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人魚和她(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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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大約真是這裏的女主人。
    人魚很熟悉自己的莊園,少年時期他即定居在此。不過莊園與其說是家,不如說是家中的露台。他的家在與之緊鄰的海中,那裏有陸地無法比擬的廣闊。
    但他這次隨東稻雨出水,卻發現莊園變成了一個家。
    陳設變了,許多房間也翻新了,設計多了煙火氣,明顯為了方便人類才作出改動。他的一應用品也都移到了屋子裏,包括他寶愛的鋼琴。
    整座莊園對東稻雨毫不設防。她踏入樓中,安保係統沒有反應,智能管家畢恭畢敬,識別瞳孔的門鎖也順暢開啟。
    人魚跟著她進去。
    “其他人知道我失憶的事嗎?”
    “隻有我和醫生知道,再拖下去還沒有恢複記憶的話,我們就去找海巫女。這些在觀看前都是說好了的。”東稻雨解釋說,觀看前已經和經紀人告了一年的假,所以他無需擔心。
    “他居然能答應?難道我過氣了?怎麽可能!”
    屋內開了水道,但他沒有遊著進去,那要比走著的東稻雨矮一頭。
    人魚上岸後隨手披了件綢緞睡袍,任由潮濕的長發將它打出水痕,麵對東稻雨“怎麽又不擦頭發”的責問目光,擺出理直氣壯的姿態,“我怎麽可能過氣!”
    東稻雨哭笑不得,拿起毛巾蓋在他臉上。“你當然還是很紅,演唱會一票難求。不過你現在出歌的節奏放慢了,粉絲也都佛了。一年沒有活動的事也不少見。你,咳,更多的是去體驗生活了。”
    人魚秒懂,他談戀愛去了。“我有告訴外界我和你……?”
    東稻雨瞥他一眼,“當然,你還不知道你自己嗎。”她腳步一頓,語氣微妙,“去卸妝嗎?”
    她不說,他都忘了自己還帶妝。旁邊就立著一麵鏡子,人魚照了一眼。
    絲綢睡袍半敞,露出緊實的胸腹,本易顯得庸俗露骨,但垂及腰際的濕發掩住了大半肌膚,中和了這一切,反顯出幽邃氣質,令人見之忘俗。這還不算他的臉。隻要有他的臉,無論穿著多暴露,舉止多張揚,都不會流俗。
    人魚一族以雌雄莫辨的美貌著稱,他在其中更是數一數二,說一句神顏天賜並不為過。何況他還化了妝。是人魚鍾愛的哥特式風格,與赤紅瞳孔、鋸狀鯊齒極為契合。
    手指在黑蕾絲項圈上點了點,人魚朝東稻雨綻放出一個笑容。
    東稻雨:?
    卸妝那麽高興的嗎?
    人魚“嘖”了一聲。
    至少害羞一下吧。
    就算是戀人,對他的長相適應得也太良好了。
    就衝這郎心如鐵、習以為常的勁,他越來越相信東稻雨就是自己的戀人。但這怎麽能行?
    人魚望了眼鏡中的自己,攏了攏領口。這張臉就連他自己都沒有看膩,東稻雨作為他的戀人,又怎麽可以不為之神魂顛倒、難以自持呢?
    一定是自己的妝容不夠用心,沒有戳中她的審美。
    他剛想問東稻雨到哪卸,卻見她幽幽一指前方的小池子,語氣不乏幸災樂禍。
    “你以前仗著人魚天生麗質的種族優勢,卸得一直很隨便,被我催狠了才有了仔細卸妝的習慣。但你演唱會的舞台妝,往往是從頭發絲化到尾巴尖,有時候還都是極其難卸的塗料,你嫌洗頭洗澡洗臉麻煩,自己鑿了一個卸妝池,請人配了溶液,躺裏麵遊兩分鍾就能一鍵卸妝。遊吧。”
    的確是他能幹出來的事。
    人魚摸過耳廓,摘下骷髏耳釘,“你跟我說話,一直這麽這麽放肆的?”
    他對聲音的把控一貫很好,放肆二字在舌尖輕抵,如同薄怒,又如寵縱。
    東稻雨毫不心虛,“一向如此。”
    看來東稻雨不吃強勢款。
    那媚骨天成的呢?
