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2章 十七歲的冬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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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紅楓夜色下的圍爐邊吃完紅燒羊腿,八貝勒先把福晉送回正院。再從紫藤蘿的枯藤月亮門裏出來的時候,就見姚法祖守在小徑的旁邊。
    “走?”
    小八爺點頭:“走。”
    夜晚的貝勒府靜謐下來,除了家丁和侍衛們守在各個門口,亦或者時不時有提著燈巡邏的人員來來去去,再沒有更多生氣了。樹影重重,都是肅穆的氣息。
    “八爺這裏規矩倒是好。”姚法祖試圖沒話找話,緩解過於安靜的氣氛。
    “哲嬤嬤和周平順教出來的人,不然呢?”
    “八爺真是有福氣,身邊人都靠譜,我看八福晉也是個不要你操心的主兒。”
    小八爺抬手拍了小夥伴的後腦勺。“說嘛呢?我攤上這些個功勳之後還不夠倒黴嗎?”
    “嘿,那不是能幹活的人比廢物多嗎?”
    他們說著話,沿著中心湖繞過西洋八角樓,又在亭台樓閣間穿過了幾道門,就進入一間隱蔽在假山後的小院。此處甚是偏僻,房屋也簡單沒有裝飾,仿佛就是普通下人的住所或者某處不重要的庫房。然而若是仔細剝掉屋子牆壁上的白灰,就能發現其結構中沒少用鑄鐵。
    這赫然就是一間火燒不破的牢房。
    “主子。”一個瘦高個兒又長腿長腳的太監從屋裏出來磕頭。夜風吹過房簷下小小的黃色燈籠,昏暗的光線照著他的臉有幾分陰森。
    “人怎麽樣了?”小八爺問。
    高公公站起來輕聲回道:“柯家的敗家子一開始昏迷著,潑了兩盆水,也是半醒不醒的樣子。倒是那福壽館的鴇母,直喊著要見主子。”
    高公公還沒有回完話,滿丕和納穆科就也從屋裏出來了。他身上依舊是下午那身藍袍,隻是夜晚看著多了份凶煞氣。“福壽館後頭恐怕牽涉到某位皇子。”這中年人說話還是直來直去,開門暴擊。
    小八爺有一瞬的愣神,但他馬上反應了過來,麵色如常地問:“那你逮了福壽館的人嗎?還是放他們走了?”
    滿丕露出八顆牙齒,表情說是在笑也好,說是在猙獰也好。“從鴇母往下十一人,都在這裏。”
    小八爺“嗯”一聲,繞過滿丕,往屋裏走。“爺的兄弟,沒人沾這種喪盡天良的東西。若有,也是不知情的。”北風拂過幹淨得沒有一片落葉的院子,風裏留下這麽一句。
    畢竟是牢房,哪怕礙於規製造成了普通房舍的樣式,但開窗和照明都是與正常房舍不同的。別看從外麵看有大小正常的窗框,其實都是封死的,裏麵一片漆黑,隻有房簷下開了通氣口,每天角度對好的時候漏下來幾縷天光。現在是夜晚,那自不必說整個屋裏全靠火把和火盆照明,天然營造牢房的恐怖氣氛。
    一個穿著粉紅色的濃妝豔抹的女人,扭著小碎步出來。她一雙招子在八貝勒和姚法祖身上打了一個來回,就準確朝著小八爺行萬福禮,口中稱:“八爺~民女見過八爺。”
    普通老鴇突然被抓進內城的豪宅中,哪裏就能叫破房子主人的身份了?小市民階層驟然被權貴扇起的颶風波及,哪個又不是戰戰兢兢的呢?
    小八爺不說話,在高公公推過來的椅子上坐下,翹起二郎腿。姚法祖提刀站在他身後當裝飾品,頓時天潢貴胄的氣勢就拉滿了。
    見自己小心機的下馬威並沒有引起眼前人的注意,老鴇臉上閃過一絲尷尬和一絲羞惱,然而高位者不說話,她就不得不主動開口:“八爺,這其中是不是有什麽誤會?民女小本生意……”
    “福壽膏,”小八爺從高公公手裏接過一些黑色的膠狀物,轉頭問姚法祖,“你知道福壽膏是什麽嗎?”
