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九歲的春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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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杭州總兵的姚家充滿了詭異的色彩。這源於上一代的家主姚啟聖,著實是滿清官場上前無古人的奇葩。
    姚啟聖年輕的時候是個遊俠,殺過強搶民女的清兵,也殺過為富不仁的漢商。偏他又聰明有才,無論是跟清廷還是跟當時的三藩、台灣的官僚都能套上話,因此雖然在多方人馬的底線上瘋狂蹦迪,竟然還混上了官當。
    姚啟聖的官路也頗為傳奇。
    他第一次當官跟玩似的,靠嘴皮忽悠混上一個小吏,上任第一件事就殺了個狗大戶,然後棄官跑路了。
    他第二次當官也很輕鬆,輕輕鬆鬆考了個鄉試第一,輕輕鬆鬆當了廣州的知縣。然後姚某人輕輕鬆鬆開了個海禁,輕輕鬆鬆把官帽丟了。
    二度丟冠的姚啟聖回鄉經商,這一階段的姚家堪稱資產成謎,因為五年後三藩亂起,姚某人自掏腰包就拉起了一支幾百人的軍隊,為打敗盤踞江南的耿精忠立下了大功。這必須封賞啊,於是他第三次當官了,直接就以功封成福建總督。從理論上不能當官的商人一跳跳成封疆大吏,就是這麽酷炫!
    看了這份履曆大家就知道,這是個難以評判的家夥。他不是正統的儒家子弟,走的科舉師徒門人的那條結黨路;他也不是正統的旗人,安安分分地忠於皇帝忠於大清;他甚至不是典型的孤臣,滿嘴跑火車半點都不像清廉的樣子。姚啟聖沒有名沒有利,沒人看得清他當官是為了什麽。或者姚啟聖壓根兒就不想當官,隻是恰巧當了官罷了。
    無法理解,不好掌控。一直到他死了,他還是官場眾人眼中的異類。
    不過好在姚儀是個踏實且老實的將領,這讓康熙鬆了一口氣的同時還隱隱有些失落。
    那個異次元病毒一樣的姚某人終究是不在了。
    姚家的府邸距離興盛的清河坊不到兩公裏,周圍都是漢軍旗的旗營。大約是因為祖籍就在江南的緣故,那房屋修得白牆黑瓦,小巧精致。
    當然,“小巧精致”是好聽的說法。事實
    上,姚家漂亮的黑桐木大門隻能容兩個人並肩通過,更別說皇帝的儀仗了。於是沒少被皇阿哥們吐槽“逼仄”。
    姚啟聖的正妻何老太太尚在人世,穿著全套品級大妝帶著一家老少在正堂接待了到訪的皇帝一行。
    不過他家的正堂顯然也不是為了接駕而設計的,能容納二十個客人已經是頂天了。因此康熙隻帶了兒子、護衛和記錄官,大部分隨從則被留在了門外。
    顯然,康熙也覺得杭州總兵住小房子委屈了,跟姚儀說話頗為關切。“就沒有想換一個寬敞的住處嗎?”
    老實人姚總兵:“本地建房舍都這樣,我家人口簡單,已經很寬敞了。”
    康熙:……可不是簡單,你家的仆人人數兩隻手就能數過來。
    皇帝還語塞呢,旁邊的姚法祖就加上一句:“是皇上帶的人太多了,才顯得我家小。”
    熊孩子瞎插嘴,當場被祖母敲了個爆栗子。
    “哈哈哈,我們此前見過的。”康熙順勢轉移了話題,喚姚法祖上前進行靈魂拷問,“多大了?讀書如何?”
    小姚同學回話挺大膽:“十二歲。會背《論語》、《詩經》和《唐三百》。”
    這在十二歲的少年人裏不算讀得多的,但這孩子著實自信滿滿,很是討喜。於是康熙也樂得與他多談,考校了兩段論語,又考了詩詞,都對答如流。末了康熙問他:“朕觀你也是有天賦的,怎麽不繼續學四書五經,反而在街上遊蕩呢?”
    姚法祖看康熙的眼神有些懷疑人生:“我以後要入兵營的,學四書五經做什麽?”
    “此言差矣。八旗子弟雖不參加科舉,但為官一方,難道不需要學問嗎?行軍打仗,難道不需要兵法嗎?這些東西年輕的時候不讀書,走街串巷就能學得的嗎?從前三國時候的呂蒙當了大將軍,還被人勸著讀書呢。”
    小少年被說得腦袋都低下去了。他家的大人也是寵孩子的,看到這光景就不忍心。祖母何老太太主動解釋道:“家裏的男人整日忙於公務,咱們
    家經商的出身,想找個好先生也沒門路。便隻好在家學些拳腳。”
    康熙的手掌在座椅扶手上摸了摸:“哦?”
