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8章 十八歲的盛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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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總督府衙門前麵的這場大戲唱罷,市民們帶著朝廷要全麵查封鴉片的消息四散開去。其實從明末開始就有有識之士提議禁煙,清朝立國之時也將鴉片買賣列為非法。然而法條是法條,執行是執行。非法的買賣,做的人也大有人在是不是?
    但別以為人治社會的政府執行力就不強了,連老百姓的發型都能給落實下去的朝代,頂端統治者真的揮起屠刀來,那威懾力可不比法製社會的法條要弱。
    廣州城依舊封著,陸上的城門不通,水上的城門也一閘到底,堵上了石頭。
    一開始還抱有僥幸心理,覺得這次禁煙會像以往那樣抬抬手放過去的人,也逐漸認清了局勢。率先行動的就是小本經營的藥鋪和賣貨郎,小民知道自己隻是這個行業中最小的魚,連替罪羊都夠不上,除了進貨鴉片的錢打了水漂有些心疼外,好歹命是保住了。
    手上隻有半斤鴉片的小民尚且肉疼,大批囤貨的商家就堪稱割肉了。有魄力識時務的,狠狠心全交出來的有,然而實在不多。大多數人抱有僥幸心理,交一部分,留一部分,想等著欽差走了之後再賣出去回血。
    就在鴉片商人們閃轉騰挪做小動作的時候,總督衙門的二堂內,兩廣總督石琳正一臉嚴肅地看著於成龍微服私訪查出來的名單。看著看著,他就雙手掩麵:“羞恥啊,老夫這輩子的官聲怕是要葬送在這裏了!”
    話說石琳也不是完全的陌生人,他出自漢軍旗石家,正是太子妃瓜爾佳氏的四爺爺,如今剛好六十歲。差不多在“廣州十三行”這批對外貿易的皇商設立後不久,石琳就調到了兩廣總督任上,負責發展商貿、經營海港,為萬歲爺和太子的小金庫送去逐年增長的稅收。
    石琳雖然長在軍功豪富之家,卻是難得有經濟頭腦的滿人。一開始皇帝還拿他當普通佐領用,讓他跟著打三藩什麽的。然而用著用著,康熙就發現,這人有獨特的天賦點啊!但凡他呆過的地方,總會動員著修路,交通便利帶動著當地特色產業繁榮起來,什麽製鹽啊、采茶啊、木材啊,接著地方財政寬裕,就開始減免農民的賦稅,因此石琳當官百姓高興朝廷也高興。這種家夥不當地方官,那對不起老天爺喂到嘴邊的那口飯啊!
    於是石琳在兩廣總督的任上一呆就是十年。你要說石琳是個多麽清廉的一把手,放在後世也說不上,不過是該幹活的時候幹活,該救災的時候救災,拿錢的時候不貪心,平日裏不欺壓百姓罷了。但放在清朝這個時代,廣州港這個油水嘩嘩過的地界,那就是了不得的好官了。兩廣的百姓都覺得在他手下日子不錯,祈禱著老人家能長命百歲。
    也正是聽聞了石琳的官聲,再加上小係統確認了總督府和總督名下的別院莊園裏都沒有鴉片的痕跡,小八爺於是決定與石琳開誠布公。這才有了一夕之間封鎖廣州城一事,打了敵人一個措手不及的事兒。
    於成龍調查得來的這份名單,石琳早就看過了。不過之前看的時候隻有名單和各人手中的囤貨(部分數據來自小係統的傾情讚助)。但如今跟他們主動交出來的鴉片數量一對,巨大的缺口簡直讓石琳恨不得找個地洞鑽進去。
    “亢家的泰富行做到頭了!”老總督從羞愧中回過神來後說道,“我也保不了他們的。”
    十爺撇撇嘴。瓜爾佳氏石家再顯赫,跟他的身份也沒法比,因此十大爺對於老總督也沒有太多的尊敬。他隻知道看總督府這小葉紫檀的全套家具,這海外進口的彩色玻璃果盤,這位總督大人也是吃了油水的。也對,皇阿瑪把他放在這個位置,不就是讓他拿錢的嗎?也不知道太子毓慶宮裏那些奇珍異寶,有多少是從石琳這裏送過去的。
    作為身份最高的庶子,十爺看不慣太子這件事,可以一路追溯到他姨母鈕鈷祿皇後當初被赫舍裏皇後壓一頭不得不做繼後那裏。若不是十爺跟太子的年紀差太大,又認清了康熙在鈕鈷祿和赫舍裏之間絕對的偏心,小十行事可以比大阿哥更加激進。
    不過現在嘛,他覺得跟在八哥後頭混一混挺好的,尤其是每年都會看到太子倒黴。前年是一群哥哥們在戰場上立功,獨獨沒有他太子;去年是太子跟男人睡一起的事兒惹了皇阿瑪震怒;今年是太子妃娘家人治下鴉片泛濫。
    哎呀呀!哎呀呀呀!
