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7章 十八歲的盛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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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於成龍、八貝勒、十阿哥一行,由滿丕帶領的百名親信護衛,正月十七就連夜出京,一路上密旨開道,日夜兼程。為了保密也為了趕路,這回他們依舊是沒有帶服侍的仆從,隨行中的非戰鬥人員,隻有一名會說葡萄牙語的神父罷了。
    小八爺從山西賑災回來後就在內務府定製的那輛遠行馬車終於派上了用場。楸木、紫檀等各種密度不同的木材,加上這個時代最高技藝的鋼鐵打造的車身渾然一體,結實抗震的同時又足夠輕便,能夠被兩匹馬拉出幾乎與普通行軍持平的速度,堪稱清代少有的黑科技。
    唯有的缺點是出於減重和速度的考慮,車廂設計得並不寬敞,遠遠比不上貝勒府專用的能夠坐上七八人的大馬車。小八爺和十阿哥帶著半人高的小熊擠在裏麵剛剛好,若是再擠上一個傳教士翻譯員,那就顯得捉襟見肘了。
    “小有小的好處,跟普通官家馬車差不多的外觀,跑在路上不起眼。”小八爺安慰弟弟說道,懷裏還抱著一隻軟乎乎的小白熊,仿佛一個散發熱氣的大抱枕似的。
    十阿哥第一次出來體驗生活正新奇著,加上馬車裏的軟裝還是舒適的,因此並沒有太大的怨言。若說有什麽不滿意的,不過兩點罷了:第一是他八哥趕路太著急了,都不停下來讓他尿尿;第二就是他也想抱小白熊,然而那熊崽子“哈”他。
    騎馬的侍衛護送著馬車,在冬末春初的官道上馳騁。一開始兩邊多是沒有葉子的枯樹,隨著他們一路向南,視野中的綠意也越發明顯。於是隊伍行進的越發快,就仿佛是在追趕即將過去的嚴冬。
    封禁煙館的工作很枯燥。
    按圖索驥地抵達一座城市,找到賣鴉片的煙館,搜出鴉片,就地焚毀,宣讀禁令兼給老百姓講故事,將引誘百姓吸食鴉片的首惡斬首示眾,將從犯綁起來遊街。周而複始。
    三十萬點積分兌換出來的藥品偵查係統猶如天眼,沒有一克鴉片可以逍遙法外。
    此時鴉片在清朝的傳播並不廣泛,鴉片館隻有在大城市中才會作為服務有錢人的新奇玩樂場出現,總數不超過二十家。不用下到道路不便的鄉村去封禁鴉片,這大大減輕了欽差隊伍的工作量。
    可惜的是他們抓住的都是“末端零售商”,這些人對於鴉片的來源最多隻能追溯到亢氏商行,再多的他們也不知情了。倒是小係統偶然間掃描到一處藏鴉片的宅院,在這個宅子裏抓到亢氏一個本家子弟,然而依舊算不上什麽大魚。
    還是得去廣州找亢氏本家。
    因為要派人手看押犯人,再加上姚法祖在福建時與大家分別,隊伍的人數逐漸減少到出發時的三分之二。等到十阿哥都能滾瓜爛熟地背誦“十五個反鴉片小故事”的時候,他們終於抵達了此行的終點——廣州城。
    城門口的兩顆巨大的鳳凰木上掛滿了紅花,如他們一路行來焚燒的火焰。
    此時已是盛夏,剛下過一場雨的廣州城潮濕而悶熱。腳踩在土路上都好像會滋出水來,人都不用如何活動,全身上下就有黏糊糊的感覺。
    “嘖。”嬌生慣養的十阿哥用語氣詞表達了他對氣候的不滿,同時嫌棄地抬了抬腳。
    小八爺看了看弟弟,笑道:“我們小十扮起紈絝來可真像。就要這個勁兒,咱們是從天津過來采買的商家少爺。”
    十阿哥一時沒弄明白他八哥是真的在誇他呢,還是在戲謔,當下嘟起嘴道:“要我說,咱們裝商人做什麽?亮出聖旨一路殺進去,管他是漢商洋商,還是官商民商,都得跪下喊咱們爺。”
    他們隊伍中原本穿著統一製服的侍衛都在進入廣東地界之前換成了短打,長長的辮子或盤在頭頂,或盤在脖子上,失了之前的整齊,看著真有幾分商隊鏢師的模樣。這樣的打扮一是為了應對炎熱的天氣,入夏後的廣東真不是個能穿著一層布一層綢趕路的地界。而二來嘛,也有變裝的考慮在裏麵。
    “十爺,這裏畢竟是鴉片商人的大本營。就目前所得情報,亢氏在廣州城中開了三家鴉片館,不少富商巨賈牽連其中,這些人的姻親關係盤根錯節。若想不錯放一個,少不得要暗查清楚才行。”於成龍解釋說。
    小十:哼!道理上能明白,感情上不明白。
    小八爺給弟弟塞了個黃桃。“吃個黃桃清清口,今兒別再吃荔枝了,再吃就上火了。”
    十阿哥扮了個鬼臉:“‘日啖荔枝三百顆,不妨長作嶺南人。’”說完,接過黃桃啃了起來。夏天的廣東熱歸熱,但有口福也是真的。
    對於弟弟的活潑淘氣,小八爺苦笑著搖搖頭,轉而將視線轉向於成龍:“於大人老成之言。我也是這麽想的,不光是不要放走小人,也不想牽連無辜。廣州城不比我們查封的其他地方,除了個把煙館外再無他人涉案,此處通商海港,鴉片流入之地,藥鋪、郎中、小商販,乃至飯館都當它是個海外稀罕物來賣。若真像別處那般誅殺起來,隻怕要血流成河,對於廣州的安定也沒有好處。我想,那些因為無知、或者受人蒙騙而買賣鴉片之人,給他們一個棄暗投明的機會。”
    管家打扮的於成龍聞言歎息:“八爺真是仁慈的主子,那您的意思呢?”
