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9章 十三歲的秋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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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話說那盧家夫人,年輕時也是望海城中有名的美人,可惜這麽些年裏膝下隻得了兩個女兒。如今盧老爺堅持納妾,隻得含淚同意了那危嬋兒進門。”說書先生的聲音抑揚頓挫,在二胡、板胡和琵琶的伴奏中憑空造出了一個繪聲繪色跌宕起伏的故事場景。
    “……那嬋兒自幼在養母錢道婆那裏學了許多察言觀色的本事,又經過風月場的□□,手段那是層出不窮,若論討好男人,哪裏是主母這樣規規矩矩的名門閨秀可比的?一時盧老爺對她是予取予求啊!有道是‘殷勤切切新人笑,落花戚戚舊人悲。’從此,這盧府妻妾相鬥的大戲便開始了……”
    說書聲從茶樓一樓的扇形台子上傳來。這台子位於茶樓天井的位置,二樓三樓的雅座呈環狀圍繞,各間拉開簾子便能聽清底下的表演,很是敞亮。
    “人間清味”是京城最熱鬧的高檔茶樓之一,以幾道獨家秘方的茶湯和評書精彩而聞名,頗得四九城老少爺們和未出閣的旗人姑奶奶的喜歡。隻要不是大風暴雨的天氣,總有裝飾漂亮的馬車在大門口來來往往。
    入關後興起的風氣,旗人大戶人家未選秀的女孩叫“預備娘娘”,被家裏寵著不說,還能主管家務,因此手上也頗寬裕。滿洲舊俗也不限製她們拋頭露麵,因此茶館、書肆、酒樓都有她們的身影。就拿“人間清味”這家茶館來說,二樓三樓正對著舞台的雅間都是這些小姑奶奶的專座,即便是王爺家的紈絝子弟都不敢輕易往那兒湊的。
    你知道誰會是將來的寵妃嗎?
    你知道誰會成為皇子福晉嗎?
    你知道誰的叔伯是朝中實權派嗎?
    這是女孩兒們在成為“死魚眼珠子”之前最快樂的時光了。邀上三五手帕交,品茶逗趣,還能對著那故事裏不幸的正房夫人評說一二。
    而說書先生的聲音還在繼續:
    “……盧老爺聽了小舅子的勸,向災民開倉施粥。許是誠心感動了上蒼,一個月後,夫人和妾室齊齊有了身孕。本來
    呀,這所有人都有了個好結局,該就此滿足才是。然那危嬋兒卻請了養母錢道婆入府,道:‘一山不容二虎,一家難容二主。我與張氏已成水火,若她生下嫡子,老爺西去之日,便是我母子命喪之時。母親素有辦法,定要幫我才是啊。’說罷,便伏在踏上‘嗚嗚’哭了起來……”
    “啪。”一個穿著櫻草色紅紋纏花的少女拍了桌子,道:“好一個心思歹毒的狐媚子!”她麵容姣好,氣質端莊,衣服首飾皆不是凡品,再加上十六七歲的年紀比同桌的女孩都要年長些,一看就是眾人之首。
    “姐姐莫要生氣,都是假的,做不得真。”一個跟她長得有幾分相似的小女孩勸她道。
    然而端莊少女依舊氣憤:“真是上不得台麵的商戶人家。若在我們家,有這等狐媚子早就被家法打死了。”
    她這麽說,周圍的女孩紛紛奉承道:“董鄂姐姐開國五大將之後,家規嚴謹自然不是我等可比的。”
    “若是我阿瑪也是一等公、都統,戰功赫赫,自然也能像姐姐這樣說話,可惜……也不知我指婚會指給誰。若是家風混亂的人家,免不了要跟小妾鬥過半生了。”
    “董鄂姐姐的樣貌才情、家世背景,那真是無論地位與寵愛都有了,事事順意,又何必與那些上不得台麵的東西計較。還是故事裏的。”
    “聽說姐姐的未婚夫新晉了多羅貝勒,這一嫁過去就是福晉了,真是讓人好生羨慕。”
    ……
    眾人焦點的董鄂氏在話題談到婚事的時候冷淡了臉色:“你們何必打趣我,不如聽聽那狐媚子的下場到底如何,若得了善終我是不依的。”
    方才還嘰嘰喳喳的女孩們頓時安靜下來。而樓下的先生已經講完了一大段劇情,現在正說到:“……夫人得了‘求子靈藥’,自然日日服用不敢疏忽。別說,這喝了三個月,她還真覺得身上舒坦了一些,肚子沒那麽沉了。直到到了生產那日。轟!隆!”
    琵琶聲急促起來,十麵埋伏,殺機盡顯。而說書先生乍然高昂的聲音,也尖得仿佛鬧鬼一樣。
    “那生下來的孩子,前半身為陽,後半身為陰,竟是個不男不女的畸形!”
