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人魚和她(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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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信東稻雨的理由:
1她對這裏很熟。
2自己對她很熟。他的身體不僅不排斥她的靠近,反而隱隱歡欣雀躍。
3她是人類,下水後能變成人魚,是擁有守心鱗的、人魚伴侶的特征。
4她的魚身和自己一樣。人類變化時,魚身和持有的守心鱗擁有者血脈一致。他的同族數量稀少,堪比人類。族人要麽沒成年,拔不下守心鱗,要麽已有伴侶,絕不會把守心鱗交給她。
不相信東稻雨的理由:
他的守心鱗還在。
現在還要加上第二條,她走路很輕,嚇死魚了。
“我看看這幾天都發生了什麽。我忘了這麽多事情?這都五年過去了。”人魚故作鎮定,從東稻雨的陰影下遊開。
“是啊,你忘了很多事。”東稻雨把浴袍遞給他,“穿這個,別霍霍睡袍了,絲綢很容易壞的。”
這次人魚竟然意外老實,沒有賣弄風情,也沒有糟蹋東西,套上浴袍後還順手把水跡擦幹了。東稻雨頗為意外,猶豫道,“你想起什麽了?”
“模模糊糊的。就和你一起玩水的情景,太陽很好,海風很鹹。”人魚正在束發,覷了東稻雨一眼。
其實他什麽也沒想起來。說這話隻是為了試探東稻雨而已。
“是嗎?”東稻雨收拾首飾,把它們放在盒中。
珍珠白兔項鏈還在裏麵。
人魚不知道自己為什麽緊張它,也顧不得剛才被少女嚇著了,急急奪下首飾,“你幹嘛?”
東稻雨反倒被人魚凶著了,“我收拾東西。你隨手放,很容易忘了的。”
人魚把它捂在心口。“不會忘了的。”
他特別加重了“忘”字。
東稻雨再一次感受到,人魚對遺忘記憶一事不是不在意的。
他倔強地抿著嘴唇,洗去濃妝的麵容顯出異樣的蒼白,他還是沒仔細擦水,細小的水珠掛在他的眉梢、鼻尖、唇珠,如蒙一件碎鑽薄紗,使得他看起來純真而遙遠。
東稻雨想起她偶然見到的人魚的素顏。
那時他雙手交握,躺在池底安眠,長發隨水流飄搖,整個人白得幾乎透明。
魚睡覺是不閉眼睛的。人魚也一樣。他渾濁的赤紅瞳孔倒映穹頂,像一具不會哭,也不會笑的雕塑。
雖然美麗,但靈魂已經出走。仿佛他失去的記憶將之一並帶走了。
東稻雨笑說,“不會忘的,就像你的歌一樣,無論多少……年,總是記得牢牢的。”
她側身讓出智能管家,“所有的話都是我一麵之詞,你當然會不放心。不如你聯絡自己的朋友,打聽打聽。”
她竟然就這麽走了。
人魚得償所願,本該高興,但他的心髒卻如被什麽攥緊。
人魚族用來聯絡的魔法道具還在老地方。貝殼狀的道具被打開後,就自動聯通了他的朋友。他和貝殼上浮現的影像打招呼。
“你們看過平行時空了嗎?”
“那麽危險,我怎麽敢看。”“不看,今生事今生畢,看它不如看電影。”“你看了?感覺怎麽樣?”
“正打算看,”人魚轉移話題,轉而要他和東稻雨的合照。
“你手滑誤刪了?怎麽淪落到向我們伸手要照片?”“不是吧,你喜歡得恨不得把她藏起來,怎麽可能把照片給我們,都是閱後即焚的好嗎?”“嗬,我怎麽儲存別的雌性的照片,不可能的,不存在的!”
這些個朋友,一唱一和,損他一個比一個起勁,全不知人魚遭遇了什麽。
好在有條紅尾人魚還剩了點良心。
“我有一張,上次去天馬族的森林之林玩的時候拍的。”此話一出,四周皆靜。
人魚皺了一下眉,他不記得去過天馬族的森林之林。但動態照片不能作假,他朋友也不會騙他。
那是張大合照。廣闊天幕下,山巒起伏,他緊緊牽著東稻雨的手,笑得很開心,甚至都沒有看鏡頭。東稻雨也是。看得出他們正熱戀情濃。
“那時我就把守心鱗給她了嗎?”
“我們怎麽知道,這麽私密的事情怎麽能拿出來說?你這條魚好不要臉。”紅尾皺了皺鼻子,腮裂也誇張地扭曲。
人魚心一沉,他們不否認他已經給出了守心鱗。
他狀似信口閑談,“守心鱗給了,還能收回去嗎?”
“你居然要收回去?”對麵一排美人魚都跳了起來,活像被他扔進了油鍋。“太不要臉了!”“你愧為人魚!”“第一美人魚的稱號歸我了,你這個心靈醜惡的家夥!”
說到美,人魚從來寸步不讓。他微仰起頭,下頜曲線無可挑剔,“親愛的,他們說我不美了。”“親愛的,快來證明我的美。”“親愛的,我是不是比他們美多了。”
人魚天賦獨特,聲音頗具穿透力,東稻雨雖然避嫌,走得挺遠,但還是聽見了。“你怎麽會不美呢,你哪都美,宇宙最美。”一聲聲催命下,東稻雨無奈趕來,輕車熟路地哄道。
東稻雨麵對各有風姿的美人魚們居然也十分平靜,沒什麽局促,倒是那群人魚扭捏了起來。人魚不由奇怪。莫非東稻雨審美奇異,不以人魚為美?而自己偏就好她不為所動的模樣?
