齊聚。也不知道能不能齊聚。
    克裏斯倒是一口沒動,這裏麵他唯一有交情的就是程箏,因此他雖然悵惘,觸動卻不深。
    “你不喝?”
    “總得有人保持警戒。”克裏斯知道她們都有分寸,不會喝醉。但若有萬一,喝了酒和沒喝酒,那一點反應速度的差別或許就是致命的。
    雖然沒有飲酒,但他的聲音如同沾了幾分酒意,低啞醇厚,“往後有的是我醉的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