    老鴇沒說完的話就卡在了喉嚨裏。偏姚法祖像是完全沒看到她一樣跟八貝勒談笑道:“八爺您可真是貴人多忘事,咱們幾年前就說到過這東西的藥效了。本來我還當成稀罕事在八爺跟前顯擺呢,沒想到卻是班門弄斧,反而被教訓了一通。”
    “哦,是有這回事。”小八爺掂了掂手中的鴉片,“那你手下的人中有人碰這玩意兒嗎?”
    “福壽膏什麽價?非勳貴之家用不起的。”姚法祖一臉自若,顯得他對其中的門道一清二楚。
    老鴇想堆起笑臉,想找機會插話跟這位貝勒爺介紹一下福壽膏的好處,但她又隱隱覺得哪裏不對。而下一秒她那絲若有若無的不妙預感成真了。小八爺將鴉片扔給那個一看就幹髒活的高瘦太監,又特地用手絹將剛剛碰過鴉片的手仔仔細細擦幹淨。“去,將這玩意兒讓她自己抽,一日三頓,每頓兩支。”
    兩個人高馬大的太監上來架住老鴇,讓她跪在地上,偏又不得不仰著頭,眼看著煙杆子要遞到跟前了,而八貝勒帶著人就跟事情解決完了似的往門口走。老鴇急了,也不端著那副老娘背景很硬的範兒了,她尖聲叫道:“八爺剛入朝辦差,就不問問福壽館是誰人的產業嗎?!”
    小八爺停住腳步,清冷的雙目在那張沒有表情的俊秀麵孔上,透露出一種讓人後背發涼的冷漠,就仿佛他注視著的不是一個活生生的人,而是某種不共戴天的死物。“你說不說有什麽要緊的?十天後斷了藥,你親娘老子都能賣給爺。”
    老鴇瞳孔驟然放大,身體像篩子一樣抖起來。她還試圖做最後的掙紮:“就……就是抽煙罷了。滿洲舊俗也卷煙吃……”
    八貝勒勾起嘴角,微微一笑:“對了,從你那館子裏搜出來的福壽膏可不夠多。為了到時候不至於因為斷藥受苦,不如你先將取貨的門路說了吧。”
    隨著他的話音落下,煙嘴堵住了老鴇的嘴巴,也一並堵住了她的聲音。
    ……
    離開了關押老鴇的隔間,小八爺帶著看了全程的姚法祖和滿丕等人走進了關柯起航的房間。這個穿綢緞的小少爺一臉瘦削,呆坐在簡易的床板上發呆,眼睛裏沒有半點神采。
    “衣服是去年的。”姚法祖看了一眼就說,“沒少在福壽膏上燒錢。”
    除了小八爺和小夥伴姚法祖見多識廣外,滿丕和納穆科這次都是長了見識了。“這□□還真能損毀人的身體啊。”滿丕搖頭,“提他回來的時候……一個二十多歲的後生,還沒有我媳婦重。”
    “這才哪到哪?等到癮頭發作起來,無父無母賣妻殺子的事兒都做得。”小八爺看一眼就放棄了跟還在鴉片後勁中的人對話,將踏進房間的一隻腳又收了回來。
    “你們回去後清查佐領下的旗民,無論男女老幼,凡有沾染來路不明的藥物的,都帶來給我。”一行人離開小院的時候,八貝勒跟眾人交代道。
    滿丕臉上的凶狠中夾雜了點猶豫:“沾了這個的人就像沾了賭,自然是不能用的。但若是統統治罪,是不是也師出無名啊?”
    “你想哪裏去了?我先看看能不能救,若是中毒淺,養好了放莊子上做苦力。”
    滿丕這才笑了。“八爺仁慈。不過即便有,也不會很多。就算是柯起航這樣的公子哥兒為了這福壽膏都拮據了,旗下人若有沾的,家人早就鬧騰起來了,也瞞不了多久。”
    “不可輕忽。”
    “嗻!”