    “原來,那錢道婆所謂‘求子靈藥’,能硬生生將女嬰催化出男嬰的器官。‘女變男是女變男’,但這不就跟‘讓女人長胡子’是一樣的邪法嗎?那小小胎兒哪裏經得起這般折騰,在腹中便奄奄一息,可不就讓正房夫人覺得肚子輕了嗎?孩子長得瘦瘦巴巴,生下來沒一天就死了,它能不輕嗎?”
    “啊!”樓上樓下許久才發出被驚嚇延遲了的驚呼。無論是大老爺們還是小姑奶奶們,都覺得自己長了見識,隻想繼續聽下去,聽聽被誤認為妖邪的大房夫人能不能沉冤得雪,聽聽那為非作歹的小妾和道婆能不能受到懲罰。
    偏偏這時候,說書先生一敲響板:“欲知後事如何,請聽下回分解。”
    觀眾們:……
    能來“人間清味”品茶的非富即貴,當即有人往台上扔銀子,嚷嚷著“再講一段”、“再講一段”。
    可惜說書先生也是有他們的套路的,點頭哈腰,賠禮道歉,但若是想聽下回分解,您明天同一時間繼續來照顧小店的生意。
    這家茶館的背景可不簡單,聽說是宮裏的爺,就連那些精彩的故事,都是出自翰林之手,不然世上哪來這麽多情節上佳的新故事呢?還都是從同一家茶樓出來的。
    於是等茶樓掌櫃登台謝罪後,觀眾們也不敢進一步相逼了,反而默認了說書先生以一則最新時事來賠罪的做法。
    “話說咱們萬歲爺今年七月得了一場大病,正是去年夏天大流行,今年夏天又複發的瘧疾。諸位可知道?”
    說書先生這話一出,眾人可不敢議論,隻豎起耳朵聽。他們也不是第一次在“人間清味”聽到這種辛密了,他家敢光明正大將這些事傳得到處都是,那必然是得了上麵的旨意。
    一開始還有競爭對手去衙門告“人間清味”,被打了板子趕出來。大家也就醒悟過來了,甚至私底下以“天子喉舌”稱呼“人間清味”家的幾位說書先生。
    你聽到的,是
    宮裏想讓老百姓聽到的。那聽就對了。
    “這瘧疾,乃瘧蟲入體所致。宮廷重金自海外買來西洋鏡,能將物體放大百倍來看。八阿哥學醫奇才,素有神醫之名,這位小爺靈機一動,將病人之血置於西洋鏡下,嗬!你當放大百倍後看到了什麽?那密密麻麻的小蟲啊,在人血之中蠕動……”
    “他太惡心了。”董鄂家族的小妹妹跟堂姐吐槽道,“又是不男不女的怪胎,又是人血中密密麻麻的蟲子。還好我們今日隻喝茶不吃糕點,不然早吐了。”
    端莊的董鄂大姐姐卻好像對這樣子的故事很感興趣,正想嘲笑一下妹妹的承受能力,卻見到一個清麗脫俗的約莫十一二歲的少女,帶著婢女從樓梯那裏走上來。
    “呦,這不是雲雯妹妹嗎?你今兒不陪著四公主念書嗎?”董鄂氏打招呼道。
    同樣姓董鄂的雲雯微微曲了曲膝蓋:“福蘭姐姐,好巧啊。”
    接下來場麵就冷了下來。
    雲雯在側麵找了個空間入座,跟董鄂·福蘭所帶領的那一批小姑娘涇渭分明。
    小姑娘之間抱團,遇上不是“自己人”的同齡人,忍不住要刺幾句。
    “做這麽清高的樣子給誰看,好像巴上了四公主就能嫁個好人家似的。我可聽說了,四公主要嫁去鳥不拉屎的外蒙,自顧不暇呢。”
    “同樣是一個姓氏,有些人是開國功勳之後,而有些人呢,隻是靠著裙帶關係的暴發戶罷了。”
    靠著裙帶關係的暴發戶掃過來一個眼神,她表情依舊是放鬆的,仿佛是在看一群吵架的螞蟻。
    “你!”有人拍桌而起。
    下一秒,雲雯慢悠悠把目光挪開,看向樓下正在唾沫橫飛的說書先生。
    “……西洋人也得瘧疾啊,他們發現了一種殺瘧蟲的特效藥,是金雞納樹的樹皮。此樹隻長在南洋以南的密林之中,尋常人不可得,因此價比黃金。然而此藥有毒,若服用過量,則可致人於死地。反倒是我大清物產豐博,有一種無毒的瘧疾藥物,名為黃花蒿。雖用料簡單,然炮製不易。此藥乃八
    阿哥於去年大疫時率人所製,如今京中普通藥鋪也有販售。而月前醫好了萬歲爺的,正是此藥……”
    “宮裏這位八阿哥,事跡可真多啊。”有小女孩感歎,“但我聽說他母家是包衣出身呢。”
    光這一條,就足以讓在場的不少大族女孩失去興趣了,一些人紛紛搖頭起來。實在是這位爺連同他的母家都不在大家傳統的價值取向上。
    母親和舅舅都是靠臉上位的:一個從包衣宮女連生三胎一躍到了妃位;另一個憑臉勾搭了敵國貴女,硬生生化敵為友。厲害是真的厲害,但這說到底不還是裙帶關係嗎?!