    小八爺招招手,於成龍走過去,兩人嘴巴貼著耳朵說了好一陣悄悄話。
    廣州城裏來了一支北邊的商隊,那商隊裏的保鏢身手了得,那商隊的管事出手闊綽,聽說要替京裏的貴人尋摸稀罕禮物。這樣一支就算喬裝後也很顯眼的隊伍,在商貿興盛的廣州,反而一點都不顯眼。就連擺早茶攤的老大爺聽說了,也就咕噥一句:“京裏又來人尋摸禮物了啊。”
    “嗐,這有啥?一年四季,不都是這樣?什麽皇帝的生辰,太後的千秋……不都喜歡來咱們廣州找洋貨嗎?”一個吃早茶的客人說,看他的穿著打扮,以及手上的翠玉扳指,至少是個家境寬裕的小商人。
    “這次背後的人也許不一般呢,我看他們十三行都跑了三、四家了。”另一個文人打扮的中年人啃了個蝦餃,道,“行事挺高調的,又挑剔,興許是什麽二品大員的門人呢。”
    這家早茶鋪子幹淨衛生、用料紮實,在附近的老街坊中頗有口碑,回頭客多了,彼此眼熟,說起時事也喜歡相互交流兩句。然而也僅此於此了。灶上的水蒸氣混合著麵點和臘味的香氣,在食客們快速變換的話題中暈開。日頭逐漸升高,炙熱的金色逐漸逼近屋簷陰影裏的灶台。街上人聲鼎沸。
    這就是繁華的廣州港,康熙朝僅有的四個通商口岸之一。
    所有人都沒有想到,這支“平平無奇”的北方貴人派來的商隊,馬上會給廣州城砸下一個驚天霹靂。
    五月二十一,兩廣總督親自帶人封了廣州城。還沒等要出城做生意的人們著急,總督府前鍾鼓齊鳴,隊形拉開,舉著官府令牌的小吏滿街跑動,道是京裏來了欽差大臣,讓城中有官職、功名在身的人,以及家財在五千兩以上的富商去迎接。
    “什麽?欽差大臣?是來采購洋貨的嗎?”
    “你傻啊!采購洋貨?這麽多年,這麽多人采購洋貨,也不乏宮裏的啊,什麽時候動用過欽差大臣?”
    “啊,那是要出什麽大事了嗎?”
    “別問了,快走吧。”
    ……
    相似的情景在廣州的大街小巷發生。不一會兒,總督府前就擠滿了人。當然不是說廣州府中人均秀才員外隱形富豪了,隻是多年來與洋人雜居,老百姓的膽子都大了不少,沒見著有人趕他們走,便推推搡搡地跟過來看熱鬧。
    這一看可不得了,總督府前還搭起了木台子,上麵架了寶藍底金紅色花紋的華蓋,端的是氣派非常。
    “欽差大臣,左都禦史於成龍大人到——”幾十個衙役中氣十足地喊著,即便是在如此人潮中都響徹四方。
    “謔!那就是大名鼎鼎的小於成龍啊。”
    “有名的清官啊。什麽風把他吹來了?”