    薄怒隨著低聲哼笑轉為輕嗔,人魚把長發撥到一邊,露出脆弱纖長的頸項。睡袍鬆垮,被背鰭頂出空隙,隱約可見線條優美的肩背,在燈下白得發光,還自帶細閃。
    “過來幫我摘一下項鏈。”
    東稻雨走上前去。
    人魚在鏡中看她。
    她麵容恬靜,動作輕巧,人魚的項鏈足有三四條,很容易和頭發絞在一起,但她足夠小心,一點都沒有扯到他的頭發。
    東稻雨太專注了,即便偶爾碰觸到他的皮膚,也沒什麽反應。
    反倒是自己自己紅了耳朵,不敢正視。
    真不爭氣。
    人魚眼尖,一眼看見東稻雨取下了條白金珍珠項鏈,珍珠攢作白兔頭,鑲了兩顆紅寶石作眼睛,乖甜乖甜的,完全不是他的路數。
    一定是東稻雨送給他的。
    在她心裏,他就是個人畜無害的小兔子。人魚雖然絕不會自認性情驕縱,卻也明白自己和兔子根本沾不上邊。
    東稻雨得多喜歡他,才有那麽厚的濾鏡。
    人魚好不容易有個找回場子的機會,當即斜睨了東稻雨一眼,揚唇輕笑,別提多得意了。
    但東稻雨又一次不為所動,她低頭摩挲珍珠項鏈,“原來它在這裏。”
    雖然保養得宜,但因為年份久遠,珍珠已經微微發黃,紅寶石也略顯黯淡,和一堆名貴的項鏈放在一起,實在突兀。偏偏人魚毫無所覺似的,一手蓋住了項鏈,“你送我的,不許收回。”
    “好、好。”東稻雨無奈道,“你還不卸妝嗎?皮膚要變差了。”
    “嗯,就來。”人魚信手撥了下鏡麵,最後照了照,一步三回頭地下了水池,“那你去哪?沒事的話,不如繼續聊聊。你知道我在水裏也能聽見。”
    “如果你還不好意思講屬於我們的相遇,不如先說珍珠項鏈的故事。”他背對東稻雨褪下睡袍,沉入水中前不經意般側頭飛了一眼。
    他如願從鏡中捕捉到東稻雨沒來得及收回的、飽含情意的眼神。
    人魚從鼻子裏輕輕哼了一聲,他可不是隨便撥弄的鏡子,當然擺了個適合他觀察東稻雨的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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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是所有珠寶,背後都有值得講述的故事。
    它的來曆,與你拍下的那些或者負有詛咒,或者見證過王國的覆滅,或者象征了一段淒美浪漫的愛情的珠寶相比,不值一提。
    它就是我采出偷藏的珍珠而已。
    我以前是采珠女,一個村的人都幹這行,潛入海中去采擷珍珠。
    珍珠賣得貴,收價卻低。
    為了生計,我們不得不日複一日地采珠,即使知道這碗飯吃的是年輕的體力,沒有前途,十分危險,說不定哪天就死在海浪裏。
    我不想嫁人,和家裏鬧翻了,隻能自己采珠養活自己。一個人下水是大忌。不過我水性好,運氣也好,從來沒有出過事。
    但人不會一直幸運的。
    有次我被巨蚌夾住了腿,蚌殼沉重堅實,掰又掰不開,刀子撬它,反而崩豁了口,拖著它我也遊不上去,隻能幹著急。你突然出現,救了我。
    我以為你是海神。回去後打了珍珠鏈子獻祭給你以作感謝,並祈求庇護。
    早先那雙兔眼睛,是紅珍珠,後來掉了,才補的寶石。
    其實本來也不是兔子。我編的是你。水草和珊瑚擋著,我隻看清了你雪白的臉和幽幽發光的紅眼睛。
    隻是你嫌它醜,才添了耳朵,改成兔子的樣子。”
    嘩啦一聲,人魚突然從水中出來。
    卸妝的溶液透明而黏稠,在他身上欲落不落,襯得他的肌膚如同鑽石打造。那雙能夠夜視、跟得上最迅疾的魚類動作的、屬於深海中最凶猛的捕獵者的眼睛,則緊緊盯著東稻雨,眨也不眨,任由液滴穿過睫毛,淌過眼睛。
