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8章 二十歲的春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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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求八爺救救靳輔吧。”陳潢如今養好了病,說話中氣十足,當即就吸引了護國寺大街上不少老百姓的目光。京城百姓消息靈通的居多,自然知道靳輔是誰,於是小八爺就聽到了竊竊私語的聲音。
    “靳輔又出什麽事了”
    “這位天天被推出來頂缸,朝堂上怕是又要有風雨嘍。”
    “嗐,這朝堂大員也不好當啊。我跟你說,之前靳輔被問罪的時候,他那個老姨太太生病也沒藥醫,生生疼死了。”
    小八爺隻覺得頭皮發麻,什麽吃飯都忘到九霄雲外去了,連忙讓人將陳潢和於成龍請入藥店中。
    那陳潢情緒激動,被人攙扶的時候還好一陣撕扯。待到店門的木板落下,隔絕了窺伺的目光,小八爺才鬆了一口氣。
    “有話好好說,若是合天道人情,難道爺會袖手旁觀嗎”少年皇子的聲音初現威嚴,讓陳潢仿佛抓住了主心骨一樣。
    這位治水奇才就著小杯子送上來的手帕胡亂抹掉鼻涕眼淚,喘著氣道“靳輔鼻湧鮮血,濕了十張帕子都不止,已經臉色發白了。偏他還惦記著差事,要去衙門辦公。”
    於成龍雖然平日裏卻是個不善言辭的人,不過這個時候也幫忙補充道“臣觀靳輔病得不輕,他卻道是宿疾,不礙事。”
    原本以為又是什麽黨派紛爭的小八爺一個激靈,竟然是個專業對口的問題嘛如今大家終於會拿生病問題找他了,真是可喜可賀、感天動地。
    “周公公提上我的藥箱,隨我走一趟。侍衛我隻帶兩人,其他人護著八公主在此等候,有突發事就聽法祖的。衛陶格小杯子先領衛陶格去下榻處安置吧,今日這接風宴怕是吃不成了,改日爺再請你。”
    他條理分明地吩咐下去,底下人紛紛應是,然後各歸各位。
    八阿哥自己就拎著係統上了馬車。與他一起坐車的還有陳潢和於成龍。周平順趕車,兩個侍衛跟著馬車小跑,腳程並不慢。
    小八爺心知分秒必爭的重要性,在車上也不忘打聽。
    靳輔作為一個成天跑工地的技術官員,大大小小的病痛伴隨他半生。偏靳某人是容易上火的體質,流鼻血的曆史可以追溯到二十年前,相比老寒腿的痛苦來說,真算不上什麽。
    直到這回鼻血洶湧不止,實在嚇人。
    “那血就跟決堤的河水一樣,嘩嘩的。”陳潢抹了把眼角,“小人跟隨靳大人二十年了,從前心思隻在治水上,後來受明珠牽連,我隻道自己理想不得實現,讓大人為我操心頗多。如今倒是沉冤得雪,卻不想大人的身體已經敗壞”
    這陳潢起於草莽,原本也是身形壯碩之人,如今接連遭逢劫難,硬生生將河堤上練出的肌肉給消沒了。此時坐在八阿哥那輛加寬馬車的側邊,看上去竟比吃糙米青菜出名的於成龍更加單薄。
    陳潢翻來翻去也就這兩句,並不能更多有關靳輔病情的信息。小八爺不忍心再看他,目光轉向於成龍,有意說些活躍氣氛的話“從前於大人說和靳輔不共戴天來著,如今”
    “過去的事八爺就不要再提了。”於成龍老臉一紅,連連擺手,但辯解的話卻說得很認真,“靳紫垣是做實事的人,若是有個三長兩短,是大清的損失。”
    於成龍這番話引得小係統一陣哇哇大叫“明明一開始是你們兩個鬧起來的,朝堂上天翻地覆,不知道下馬了多少官員,連明珠都隻能告老了。然後你們和好了這種行為跟被家暴的婦女向社會求助,引得大家紛紛出手後又跟渣男握手言和有什麽區別”
    渾然不知道自己成了“渣男”的於成龍還在唏噓,意思是康熙有意在今年重新封靳輔做河道總督,偏偏在這節骨眼上靳輔病了,要是沒跟上麵通好氣,隻怕康熙會對他有想法。
    “靳紫垣這個樣子,若是強撐著到河堤上,恐怕要折壽。這件事,還得八爺在皇上跟前進言。”於成龍搓著手,神色有些窘迫,大約也是知道讓一個半大孩子去勸說皇帝著實是有些強人所難的事。然而於成龍就是這麽個脾氣,他覺得正義的事情,不光自己義不容辭地去做,還要綁著周圍人一起做。麵對八阿哥這個皇子,能用懇求而不是道德綁架,已經很客氣了。
    小八爺的右手一下一下拍在座椅扶手的軟包上,其實是在拍他的係統。他年歲漸長,大拇指上帶了個紫水晶的翠玉扳指,搭配著下方軟包上精致的俄羅斯宮廷風的繡紋,無端有些威嚴勁兒。“我先看了他的病情再說。”
    這句話落下沒多久,也許也就五六分鍾,馬車就到了靳輔家門口。
    這是一座普普通通的位於老北京胡同裏麵的四合院,進門繞過一座龜鶴延年的屏風,就是一個四四方方的院子。正麵是客廳,東側廚房和倉庫,西側馬廄和雞棚。客廳後麵還有一進,一家三代連同兩名老仆都住在裏麵。如此便是全部。