    一邊不恭敬地想著,十阿哥一邊伸手去果盤裏摸荔枝。在廣州的夏日裏吃冰鎮過的荔枝,簡直是人間享受。然後,他就被八哥一把按住了手。“別吃了,嘴裏都長泡了。”
    小十看了看桌上一堆荔枝殼,不情不願地把手縮回來。“哦。”
    阻止了弟弟把荔枝當飯吃的小八爺轉過頭,繼續跟石琳、於成龍、滿丕等人議事。“亢氏往其他城市開煙館,一直開到京城,本身就是居心不良。不然看看其他的商家,從洋人手裏進了鴉片,隻知道當做藥品、補品去賣給當地百姓。將鴉片放煙絲裏抽用以牟取暴利,就是亢家第一個開始的。”小八爺說,“我從一開始就沒指望他們能悔過。不將這樣的首惡斬首,用什麽警示後人呢?”
    “自然!自然!”石琳閉了閉眼睛,“但不止亢氏一家瞞報啊。若都殺過來,隻怕十三行中二十餘戶商家,要少下去三分之一。”
    “給臉不要臉。”小十的話打斷了石琳的傷感,“說了‘全交出來’,知道什麽是‘全’嗎?聽不懂人話嗎?是我們沒給機會嗎?講道理我八哥是有名的心善人,若全憑於振甲的作風來,私訪查清楚了就雷霆手段一家家搜過去,那是一網打盡也別分什麽黑狗白狗,烏鴉落身上全是黑的。”
    石琳不說話了,自己心目中一直以來的送錢工具人私底下做著這麽喪盡天良的買賣,實在是讓他覺得難以理解。“廣州乃是大清海貿第一港,便是不碰鴉片,那些寶石、香料、木材、茶葉、瓷器……哪一樣不夠他們賺得盆滿缽滿?”
    於成龍冷著臉道:“商人逐利,節操本就不可相信。”
    總督府安置著冰盆的帶客廳很舒適,檀木家具淡淡的香氣在房梁間盤繞,就連燥熱的心情都能平靜不少。
    “唉。老臣治下不嚴,該認此罪。”石琳終於下定決心,將名單交還給於成龍,“八爺、十爺放手去做便是,總督府的衙役聽憑差使,老臣自己就先避嫌了。”
    這姿態擺得很低了。不光表示他放棄了給那些往日獻“孝敬”的商家當保護傘,更是給了熟悉當地民情的人手。兩廣畢竟離京城太過偏遠,地頭蛇聽話,那就大大降低了辦事難度。
    石琳識時務啊,難怪是能夠在民間官聲不錯的人。小八爺彎了彎眉眼:“還是得請石大人幫忙呢,我們人生地不熟的。”
    石琳連忙站起來:“八爺盡管吩咐。”
    “亢家的鴉片來自洋商,待將大清的商家清理了,還得石大人替我等約談洋人。”
    “這是自然。”
    這些人沒有再多談論亢家的事情,隻有滿丕興致勃勃地摸著刀柄。
    五天的時限眨眼就到了,天氣都沒有變化一點。依舊是動不動就下個陣雨的濕熱的夏天,雨後太陽就刺眼地照耀在總督府青苔瘋長的瓦片上,水漬形成反光。小八爺再次登上了總督府前臨時搭的台子,這一次,他跟小十一人一張花梨木官帽椅,坐著等待即將開始的追捕大戲。
    不科學的小白熊感覺不到熱,就蹲在小八爺的腿邊,時不時將爪子伸出頂蓋遮陰的範圍,去跟耀眼的光線玩耍。
    “龍龍,都鎖定了嗎?”