    眾人看著台子上穿官服的長者,隻覺得他一身壓不住的正氣。
    於成龍站在台子東側,欽差的儀仗列在身後,又從袖中拿出聖旨。“聖旨在此,地方官接旨。”
    兩廣總督石琳帶著廣州總兵、廣州知府一眾大小官員齊齊跪地。“臣敬候聖諭。”
    “快跪下,快跪下。”百姓都是從眾的,況且在這種大場麵裏。從台子跟前開始,人群如退潮一般矮下去一截。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聞沿海有販藥名‘鴉片’者,或曰‘福壽膏’,毒性甚巨而靡費頗高,百姓因此喪命破家不在少數。流毒已入京矣,朕親見之,其吸食鴉片者,賣兒鬻女,不顧人倫,觸目驚心。欽令於成龍、定貝勒、十阿哥查封境內鴉片,所到之處,如朕親臨。欽此。”於成龍將這封已經讀過許多遍的聖旨讀完,然後將聖旨上的滿漢文字和大印展示給前排的人看。
    “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地方官們口呼萬歲。
    “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百姓們也跟著喊。
    於成龍將聖旨小心地收回匣子裏,再將木匣用明黃色的袋子裝好,收回袖子裏。“石大人,各位父老,快快請起。這鴉片的危害,還請聽於某慢慢道來。”於成龍又將京裏麵逮住的幾個例子給講了一遍。畢竟是小八爺精心挑選的重度病例,不用怎麽加工就讓人震撼,何況是這一路上一次又一次地說,多少順應百姓的精神需求加了額外要素進去,如今幾乎成了抓人眼球的獵奇故事了。
    什麽禦史上朝途中踩到了穢物,被毒癮發作的王秀才添了個幹淨。
    什麽因為綁了手不讓動彈,李某生生把自己的胳膊拉脫臼了,也要去抓鴉片煙。
    什麽某人為了買鴉片,喪心病狂將嶽母賣給了人販子。
    ……
    廣州城裏的人接觸鴉片可比別的地方多多了。稍微懂些藥理的人對於鴉片成癮的副作用也早有耳聞。他們的反應也跟別處一臉懵逼的老百姓截然不同。自己心裏的猜測被官方背書肯定,自然是快慰的。於是這些不沾鴉片的看客率先竊竊私語起來:
    “總算是要下重手整治鴉片了,我早就說這是個害人玩意兒。”
    “嗐,誰說不是呢?就我們那條街上的魚仔,抽煙都抽成乞丐了。他爹可是留下了三間鋪子的。”
    “抽煙抽死的人也不少哇。”
    “那些煙館老板,為了賺錢良心都黑了。”
    ……
    沒有利益牽扯,反而身受其害的老百姓們拍手叫好,但站在前麵的豪紳們中間,就有人的臉色驚疑不定起來。尤其是當他們發現前些日子登門的所謂“富商管家”,竟然就是欽差大臣本人的時候,心情簡直可以用天崩地裂來形容。
    哪怕是微服私訪扮戲呢?欽差大臣於成龍給人當管家,那……那兩個少爺,不會是……
    “這位是皇八子,定貝勒;這位是皇十子,溫僖貴妃所出,公遏必隆之外孫。”於成龍的介紹和兩廣總督的磕頭,徹底打消了某些人心頭的僥幸。一想到自己曾經給貴人主子推薦過“福壽膏”當特產禮物,便覺得別說是皇商的招牌了,隻怕是腦袋都要沒了。
    頓時,在廣州地盤上煊赫非常的十三行的當家人,紛紛跪下來,痛哭流涕地高呼“給八爺請安,給十爺請安”,著實是讓大家開了眼界。更有那亢氏出來迎接欽差的代表,差點癱地上沒起來。
    “諸位,從今日開始,私藏、買賣鴉片就是抄家滅族的重罪了。此前種種,念爾等無知,可另案辦理。”小八爺背著手,笑眯眯地說道,“五日之內,主動將鴉片交到府衙的,則既往不咎。揭發他人私藏鴉片的,朝廷查獲一斤,賞銀一兩,查獲百斤,賞銀百兩,上不封頂。”
    好家夥,一斤一兩銀子,差不多就是鴉片成本價的一半。在廣州這個鴉片多的地界,隨便舉報個藥鋪,就是上百兩銀子的進賬啊。
    鴉片商人們再怎麽有錢,都不敢去賭家裏的女仆車夫,會不會為了銀子而出賣他們。
    有人的眼中閃過厲色,正尋思著要不要狠狠心給下人喂鴉片,或者想個好辦法將自家藏的貨偷運出城,就聽見小八爺的聲音:“咱們廣州府還是有識大體的商戶的,前些日子爺兄弟二人造訪了幾家,深感諸位心向朝廷深明大義,想來此次禁煙定能順利而行。”
    完蛋!忘了“京裏來的富商少爺”已經跟許多人私下見過麵了!鬼知道中間有沒有誰出賣了大家!
    即便是老奸巨猾的亢氏家主都瞳孔一縮,油光滿麵的臉上如瀑布般流下汗來。夏日炎炎,他們看向台上的兩個少年,卻覺得他們說出的每一個字都仿佛寒風。
    “不知者不怪嘛,五日內我能見到你們來交鴉片就好了。”
    “就是就是。”十爺打了個哈欠,“一路上砍頭都看膩了。你們老實點,別給爺添麻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