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4章 十七歲的初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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偷吃完點心,一對小夫妻才又戴上沉重的發冠朝珠,蓋上蓋頭,去往專門的場地行對拜和合巹的禮節。到此屬於雲雯的所有儀式才算是告一段落。而小八爺還得在外頭敬一圈酒,著急忙慌地跑回洞房,自鳴鍾也已經指向了夜裏八點四十。
“四哥逮著了十四弟,五哥、九弟和十弟替爺擋著酒呢,五叔這個最會起哄的給爺麵子,今兒沒鬧騰爺。這不就都擺平了嗎?”小八爺扔了帽子朝珠往榻上一躺,說話間噴出的呼吸裏都是一股新鮮的酒精味。
雲雯連忙絞了熱手帕給他擦臉。“爺怎麽回來這麽早?可是喝得急了?有沒有想吐的感覺?”
小八爺看著著急的小媳婦嗬嗬一笑。“無礙,我們江,嗝,行醫人有特殊的醒酒法子。”他一個打挺站起來,似乎是起得急了,還搖晃了兩下腦袋,看得雲雯心驚膽戰的。然而看他一副醉鬼堅決說自己沒醉的架勢,也不敢去扶他,隻能眼睜睜看著他跌跌撞撞地往側麵洗漱間去了。
約莫二十分鍾,正是自鳴鍾“當當當”地敲到第九下的時候,小八爺擦著臉回來了。他身上隻穿了一套紅色的絲綢裏衣,臉上身上都泛著潮氣,散發著淡淡的藥香,而酒味已經尋不到蹤跡了。
“如何?”小八爺盤腿坐到婚床上,覺得屁股被膈到了,伸手一摸,原來是一顆漏在被子底下的花生。小八爺也不嫌棄是不是被自己屁股坐過,剝開來吃了。“如何?我就說我有特殊的醒酒技巧吧。”內功這種東西,有的時候真是方便極了。
雲雯懷疑地看著他,伸出蔥白似的小手在他眼前快速一晃:“這是幾?”
小八爺:“……三。”
“那這個……”
雲雯再次比了個數字,結果沒來得及把手晃回去,就被小八爺抓住了手。“好雲雯,你該去洗澡了。”少年似笑非笑地看著她,神情不再是雲雯所熟悉的溫柔和善,而是帶上了一種她從未見過的優雅的侵略性。
雲雯掙了掙,沒能把手掙脫開來。她的心髒開始狂跳,因為大腦過熱,延續一整天的那種瞌睡感都像露水一樣被蒸發掉了。
下一秒,小八爺放開了她的手。“快去洗澡吧。明天可是要早起的。”
穿著大婚的行頭一整天,即便是冬天也出汗了。雲雯像縮頭烏龜一樣把自己的半張臉都縮在浴盆的水麵下。我得好好洗洗,她催眠自己說。然而春繞和夏疏的手腳快極了,夏疏給她搓澡香片的時候,春繞連指甲都給修好了,開始洗頭發。而在春繞開始洗頭發沒一會兒,夏疏就替雲雯洗完了澡,開始給她敷臉,抹梔子露。不過十五分鍾,戰鬥澡結束,丫鬟們一臉期待地催著她們新婚的福晉出浴。
雲雯:“……大可不必這般慌張。”
“可不好讓貝勒爺久等。”春繞夏疏異口同聲地說。“瞧奴婢的吧。”春繞搬過來一個熏籠以及五塊大絨巾,摩拳擦掌地表示隻要五分鍾就能給雲雯把頭發給弄幹嘍。
丫鬟們如此積極的結果,就是雲雯硬著頭皮挪到床上的時候小八爺還沒睡著,正盤著腿看一本書。
書?有書在場,雲雯就放鬆了不少,主動湊過去:“爺在看什麽?”這一湊可了不得,入目就是一句“恐懼中入房,陰陽偏虛,發厥自汗盜汗,積而成勞”。雲雯好不容易因為洗澡的緩和而退下去的熱度再次爬上臉頰。“爺在看什麽呢?!”她提高了音量。
小八爺豎起書本,給她看封麵上“三元參讚延壽書”的字樣。“要上戰場了,不說臨陣磨槍,至少讓我看看兵書吧。”他笑著說,然後手一鬆就將那本本子落在床邊腳踏上,長臂一勾,簾帳就垂落下來,床上的光線為之一暗,隻有外頭的一對大花燭在簾帳上照出薄薄的紅色的光暈。
雲雯還沒有反應過來,下一秒就被新婚丈夫攬進懷裏,後背靠著他的胸口,藥香味淹沒了她。有兩層柔軟的絲綢隔在中間,倒是沒有給少女帶來太多被侵略的不安。兩隻溫暖有力的食指抵住了她的太陽穴,緩緩揉動。
“雲雯,福晉。”聲音從她頭頂傳來,也從身後的胸腔裏傳來,仿佛一團將她裹起來的被子,“你恐懼嗎?”