    “鎖定了鎖定了。”小白熊拍拍自己的胸脯,“廣州城內還有被藏匿起來的鴉片六千多斤,大批的分散在七處地點,每個箱子在這幾天裏麵的位置變動我都給你標得清清楚楚了。”
    “龍龍真棒。”小八爺誇它,然後將手中剝好的荔枝往空中一扔。小白熊躍起來用嘴接住,“啊嗚”一口連果肉帶果核都吞進了肚子裏。
    “八……八爺這熊真威武。”說話的是十三行的葉大商人,這位今年才開始碰鴉片生意,且是少有的交了所有存貨的聰明人。小八爺將他立為改邪歸正的典型,請他一起來台子上看負隅頑抗者的下場,當然是沒有椅子的。
    跟葉老板站在一起的還有素來不碰鴉片生意的王大商人和仇大商人。相比葉某人的忐忑,這兩位就淡定多了。王老板還剝了荔枝試圖投喂小白熊,但小白熊不理他,隻追著十阿哥扔的荔枝跑,大大滿足了某個青春期少年莫名其妙的優越感。
    不過天太熱了,哪怕有遮陽和小白熊也很難熬。緊張的葉老板率先汗濕了長衫的後背,而這個時候,廣州城第一批因鴉片而被捕的階下囚也被押送了過來。
    亢氏一家子男女老少,被鐵鏈綁著手腳,又用手腕粗的繩子串著鐵鏈形成一串,足有五六十人。拖著綾羅裙擺的婦人走得踉踉蹌蹌,哭聲整天。但與這串人同行的二十多個大箱子,卻明明白白地顯示他們並不無辜。
    還印有洋文標記的鴉片箱就大喇喇地在刑台上被敞開,公示給所有人看。
    “亢氏,廣州最大的鴉片商。封城之時庫藏鴉片約四千三百斤。五日之內,其僅上交二百餘斤,剩餘鴉片被分散藏匿於亢府假山下密室、泰富行分行倉庫中。”滿丕操著不熟練的漢語,跟老百姓說明道。
    見他實在說得辛苦,小八爺抬抬手,打斷了滿丕的話,自己接過宣講的使命。“鄉親們,廣州城裏三家煙館,有兩家是亢氏所開;我們一路行來,京城、天津、蘇杭、泉州,鴉片煙來自亢氏者十占其九。我說這是大清鴉片第一商,你們可有異議?”
    小八爺說到這裏,目光在台下的百姓和葉老板等人的臉上掃過一圈。
    圍觀百姓的竊竊私語聽不真切,但我們的主角有係統開掛。隻見小白熊一屁股坐在地上,雙眼呆滯地開始掃描數據。“檢測到現場有兩千五百六十六條對話,沒有發現‘冤屈’相關詞匯和情感。”
    葉老板也跟著苦笑道:“我知道他們家是跑不掉的,但沒想到他們竟然如此……如此……”頭鐵。
    他一個存了八百斤的都狠心全部充公了,亢家手裏握著四千三百斤鴉片,才交給朝廷兩百斤,糊弄鬼呢。
    於成龍頂著大太陽當街升堂,公開審問亢家販售鴉片案。人證物證俱在,當場判亢家父子主母、主持經營者十一人死刑,家產抄沒。其餘男丁每人大杖三十,所有亢家人罰往邊關為奴。
    喀,喀,喀,喀,喀。十一顆人頭落地。
    台前血腥味彌漫開來,竟是當場斬首,都沒有等秋後再審。這就是欽差大臣所代表的這個時代至高無上的皇權。
    百姓們安靜了好幾秒,才有人小聲歡呼起來。但因為呼聲太小,形成不了從眾效應。那些人也安靜下來,跟著大眾一起害怕。
    要變天了。這次禁煙,朝廷是認真的。
    亢家隻是一個開始,僥幸心理的還有五戶人家。然而不管是藏狗洞裏的,假裝成阿膠的,埋米缸底部的,還是丟糞坑裏的,隻要是鴉片,都被搜了出來。
    總計六千多斤,跟他們暗訪時候的數目合上了。於成龍差點不升堂改去給小白熊剝荔枝。
    “這白熊不愧是禦賜的神物,嗅覺靈敏勝犬遠矣。”於成龍心想,自我感覺發現了八貝勒非要千裏迢迢帶上一隻吃貨的原因。
    不管心裏是如何欽佩,於成龍都要端著一副“一切都是我們明察暗訪所得”、“一切都在本官掌握之中”的表情,嚴肅地坐在台上審問。
    一直從日頭當空審到月過中天。最後一顆人頭落地的時候,廣州城宵禁的時間也到了。圍觀百姓早就散去,隻留下堆成小山的鴉片箱子,被侍衛們連夜拉到海邊。
    第二天,烈日照常升起,一如既往將潮濕的空氣變得仿佛蒸籠中一樣。好在時不時有海風吹來,稍微中和了那種濕熱感。不然以京城人的體質,在這種高溫環境下連著高強度工作兩天,隻怕是要中暑。
    密密麻麻的人群聚集到海灘上,官員、士紳、挑夫、商販,乃至於婦女、小孩……都見證了繳獲鴉片的總數和成色。
    京裏來的士兵們劃破鴉片箱,將鴉片拋入事先挖好的鹵水池中,拌上生石灰。六個大池子瞬間就成了褐色。日頭蒸發了水分,約莫半個小時後,池中的物質就成了一攤黏稠的糊糊。
    小八爺站在沙灘上,海水和沙子反射的陽光照得他眼睛發疼。“點火!”少年揮手。小臂劈下,像是砍了無數人頭的鍘刀。
    隨著這把“鍘刀”揮下,數不清的油布火把被拋入六個池子裏。
    黑煙竄天而起,成為金色的太陽、碧藍的天空海水之外的第三種色彩。
    作者有話要說:啊啊啊啊榜單寫不完了。
    你們說的鴉片不能用燒的很有道理,但是作為小說而言,用燒的比較有儀式感,所以我還是想燒一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