    旗營裏的孩子讀書不多,這恐怕是個普遍問題。這還是祖上漢人的漢軍旗人家呢,姚啟聖當年也是個學霸,子孫尚且如此。
    這就不得不說清朝的八旗製度了。所謂旗人,看上去拿著國家補貼耀武揚威得很,其實他們是不能經商不能考科舉的。唯有的幾個晉升途徑,要麽靠在皇帝跟前露臉,或者賄賂長官,得以謀個差事。再就是靠軍功了。然而南方日漸和平,軍功不好得,於是風氣越發頹靡起來。
    氣氛有些沉重,這時當父親的姚儀說話了:“若是皇上開恩,我想把孩子送姑姑家去。”
    姚啟聖的妹妹姚啟桑,嫁給了福建的黃錫袞。黃家人沒入旗,屬於小書香世家,家裏頭還開了個書院。不過八旗子弟的姚小少年想要離開駐地,必須得上頭特批才行。
    “黃錫袞年紀也大了,精力不濟。”康熙的拒絕顯然是有自己的私心的,因為他轉而提出了方案b,“老八身邊一直缺伴讀,朕看你家的小子與他投契,不如進京隨大儒學,比他在外無人管教強。”
    姚儀睜大了眼,他張了張口,想說“我家這個學大俠的中二病怕是不適合宮裏吧”,然而看康熙一臉已經決定的樣子,到底沒把話說出口。
    何家老太太倒是比兒子光棍,直言道:“隻要皇上不嫌棄他愚笨難訓,於我們家倒是天大的好事。”
    被奉承的康熙心裏舒坦了,問起老人家的衣食起居和身體狀況:“聽聞老夫人年輕時力能扛鼎,可是真的?”
    滿頭白發滿身綢緞的老太太不好意思地笑笑:“許久沒活動筋骨了,鼎是扛不起來,搬張桌子還是可以的。”話畢,單手握住正堂中央黑檀木大供桌的一條腿,就這麽直直地舉了起來。好家夥,這種大木桌本來用的料子就沉,結構也厚,支撐也粗,沒有四五個成年人沒法抬動的。偏老太太單手就
    能上舉六十公分,且桌子上的花瓶香爐盤盞都紋絲不動。
    “好!”姚家的小男孩小姑娘給奶奶拍手叫好,一個個眼神中都是崇拜。
    康熙和眾阿哥:oo
    皇帝陛下本來還想給這家的適齡女孩兒指婚呢,此時見她們一個個摩拳擦掌的樣子直接將這個可怕的想法扼殺在了腦子裏。
    姚家畢竟是姚家,從姚啟聖挑老婆的時候開始家風就注定抽風了。
    康熙不太想知道這家姑娘嫁人後會是什麽樣的光景,他隻想把注意力放在這家的男人身上。於是姚儀官升一級,成了漢軍鑲紅旗的副都統。
    聽說姚家的四兒子想經商,重拾家業,康熙就大筆一揮特批他行商,同時寫了一塊“生財有道”的牌匾,囑咐姚老四要與民為善,緩和旗人與漢民之間的關係。“官商有再如那放高利貸,或者囤積居奇發國難財的,必得節製他。你家祖上是漢人,更要承擔起愛民的重擔。”
    如此施恩了一遍,聖駕就離開了姚家返回船上。看這一大家子住的不過四進的房子,小花園隻有五十個平方大,著實還沒有船上舒服。
    八阿哥胤禩跟著逛了一圈,收獲了小夥伴一枚,此時還沒有反應過來。“姚法祖剛正,明明是四哥喜歡的那種,為何最後給了我?”
    皇帝的心思總是難以琢磨的,不過年紀漸長的三阿哥和四阿哥還是能夠窺得一二。“姚家跟徐元文、徐乾學兄弟不對付。”三阿哥說,“姚家離經叛道,正統科舉出身的官員都不喜歡他們家,這你都不知道嗎?”
    小八爺歪歪腦袋:“不喜歡,然後呢?”
    “嘖。”胤祉嗤笑一聲,擺著小方步走了。
    原本一頭霧水的大阿哥此時像是也想到了什麽,臉色不太好看。
    老四看看老大,再看看小八,最後歎了口氣,選擇說實話:“還是你之前保了靳輔的緣故,這是把你和明黨分開呢。”
    真被說破了,大阿哥胤禔的臉色更黑了,他粗聲粗氣地說:“老四莫要胡說,
    這是汗阿瑪給小八的恩賞。兄弟幾個就他沒伴讀,這才給了他。”
    胤禛沒跟大阿哥爭辯,隻沉默著。
    夜晚的大運河倒映著早春天空破碎的星光,沿岸的燈光漸次熄滅下去,天地籠於漆黑。晚風從水上吹來,仍然有幾分冬天的涼意。
    明天,新的小夥伴就要背著包袱上船了。胤禩讓人給他收拾了一張床鋪出來,就在他的屏風外麵。這種禮遇還是要有的,畢竟是傳奇故事主角姚啟聖的嫡長孫。聖旨說的,姚啟聖的功勞給封少了,要補償其後人。
    但是,接下來的日子會怎麽樣呢?
    未來隱於黑暗,就像康熙那雙琢磨不透的眼睛,在最上層的船艙裏,俯視著這些逐漸失去天真的孩子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