雲雯又想到了剛剛看到的那句話,忍不住在黑暗中彎了嘴角。她突然就不怕了。“接下來做什麽?”雲雯仰頭問,聲音裏帶著笑。
黑夜很是寧靜,下人們該是都退出房間了。雲雯太陽穴上的揉動逐漸變輕,直到鬆開。
“接下來,我們學學書上的養生。”
……
雲雯不得不承認,小八爺的“養生”是真的挺養生的。至少她第二天四更天起來的時候,隻覺得大腿微微發酸,精神頭卻是很好的。
洗漱、上妝、更衣,坐上馬車的時候外頭的天還是黑的。但是沒辦法,住在宮外的府邸中有自由自在的好處,相應的壞處就是每逢進宮的日子就不得不更加早起。正是初冬時節,清晨更是寒冷,即便吉服下麵穿了襖子,被黑暗中的北風一吹,雲雯也忍不住打了個哆嗦,一直到進了馬車裏,膝蓋上蓋了一片暖烘烘的虎皮,手裏又捧上了小手爐,才感覺好些。
小八爺找出小銅壺,給自己和福晉各倒了一小杯熱奶茶,又從座位扶手下的暗格裏取出一碟子棕紅色的糕點。
一寸見方的小塊,雲雯拿光閃閃的小銀叉子叉了,一口一個。紅豆沙綿密,帶有蜂蜜淡淡的香甜,吃到最後舌根還能感受到微苦而膠香的小顆粒,眨眼就不見了,徒留下清爽的後味,卻不知這股清爽是從何而來的。
“老趙徒弟做阿膠點心一向不錯的。”小八爺也吃了兩塊糕點,將杯中的奶茶喝盡。
進宮麵聖不能多吃,不然臨場尿急了放屁了……雖不至於被治罪吧,但到底顯得人生大事不夠圓滿。八阿哥和八福晉都是在規矩裏長大的,於是默契地都隻吃到兩三分飽就將餐具收了起來。
興許是這阿膠紅豆糕的配方特別,雲雯顛簸了一路到宮裏都沒感到疲憊。按照規矩,先是去乾清宮拜見康熙,行三跪九叩大禮。這是雲雯第一次見到康熙。
萬歲爺穿得很正式,金黃色的正裝朝服,戴著黑色的小坎肩和紅色的禮冠。他二十七歲生的八阿哥,如今兒子十七歲娶媳婦了,他自個兒正好是四十三歲。頭發還是烏黑的,臉上也沒有多少皺紋,他就放鬆地坐在龍椅上,氣質沉穩而平和,就仿佛那身龍袍那張龍椅就隻有配他才恰到好處。
“好啊,老八也成家了。”康熙笑著說,“放你幾天假好好陪陪你福晉,翻過年十八歲。十八歲了……該替為父多辦些差事了。”康熙這麽說,那就是他心裏已經給小八爺排了工作了。不過皇帝不說,八阿哥也不想提前知道明年工作計劃之類的事情來掃他蜜月的興,歡歡喜喜地謝了恩就拉著媳婦跑了。
“看這小子樂的。”小夫妻退出去了,康熙跟顧問行道。語氣裏有幾分戲謔,又有幾分惆悵。
顧太監笑嗬嗬地躬身:“初知人事,又是心上人,自然是歡喜的。”
這話聽得底下剛剛進來當差的小太監們一個激靈。顧太監不愧是幾十年的敬事房總管啊,能跟皇帝談論皇子房事的也就顧太監了。
康熙哈哈大笑,直接開車:“難為他能忍到今日。你看那董鄂氏如何?”