    被東稻雨扇了一臉水時,他還會含笑抹臉,但那是人類的習慣,在此刻為他所拋棄。人魚的眼睛生有薄膜,在水中也能睜著,哪用得著擦。
    在歌星的驕縱、在戀人的溫柔之下,他屬於異種的一麵顯露無遺。
    “你騙我,采珠早就嚴法禁絕了。人類一直是受保護的。”
    “是啊。采珠早就禁絕了。”東稻雨幽幽歎口氣。
    在他卸妝時,她竟已不知不覺來到水池邊。人魚出水時,正好與她麵對麵。東稻雨微垂了頭,用濕巾輕輕擦拭人魚的眼瞳,“所以我很老了。”
    麵對濕巾,他赤紅的眼珠不躲不避,甚至都不轉動一下。
    人魚才不信她下海采珠的鬼話。
    每條人魚僅有一片守心鱗,拔下時劇痛無比,而將守心鱗交給伴侶,意為捧出一生僅有一次的真心。
    如果伴侶也是人魚,那麽她們會交換守心鱗,如果不是,則是人魚藉由守心鱗與對方共享壽命。對人類來說,守心鱗能修複傷病、延長壽命,卻不可能逆轉時光、重獲青春。
    它隻能彌補受損傷的,卻不能填補已失去的。
    東稻雨的麵容如此年輕,說明他們成為戀人的時候,她還很年少。可采珠這種壓榨血肉的惡行,四百年前就已經禁止了。她的歲數哪可能采珠,遊玩的時候體驗體驗還差不多。
    東稻雨又用別的時空搪塞他。
    但這也是東稻雨離人魚最近的一次,除了她氣急抽他一下和他要求她取項鏈以外。
    東稻雨摸了一下人魚的頭發,“餓了嗎?吃水果嗎?”
    她的手很柔軟,帶一點薄繭,力度也恰到好處,人魚磨牙,不想承認自己被她主動靠近的舉動安撫,“吃。”
    緊鄰卸妝池子的,還有一池水,帶著蓮蓬頭,專用來淋洗卸妝液。
    人魚的腳步在兩個池子中拖出一道水跡。在他換池子的當口,智能管家送來了洗好的漿果。
    人魚似乎發了狠,吃的時候格外細嚼慢咽,完全不同於他以往大口一張,美人如發狂的鯨吞作風。
    鯊齒輕碾,漿果迸出鮮紅的汁液,人魚舌尖掃過被汁水染紅的嘴唇,舔了舔手指。
    “還要。”
    東稻雨哪還看不穿他那點□□小心機。“……多大魚了,還不能自己吃。”
    “剛成年,不大。”
    東稻雨又笑瞥他一眼。
    人魚吃了半天漿果,才反應過來那涉及了人類的葷話,在水裏翻了個身,濺東稻雨一身,“大不大,你能不知道嗎?”
    作為反擊,東稻雨砸了他一腦門紅漿果,起身去換衣服。
    人魚在她離去時,查詢了智能管家的日誌。
    也不是不相信東稻雨,隻是人魚還不放心。
    沒有過往入侵警告。
    日誌也沒有刪除記錄。
    看年份,是他成年後第五年。
    現在他對自己的認知也是剛成年。
    說明他與東稻雨陷入愛河、拿出守心鱗、觀看平行時空、失去記憶的這一段時期並不長,也隻有四五年。
    他享受矚目,但僅限於舞台。
    私下裏他是個傳統的人魚,領地意識極強,不喜歡別人到他那去,也不喜歡到別人那去,為此不惜買下一顆星球定居。這本也是他相信東稻雨的原因之一,他看她並不礙眼,反而還瞧不夠,至少他失憶前,他們一定很親近。
    人魚對外界的一切興致缺缺,因此沒有聯網,隻有少數朋友掌握了他的聯係方式,確保緊急狀況下能夠聯絡上他。他本來對這種隱士生活還挺自得,但現在感受到壞處了——他沒法上網驗證東稻雨的說辭。
    目前她說的似乎都是真的。
    人魚敲敲烏綠的指甲,在水池裏煩躁地轉悠。
    可是剛剛卸妝時,他摸到了自己的守心鱗,就在自己身上。
    那東稻雨哪來的守心鱗,人魚狀態又怎麽會和自己一樣?
    “在看什麽呢?”
    背後,不知何時返回的東稻雨輕輕說。她的影子落在屏幕上,遮蔽了智能管家的虛擬形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