    輪到這位爺自己就更加奇葩了,儼然一個錯生帝王家的華佗再世。
    “這入關幾十年了,大家要麽馬背上取功績,要麽筆杆子裏取功名,哪怕皇子,也無非拿‘文武’兩個字來評判,可八爺走的又是什麽歪路啊?”有那城府淺的小女孩已經將心裏話說了出來,隨後就被訓斥了。
    隔了一張桌子的地方傳來一聲冷笑,隨即一個麵若桃花的高個兒少女就掀開簾子過來,毫不客氣地在董鄂·福蘭那一桌跟前抱臂而立。“人家再怎麽不務正業,也是皇阿哥,等到了三年後那茬選秀,必得是最好的才能配他。你又是什麽身份,別到時候連給人做妾的資格都沒有,對比今天大放厥詞,不過徒增笑話罷了。”
    動作很社會,說話也很社會。
    那不小心失言的女孩也是出自大族,是齊佳氏的一個庶女,結果對上這麽個社會姐,直接就被刻薄哭了。
    自己的小跟班被欺負了,董鄂·福蘭也來了氣,反唇相譏:“我道是誰,原來是‘安王府格格’,聽說你跟八爺有過一麵之緣,竟然情根深種了嗎?也不知道宮裏看不看得上無父無母的格格呢?”
    類似被譏諷沒有父母的話,安王府郭絡羅氏打小就聽得多了,此時不過下巴一抬,冷笑道:“董鄂格格好利索的嘴皮。不如我讓說書先生將今日始末也攛掇攛掇編成故事,好讓滿京城都知道你們高貴得連皇子都攀不起,如何?”
    這下
    所有人都變了臉色。
    “你個瘋子!”董鄂·福蘭刷地站起來,指著小郭絡羅氏的手指都在發抖,“你要死別帶著我們一起!”
    “哈哈。知道怕還不謹言慎行?”得了勝利的小郭絡羅氏仰頭而去,準備下樓,路過雲雯那桌的時候停住了,“咦,你,我記得你也姓董鄂。”
    雲雯話少,於是她的婢女春繞代為開口:“咱們可高攀不起開國功勳之家,隻是恰巧同姓罷了。”
    “我想起來了。”小郭絡羅氏說,“你是大名鼎鼎的董鄂妃家的。”
    “什麽董鄂妃,那是先帝的孝獻皇後。”春繞迫不及待地糾正。
    “對,你是孝獻皇後家的。”安王府郭絡羅氏不以為意地改口,“果然是水一樣溫柔的妹妹。”
    雲雯站起來福了福:“雲雯,見過姐姐。”
    郭絡羅氏擺擺手:“你也是個可憐的。自打家裏出了個董鄂妃,兩代女孩子都沒嫁過輔國公以上的爵位,明明也是伯爵之家。咱們五十步不笑六十步,都是身份尷尬的人,有什麽好客套的?”
    麵對健談的郭絡羅氏,雲雯大部分時間都在聽她說,偶爾才能插句話。“姐姐也是下一輪大選嗎?”
    “可不是。咱們這一年,三個皇子選福晉呢。”小郭絡羅氏看看周圍,俯下身低聲說,“我跟你講,你別聽那些眼裏寫滿勢利的人說話。聽我家門下在宮裏當差的人的消息,八爺早早放出話來了,他隻要一個福晉,非無子不納妾。也不知怎麽說的,萬歲竟也同意了。隻這一條,就勝過旁人無數了。”
    小郭絡羅氏抬起上半身,粉嫩嫩的桃花麵上充滿了羨慕之情:“誰能當上八福晉,那才是真的福氣。”
    雲雯客氣微笑,仿佛知道這樣的好事不會落在自己頭上。“看來姐姐對八爺的評價很高呀,不然若是一紈絝無賴之徒,即便‘一生一世一雙人’也沒有什麽吸引力。”
    “‘一生一世一雙人’就是最大的吸引力。”安王府格格斬釘截鐵地說,“能說出這樣的話還能做到的人,必定能克製自我
    ,意誌強大;既然不好美色,那必然上進用功;說到做到,既是為人誠信,又是有所擔當。如此不是佳婿,還有什麽叫佳婿呢?”
    “倒是有理。”雲雯端起茶盞,飲了一口。
    “自然有理。”說話說口渴的郭絡羅氏也端起茶杯,直接牛飲而淨,“可惜隻有人家挑咱們的份,沒有咱們挑人家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