顧太監跟著萬歲爺笑。“奴才瞧著,是個端莊安靜的主子。”
康熙瞅了顧太監一眼。“老八自幼得你照顧啊。”
“奴才什麽身份的人呀?哪裏敢說照顧皇子?”顧問行跪下來磕頭道,“隻是奴才瞧八阿哥一直隨遇而安的性子,難得遇上件歡喜事,想讓他高興罷了。”
“這是做什麽?”康熙擺擺手示意顧太監起來,“你心疼他,難道朕就不心疼了嗎?且這樣吧,能與原配清清靜靜的也挺好。”
小八爺還不知道,他平日裏在太監們中間積的醫德又一次在背後替他化解了危機。他正帶著媳婦往惠妃的延禧宮走,臉上掛著小學生逃過作業檢查的笑:“今兒太子不在乾清宮,可真是幸運。”
雲雯身處滿洲貴胄之家,對太子的認知可不僅是官方宣傳的那個孝悌仁義、文武雙全的假人。聽聞小八爺的話,她拉了拉他的衣袖:“可不興這麽說啊。”
小八爺反手抓住媳婦白嫩嫩的爪子,拉得她更近了一些。“我不想你額外再來個二跪六叩嘛。不過二嫂是正派人,心有百姓,回頭你去給她行個大禮也是應當的。”
媳婦給太子行禮,小八爺老大不樂意了,但給太子妃行禮,小八爺覺得可。這雙標得明明白白的。太子在小八爺的心裏還比不上太子妃。這可太埋汰人了,雲雯心想。
相比乾清宮的威嚴,延禧宮中的叩拜活動就要輕鬆多了。雲雯是跟惠妃吃過中秋飯的,與大福晉更是熟稔。沒了第一次見麵的忐忑,那自然就像尋常的親戚走動一樣。
直郡王家的四個孩子都來了。最小的弘昉是老大出征葛爾丹前夕懷上的,如今還在吃奶。兩兒兩女湊成了兩個好字的大福晉可以說是妯娌中第一得意人了,直郡王所有的孩子都是從她肚子裏鑽出來的,直郡王眼裏也隻有她一個,兩三個身份低下的妾室壓根兒就是擺設。
不過獨得寵愛的正房福晉也有她特別的壓力,比如與那些家中有庶子的妯娌說話總是得小心翼翼的,生怕一個不注意戳了人家的肺管子。不過現在好了,又有了個八福晉來跟她做同類了。大福晉伊爾根覺羅氏看雲雯的目光簡直慈愛極了。
“盼了這幾年,可算是盼到你過門了。”伊爾根覺羅氏笑盈盈地將雲雯送出的小金如意塞給弘昉的乳娘,然後就拉著雲雯說體己話,“八爺待你的心意,別說宮裏,滿大清都是難得的。你可不要傻傻的將人往外推啊。你看看大嫂就知道了,再難也不過難沒兒子的那幾年,後麵太平日子長著呢,不比提防這個提防那個要強?”
這話惠妃也聽到了,惠妃不說兒媳,隻訓話兒子。“你也不要盡跟著老大學。雲雯年紀小些……”
“子宮還沒長好,兒子知道,知道。”小八爺接話,“娘娘是二十二歲生了大哥,額娘也是二十歲生了我。大嫂生弘昱也是二十一歲。可見女人命中的長子要到二十歲之後。雲雯還早呢。”
惠妃“噗嗤”一聲笑。“話都讓你給說完了。”
之前幾年因為避嫌,他一個未婚阿哥往延禧宮裏來得少,即便是每月請安,也在院子裏磕頭的時候居多。如今娶了妻子,倒是能夠借媳婦的光一起進屋坐下說說話了。惠妃依舊是從前那副開明通透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