    一眼望到底,幾步就能走到內室。
    小八爺一行衝進去的時候,靳輔正仰躺在床上拿嘴巴呼吸,“嘶哈、斯哈”的聲音粗重得如同破舊的風箱,時不時還要被倒流的鼻血嗆住,吐出一口血沫來。他並不是每一次都能準確吐進臉盆裏的,原本淡青色的被子已經被血汙得不成樣子了。
    靳輔的老妻在小爐子上熬藥,屋裏都是煙熏火燎的中藥味夾雜著血腥味的詭異味道。
    “紫垣”陳潢先於眾人衝上前,握住靳輔的手,“你可好些了”
    靳輔“斯哈”兩下,掀開眼皮,連帶著花白的頭發都動了動。“已經漸漸止住了,哪裏就像看上去那麽厲害。我從來血熱,喝一碗犀角大黃湯就好了。”他溫言安撫完陳潢,接著就提高音量問“婆娘,藥還沒好嗎”語氣虛弱中透著不耐煩。
    靳輔老妻也是個潑辣的,兩把頭,天足,嗓門邦邦響“殺千刀的老賊,剛煮上呢,便是太上老君熬藥也沒那麽快”
    靳老爺吵架吵不過老伴,識趣地閉嘴,目光去看跟在陳潢後麵進來的人,這一看不要緊,好家夥,還有個黃帶子呢。
    這下靳輔也忘記了要仰躺了,掙紮著從床上翻下來“給八爺請安,八爺怎麽親自來了”他一句話還沒說完,鼻孔裏就湧出一大捧鮮血,直接從上唇胡須噴到山羊胡,將原本的花白染成血紅。
    這架勢是真有幾分嚇人,唬得一屋子的人都齊齊上手,將靳輔重新按回到床上。
    小八爺也顧不得寒暄了,往沾血的床上鋪了塊墊布,就坐上去檢查靳輔的鼻子。鼻腔裏都是血,什麽都看不清。於是小八爺先給靳輔紮了幾針,做了血管收縮的應急處理,接著又擦血擦了兩塊帕子,才算是窺得一點端倪。
    “左側鼻腔中長了瘤子,應是瘤表麵的血管破裂,才導致的出血。”胤禩起身,擦幹淨手上的血跡,道,“不必煮犀角大黃湯了,不對症。不將瘤子切幹淨了,這病好不了。”
    老太太看向黃帶子小阿哥的目光有些猶疑。她手裏還握著給小藥爐扇火的蒲扇,看著架勢頗為凶猛。“一直都喝這個藥,有用。”老太太說。
    胤禩一看她的模樣就知道這是遇上倔強不聽勸的病人家屬了,此時來硬的不行。他尋思著已經給靳輔紮了兩針了,耗些時間也不至於一下子就失血而亡。於是小八爺拍拍衣袍站起來,從善如流地道“那就先喝著,要是到了太陽落山還沒徹底止住血,就聽我的,成不”
    他表現得太過自信,反倒讓老太太多信了兩分。“小阿哥真的是會看病的嗎”
    “咱們八爺紫禁城有名的醫術天才。”周公公立馬接道,“老太太您去打聽打聽,三懷堂的八爺,可有耽誤過病人反倒是起死回生的故事多嘞。”
    “不必多說。”八阿哥舉手止住了周公公的話。主仆兩人一前一後出了正房,跑前頭客廳裏去了。小八爺喝茶養神,還能在係統空間裏查閱鼻瘤的有關資料。
    別看某江湖人麵上繃得住,其實這鼻瘤,還真不是一個常見的疾病。饒是他兩世為人,也才見過四例。嗯,靳輔是第四例,前麵三例都是上輩子見的。
    胤禩見到第一個長鼻瘤的病人時還年幼,那是師兄的病人。一個眉清目秀的少年長了鼻瘤,半側鼻子都脹大了一圈,因此求上門來。師兄當時剛剛出師,掛旗開診,見了這個病例立馬請了師傅出山,由師傅親手做了去瘤手術。但即便如此,兩個月後那少年還是鼻瘤複發,頭痛而亡。
    後來胤禩長成了江湖名醫,自己操刀過兩個鼻瘤的患者。一人是好全了,又活了很久;但另一人是個山匪,治療後沒半年就死於仇殺,因此也不知他的鼻瘤痊愈了沒有。
    從樂觀的方麵講,胤禩自己經手的兩個病患都沒有出現複發的痕跡,但幼年時見到的那個病例一直是他心頭的陰霾。好端端一個年輕人,因為鼻瘤潰爛,整張臉都不成樣子了,甚至異樣的組織侵入大腦,讓他目不能視,頭痛不止。真的堪稱童年陰影。
    胤禩不覺得自己的醫術就比師傅高明了,像是“瘤子務必連肉割淨,不然極易複發”之類的經驗,都是師傅傳授給他的。那為什麽那個少年就複發了呢
    上輩子直到死,這都是胤禩厚厚的疑問集中的一頁,這輩子他倒是在係統的資料庫裏找到了近似的答案。
    “腫瘤,有良性與惡性之分。
    “惡性者有浸潤性,能侵入淋巴和血管轉移。
    “鼻瘤和鼻竇瘤,良性腫瘤以血管瘤和狀瘤為常見,惡性腫瘤多為癌,肉瘤少見”
    八阿哥全神貫注地又將“鼻腫瘤”的部分看了一遍,然後將資料中的視頻圖片和靳輔相比較,最後覺得,這更像是一個惡化的血管瘤,但也不能完全排除是癌的可能性。
    “癌啊,又是癌。”他不禁又想起那個患癌去世的老宮女,輕輕歎了口氣。無論他變得再怎麽博學,那些不治之症都像是握在殘暴天神手裏的三叉戟,讓人類的反抗充滿了悲壯的底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