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9章 二十歲的夏天

字數:4871   加入書籤

A+A-




    3q中文網 www.3qzone.io,最快更新奪嫡不如當神醫[清穿] !
    八爺並沒有在靳輔家的客廳裏等多久。外麵太陽還掛在天上呢,靳老太太就訕訕地來請了。“血沒止住。”她說,語氣硬邦邦的,眼睛一直看著地麵,仿佛下一秒地麵上就能出現一個讓她鑽進去的窟窿似的。
    八阿哥沒有扯下老人家的麵子再踩上幾腳的興趣,徑直去了靳輔的房間。
    藥爐已經撤走了,藥碗也是空的,但靳輔還在“嘶哈、嘶哈”地吐血,不過吐血的頻率低了些。這低了些的頻率,不好說是八阿哥之前紮的兩針的緣故,還是犀角大黃湯的功勞。
    小八爺看他狼狽的模樣,煩悶地抓抓辮子。他不是有意要讓靳輔受苦,隻是為了長遠不耽擱他的病情,必得先取信了家屬才行。但如今見病人難受,八阿哥自己心裏也過意不去。
    於是他也不再耽擱,直接從藥箱裏取了百草霜和三七粉,吹進靳輔的鼻腔,這是外敷法止血,應急最有效。
    不到半盞茶的功夫,靳輔就能坐起來喝水吃飯了,再不是那個行走的紅色噴泉了。
    老太太激動得眼淚都出來了,也不管剛剛是不是丟臉,一疊聲地道謝,末了還小心翼翼地討要藥方。
    小八爺搖搖頭。“這隻是補窟窿而已,沒準明天就又破了一處,沒準幾個月後就長眼睛長腦子裏去了。”他不吝於將後果說得嚴重些,“還是趁早切了瘤才好。”
    老太太是個懷疑主義者,掰著靳輔的鼻孔看了半天,終於她的老花眼也看見那個鼻瘤了。這下再沒有不信的,靳家人就跟小八爺約定了手術時間,在那之前靳輔要先吃幾天藥膳調理身體,尤其是補血。
    在老妻滿口認同的前提下,靳輔乖巧得像一個模範病人。小八爺開什麽他吃什麽,不一會兒他就吃飽了。僅剩的血液供給給了消化係統,讓大腦越發缺氧。於是靳輔上下眼皮打架,還打了兩個哈欠,差點讓剛剛止住血的鼻子再次破裂。
    “靳大人今日先安歇吧,”八阿哥起身告辭,“明日爺再過來。”天色不早了,他還要捎上妹妹回宮去呢,且今日的抄書作業還得寫。
    老太太,連同陳潢和於成龍,都跟他客氣,說是今日人仰馬翻的照顧不周,明兒來定有好菜招待。
    靳輔看上去困得不行,也讓子孫攙扶著一路送小八爺到大門口。不過呢,就在八阿哥要上馬車的時候,卻意外聽得靳輔的兩個小孫子竊竊私語。
    “先前那洋人也說是爺爺鼻子裏長瘤子,要切嘞。”
    “是啊是啊,當時沒聽他的,不想是有真本事的。”
    一隻腳已經踏上車板的小八爺來了興趣,他轉過頭,柔和的夕陽剛好照在他幹淨俊氣的臉上。“是哪個洋人知道名字嗎”
    兩個小孫子沒想到八爺的耳朵如此靈敏,嚇得連連搖頭。還是靳輔見多了大風大浪,雖然精神不濟卻也應對得體。“是一個月前的事了,皇上賜了洋太醫下來。聽隨行的人稱盧大夫的。”
    “哦,那我知道了。耶穌會臘月裏派了兩個教士醫生入京,其中一人就叫盧依道。”
    靳輔似乎是猶豫了一下,但還是補充解釋“那洋人看著又傲慢又冷淡,是以不敢信他的。”
    八阿哥點點頭,笑道“是我有些好奇這洋醫生的學問,與靳大人無關。”
    靳老頭這才放心了,帶著家人朋友一路目送八阿哥的馬車駛出了巷子。
    卻說八爺回太醫院見了師傅朱純嘏和師弟陸士成,將今日的遭遇講述了一遍,三人都覺得靳輔的病情有些棘手。
    “遇上鼻瘤,方法不過兩種。”朱老太醫說,“其一是常服清熱解毒的湯藥,以期鼻瘤自行痊愈;其二就是以刀割除了。”
    “但是靳輔喝藥多年,鼻瘤始終不見好轉,已經到了不得不動刀的地步了。”小八爺接話,“他也年紀大了,這般失血多來幾遭,耗精氣也耗死了。”
    更可怕的是癌變轉移,當然這話小八爺就沒說,轉而將話題導向了那兩個剛進京的洋醫生。
    “聽說新來的洋醫生擅長用刀,可是真的”
    不料朱老太醫的態度讓小八大吃一驚。“嗐,一開始聽傳教士吹得,還以為是什麽了不起的神醫。結果,那高竹就是個剃頭匠,還有一個姓盧的年輕人,初出茅廬,看過的病人還沒有士成多。”
    老太醫平日裏是個寬容的長者,能這麽不客氣地說話,顯然對洋醫生的敵意已經爆表了。