別說,還真有這可能。
人魚哼了一聲挺直了腰,審美奇異又怎麽樣,她還不是拜倒在他的孔雀綠魚尾下。他果然是統一了審美的神顏人魚。“你現在承認我是第一美人魚了?你以前可從來不服。”
那人魚幹笑兩聲,“這不是你出道的時候營銷鋪天蓋地,我有逆反心理嗎?”
“真的,到處都是你的新聞,我上個學都要被逮著問八百回是不是認識你……”
“……”驗證了真假後,人魚趕緊結束通話,忙著找回記憶還來不及,哪有空和這幫損友扯皮。
“東稻雨,”他小心翼翼地問她,紅眼珠水洗過一般,看起來真有幾分像他佩戴的珍珠兔子了。“是你囚禁了我,還是我囚禁了你?”
“……咳咳,你為什麽這麽說?”東稻雨都做好被人魚逼問的準備了,沒想到他不開口則已,一開口就是驚濤駭浪。
能不能別頂著這麽無辜的神情,問這麽要命的問題?
“他們說我喜歡得恨不得把你藏起來……”人魚覺著損友也許誤中了真相。
很可能他喜歡東稻雨遠甚於東稻雨喜歡他,因此缺乏安全感,交出守心鱗後怕自己姿態太低,又反悔收回。
人魚方才仔細摸了一下,守心鱗並不完整,在邊緣處有細小的缺損,分明已經拔下過。
至於東稻雨入水後的情狀,可以解釋為她是個混血人類,隻是屬於人魚的那部分很少,他才沒有感覺出來。
“如果你真的不願意,真的想走的話,就走吧。”
“……”東稻雨真不知道說什麽好,“你確定?”
人魚有些沮喪,果真是他囚禁了東稻雨。如果反過來就好了。
東稻雨一步三回頭地往門邊走。
人魚沒有追上來,遊到鋼琴邊的圓池,掀開了琴蓋,全程沒有看她一眼。
“若你要走
請在今夜,就在此刻
趁我將醉,趁我蒙昧,
趁我聲聲催”
他用歌聲道別。人魚並不是個抒情歌手,卻肯磨著性子作了首慢歌送她。
東稻雨的腳步聲越來越遠,在門邊停止。
琴聲驟然一變,如同暴風雨卷席的海岸,排排白浪撞向烏岩。
東稻雨回頭一看,那哪裏是他和他心愛的三角架,分明是他和他心愛的大白鯊。
被人魚一彈,琴身那潤澤甜蜜的、白巧克力似的光澤,都成了圖窮匕見才有的噬人凶光。
連歌詞也變了。
“若你要走,
請去天上,就在此刻
趁我將醉,趁我蒙昧”
人魚仰頸,在琴鍵組成的風暴中放聲歌唱,語調輕緩有如鯨吟,聽的人無法將之忽略。
“……”
可得了吧。這都要送她去天上了,還說什麽放她走。
東稻雨一步步走回,人魚指下的旋律也回歸最初的迷幻慵懶。
“若你要走,
請在今夜,就在此刻
趁我將醉,趁我蒙昧
趁我聲聲催
趁月光鋪陳大道
趁群星奔赴發梢
若你要走
請在今夜,就在此刻”
他似乎沉浸於副歌中,對身後戀人的徘徊一無所知。
他下水時已經脫了浴袍,彈琴前隻簡單擦幹了手,全身上下的“衣裳”隻有孔雀綠的鱗片。陸地上彈琴的人魚,像誤入文明的異種,也像傳說中神殿前無憂無慮、整日奏樂的精靈。
人魚長發披散,緩動的背肌蘊含勃發的力量,如同靜水下奔湧不息的潛流。由孔雀綠漸變到白色的背鰭,是潛流裹挾的水母,折射出令人目眩的淡淡彩光。
許多年前,她看到的也是這樣的背影。月光下的人魚和著海浪聲唱歌,長發如瀑流,背鰭如輕舟,沒有露麵,就讓她忘記了言語。還是人魚唱完了回過頭,主動從她手裏勾走了祭品。
她以為是神明垂憐,現在想想,他臉上分明滿是得意和狡黠。在人魚的文化中,單獨對一人唱歌和獻禮都是求偶的意思。人魚當初本已做好了幾月幾年地唱到她開竅的打算,東稻雨卻誤打誤撞地,在當晚就作出了回應。
“若你要走,請在今夜
若你要走,就在此刻”
東稻雨哼了聲,這魚也就歌唱得溫柔。
人魚聽到腳步漸近,自謂欲擒故縱的妙計得逞,東稻雨看著冷淡,心裏還是舍不得他的。但他的自得沒能持續多久。
“你怎麽哭了?”
東稻雨也很驚訝,更驚訝的是她滿臉淚水變成了珍珠。
人魚手足無措,“別哭了,我就嚇唬嚇唬你,我哪敢對人類做什麽。”
“你唱得太好了。我已經很久沒有聽到你唱歌了。”
“我從前都不唱給你聽的嗎?那他可真不行。”人魚悄悄把自己和做錯事的自己切割。估計是從前的自己堅持唱搖滾,才與東稻雨有了矛盾。早上醒來時,她似乎不喜歡聽搖滾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