    京裏沒有不透風的牆,八貝勒在大婚後沒多久就查封了城外一間勾欄院的消息,馬上就有人知道了。不過納穆科等人的風聲引導得好,外人隻道是有個佐領在給八貝勒請安的第一天就無故缺席,一開始八貝勒還以為是出了什麽意外,結果最後在女支子肚皮上找到了人。
    “莊稼漢子還有幾分火氣呢,龍子鳳孫,能忍下這份侮辱?”在茶館喝茶的閑人們紛紛說,這下子又有人要倒黴了。
    而在私下裏,小八爺厚厚的陳情奏折已經遞到了康熙的案頭。至今這事情還沒爆發出來,一是要逮更多的上癮者做反麵例子,另一方麵,則是小八爺的新婚假還沒結束,府上還在不斷接見客人呢。
    就比如某天晚上,隔壁的四哥帶著四嫂過來串門了。
    所謂來而不往非禮也,小八爺吃了四嫂這麽多回鍋子,這次也特意備了鍋子招待四哥四嫂。羊肉湯底加上黑白胡椒,鮮美爽麻的同時,半分腥膻味兒都沒有。
    “四哥,今兒特意備了冬瓜白菜,能中和火氣。四哥多喝碗羊湯也不礙事。”
    四大爺從小就上火體質,難得放開肚子吃一回羊肉,也是高興。“八弟娶了福晉,夥食水平直線提升啊。”
    雲雯被吹捧了,忍不住低頭盯碗,嘴裏說:“八爺從前在宮裏吃禦膳,我還怕出來吃不慣呢。”小媳婦的姿態依舊優雅,除了沾了羊湯的嘴唇,紅得就沒有那麽優雅了。
    四福晉烏拉那拉氏笑著解釋道:“宮裏禦膳雖好,但架不住阿哥爺自己不講究。有時候看書習武誤了時辰,或者在外頭回來晚了,草草對付是常有的事兒。”
    “對對對。”四貝勒拍腿,“有陣子京裏京外鬧瘟疫,他回宮晚,就天天往兄弟們院子裏蹭飯吃。”
    小八爺傲嬌地一抬腦袋:“現在不用了,爺現在什麽時候回府都有熱乎飯吃。”
    四爺和四福晉對視一眼,齊齊笑出聲來。“瞧你得意的。”
    家裏便餐簡單,小八爺又不肯飲酒,於是火鍋再怎麽吃,半個時辰也就吃完了。四福晉知道自家爺們有話要跟弟弟說,於是主動拉了雲雯去旁邊雲雯的書房裏說話去了,暖閣裏就剩下了兩個皇子阿哥,坐在榻上消食。不過他們兩個從小在宮裏的規矩已經刻進了骨子裏,並不像尋常紈絝那樣癱在榻上,就算是放鬆的坐姿,上身也有筋骨撐著。
    “聽說你封了一家院子?”四貝勒皺著眉問。
    小八爺露出一個不好意思的笑:“四哥也聽說了?實在是門下的佐領不像話,不然我也不想大好的日子沾這種晦氣。”
    “你剛開府封旗,自然應當立威——”四大爺稍微將腦袋湊近了一些,小聲說,“不過那家院子背後的東家,好像跟索額圖的門人攀上了關係,你處理起來……可得妥當。”
    四哥不拿自己當外人,小八爺也就不再裝相了。他收起笑容,目光冰冷的樣子跟平素判若兩人:“四哥,弟弟給你交個底。他家可不光做皮肉生意,還沾了別的東西。此乃國之害蟲,別說是太子的關係,就算是找皇阿瑪當靠山,我也得斬一斬!”
    一向溫和的小八爺露出這種可怖的神情,就連四大爺都給嚇了一跳。“這是怎麽了?”四貝勒壓住弟弟的手肘,“你別激動,太子爺……隻要不跟謀逆牽連上,對他來說什麽事兒都不是事兒,你又不是不明白。這些年都過來了,怎麽如今好日子剛開始就熱血上頭了呢?”
    小八爺聽了隻能苦笑:“四哥,有些事兒,是天給‘人’的禁忌。它不是說大清如何如何,士紳官員結黨如何如何,甚至不是百姓如何如何,是‘人’。沾了,就不能再稱之為‘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