    “咱們大清的大夫,都是從學徒做起,慢慢積的口碑。洋人大夫如何不好說,但就那兩人,還是傳教士,拿醫術當敲門磚哄騙皇上信教罷了。心思就頭一個不純。”
    嘿,老太醫還挺能透過表象看本質的。
    傳教士這個群體,無論是學天文的,學數學的,學機械的,還是學醫的,確實都拿宗教信仰為最高行動準則。但你若說他們都是包藏禍心的壞人,一點進步意義都沒有,那也是有失偏頗,連康熙這個封建帝王的胸懷都不如了。
    至少,在年輕的醫大畢業生盧依道看來,自己也很委屈啊。
    “這些愚昧的百姓,寧可喝蟲子和草熬的湯,也不願接受現代醫學。”進京不到兩個月,盧依道就從躊躇滿誌的向陽花變成了垂頭喪氣的小白菜。
    雖然盧教士的所謂“現代醫學”隻是知道了解剖學,會測血壓、體溫,會手工粗提純藥品罷了。但有這樣的本事,無論是放在騙子郎中滿地走的歐洲,還是騙子郎中滿地走的大清,都已經是最靠近科學的那一小撮人了。
    偏偏他又是個神父,拿著最靠近科學的知識作為傳播封建迷信的工具,這就是最具有諷刺意味的地方了。
    此時的盧依道坐在北京南堂慈悲的聖母像跟前的長椅上,也沒有禱告,隻是一直垂著頭喃喃自語“這不是我想要的生活,我不該在這裏的。”
    遠跨大洋而來的傳教士大多性格堅毅,如盧依道這樣優柔寡斷動不動就自閉的性格,真真是罕見。不過他因為是在大學裏正式學過醫的人才,才被耶穌會一路保送來的大清。從起航到進京都有官方經費的支撐,委實沒吃什麽苦。
    教堂裏的同僚們一開始還會寬慰他,如今也算是漸漸摸透了他的脾氣。就讓主去拯救他的“喪”吧,阿門
    大家唯有的擔心就是這位的“躺屍”本質被康熙發現,會連累耶穌會。好家夥,自打南懷仁死了之後,皇帝陛下就開始寵幸法國來的白晉、張誠等人了。雖然大家同為主的光輝下的兄弟,但到底耶穌會和法國人是有微妙的派係之別。
    “神父,神父,有人送信嘍,像是個大人物寫的。”在教堂裏做幫工的一個年輕信徒咋咋呼呼地跑進來,打破了籠罩在眾人身上的喪氣。
    南懷仁死後,南堂主事的就變成了徐日升。徐神父一開始還以為是從歐洲來的信件,畢竟他們這些傳教士也就跟海外有信件往來了。然而從幫工手裏接過信紙的時候他就發現事有不對,這是一份用上好的宣紙包起來的信箋,信封上寫著漂亮的毛筆字。
    “中國會有什麽人給我們寫信呢”傳教士們也都好奇了,一個個目光看向拆信讀信的徐日升。
    徐神父臉上的表情很精彩,高興居多,然後又籠上了一層擔憂。一直到他看完,才抬頭,笑著招呼盧依道“醫生兄弟,是一個大好的消息。八皇子聽說你有醫學學位,邀請你去他的醫堂做客。”
    盧依道睜著迷茫的綠眼睛,表情還是喪喪的。我是誰我在哪八皇子是哪個
    “哎呀,八皇子是下一任的太醫院大臣,這可是你獲得認同的機會啊”瞅著盧依道這不上道的樣子,立馬有急性子的傳教士抬高了音量。
    盧依道臉色大變“難道又要考試嗎我不是已經在皇帝麵前考試過一次了嗎”
    耶穌會的“兄弟們”簡直想打破盧某人的榆木腦袋。當下也不再跟他細說,左邊一個右邊一個把他從長椅上拉起來,套上全新的袍子,掛上銀質的十字架,然後塞進馬車裏。
    “主會保佑你的。”臨別時徐日升說。
    要不怎麽說徐日升是領導呢,領導都是有水平的。盧依道差點感動得哭出來。
    盧某人是哭著走的,笑著回來的。回來的時候嘴裏還叨叨著“腫瘤”、“擴散”、“感染”之類的詞匯,然後無視了傳教士兄弟們關懷他的好意,一頭紮進行禮箱裏翻找出了葡萄牙耶穌會的地址開始寫信。
    徐日升湊過去看了一眼,似乎是盧依道希望能從祖國尋來一架顯微鏡給八皇子觀察紅細胞。
    內容太過高精尖,在大清幾十年的徐日升深深覺得自己已經落伍了,他既不懂顯微鏡,也不懂紅細胞。
    徐神父晚上還要去欽天監值班,穿著一身深藍色的大清官服,頭戴紅色頂戴,頭發梳成辮子。若不是他的胡子是卷曲的,五官立體,幾乎就與土生土長的清朝人難以分辨了。
    他握著胸前朝珠之間的十字架,向上帝小聲禱告。
    祈禱盧依道的熱情能夠維持得久一些,再久一些。
    祈禱那位傳言中聰明溫和的八皇子能夠欣賞盧依道的才華,給予他機會,多一些,再多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