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5章 二十歲的夏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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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任何涉及三人以上的事情,又是第一次辦的時候,那出狀況的幾率幾乎是百分之百。
    哪怕小八爺提前幾年做準備,方方麵麵的細節都推演了一遍又一遍,也沒想到這些參會的醫者之間,還有路線之爭呢。
    一開始的開名家講壇的時候,還不過是聽的人聽到不同意的地方,嗤笑一聲。該因為都是理論,雙方都能引經據典,自個兒也知道吵不出結果。再加上旁邊有個八皇子聽得認真,他們不敢在皇族麵前失了禮數,因此沒鬧出動靜。
    但等那幾個疑難雜症的患者被請進來的時候,圍繞著如何醫治一事,那可真是吵翻天了。
    “此乃風邪入體,當以驅邪為第一要務。”
    “不不不,風邪隻是誘因,根本在於病人身體氣血虧空,當以滋補為先。”
    “此乃傷寒。”
    “胡說八道,你們侶山堂看什麽都是傷寒。”
    “你你不要血口噴人。”
    小八爺真心實意地覺得自己失策了。所謂疑難雜症,本來就不好診斷,名醫們各有各的思路,自然給出的方法都是不一樣的。就比如那個不明原因頭疼的書生,葉桂認為此人是科舉壓力過大、夏季蟬鳴又過於嘈雜所致,適用於心理療法。但北京的一名大夫開了鎮定作用的湯劑,也是有效的。
    而今的狀況,隻能讓每個病人都嚐試多管齊下。這樣病雖然好了,但也不知道是誰人的功勞了。
    “孤例不好操作。”小係統評價道,“尤其是這些小眾的怪病,想找個對照組出來都不可能。”、
    胤禩認栽的同時還要嘴硬一下下“確實有些混亂,好在除了那個肝功能衰竭的酒鬼,其他四人都好全了,也算一樁功德。”
    小係統聽不懂宿主的嘴硬,它隻會提出它認為正確的建議。“宿主宿主,最容易操作的其實還是傳染病啊。明年我們找一些同樣傳染病的患者吧,各分一組給一個大夫去治,誰高誰低就一目了然了。還能把最優的方劑做成成藥,推廣天下,惠及百姓呢。”
    八阿哥拎起係統的尾巴提了提。“我知道了,多謝你。”
    他其實思考過自己能為這個世界做的好事。如前世那般行醫,活人上百也是可以的。開門立派,將前世的針灸之法傳遞下去,活人上千也能達到。但那些事情,一個有水平的郎中,如葉桂那樣的人就能做到,不是非要皇子來做。
    官府有官府的優勢,皇族有皇族的優勢。
    手握權力和財富,他可以以一己之力對抗瘟疫,扭轉千年以來瘟疫對人類王朝的碾壓之局。這是無論過幾輩子,神醫一個人都無法做到的事情,隻有皇子神醫才能做到。
    胤禩抬起頭,隻覺得這個夏季的溫度是如此灼熱,一直燙進他的心裏。
    “我前世見識過摧毀一座大城的瘟疫。”他跟小係統傾訴道,“個人的力量太過渺小了,哪怕是我們師兄弟姐妹一行十五人不分日夜地救助,也馬上就因為藥材耗盡而束手無策。病人一個接一個死去,白骨露於野,十室九空就是這麽可怕。此世間的瘟疫,也會這般可怕嗎”
    殘酷的事實馬上告訴小八爺,此世間的瘟疫,也是一樣可怕。
    五月,房縣大疫,廣宗大疫。
    廣宗就在河北,消息是跟著病人一同來的北京城。一家子五口人,有老人有孩子,也是小富之家,並兩個仆役,一路從疫區逃出來。然而就在北京城外,七個人裏倒了六個。唯有的那個幸存者是男家主,跪在城門口哭著喊救命。而這個時候,第一屆名醫大會的參會者正坐著官方的馬車從城門裏出來往運河的碼頭去。
    對於疫情最熱情的就是南方來的幾個年輕大夫,當下也不走了,去帳篷裏看病人。
    眾所周知,南方飽受瘴戾困擾,是從有文明跨過長江就開始的。千百年來,南方百姓不光從基因層麵提高了對各種傳染病的抵抗能力,醫術方麵也有所進展。最早的人痘接種法就是來自南方。
    而這次疫情,最早也是三月份從湖北開始泛濫的,隨著異常的高溫天氣一路蔓延到北方。
    “夏季濫觴,定是東漢張仲景所言的不可汗類傷寒。”精讀傷寒的侶山堂弟子頭一個跳出來說,同時推薦了張仲景的葛根黃芩黃連湯,用來發汗清熱。
    還沒跟侶山堂弟子吵架吵夠的章弈直接毒舌開嘲“隻學了一本傷寒論就別出來賣弄了。”
    章弈能忍受葉桂的作天作地,因為都是小節;但論到醫術,他是寸步不讓的,尤其是對於因循守舊的侶山堂看不上。侶山堂的堂主還算是個有操守的醫者,雖然古板些但也不害人。但下麵這些小弟子真是學堂大了什麽貨色都有。
    侶山堂如今是江南第一大醫堂,弟子眾多甚至超過官學,也養了某些人的脾氣,於是那名唐姓的侶山堂弟子當即跳腳“你怕不是連傷寒論都沒好好讀通吧,不然怎麽會連這麽明顯的傷寒都看不出來”
    章弈“那對不住了,這還真不是傷寒。”
    “那你說,大規模傳染,不是傷寒是什麽”
    章弈朝天翻了個白眼“空手套白狼是吧我就跟你說一條,你別看病人現在隻高燒不發汗,等再過兩個時辰,他就發汗了。”
    侶山堂的弟子隻覺得章弈在胡吹搗亂,堅持著要先喂了葛根黃芩黃連湯,否則就是耽誤病人病情,與草菅人命無異。
    章大夫立馬反唇相譏“不管三七二十一胡亂喂藥才是草菅人命。”
    場麵亂作一團,幾個文質彬彬的大夫差點在病人的榻前上演全武行。
    葉桂“你們不要吵了了。病人昨夜不是還喊冷嗎這忽冷忽熱,典型的瘧疾啊,民間俗稱打擺子的。”
    打擺子,侶山堂弟子也是知道的,一下子反應過來,臉都漲紅了。他們推崇的張仲景的金匱要略裏也有記載呢。
    章弈“嘖”一聲“你何必告訴他們,學藝不精的,趁早回侶山堂再讀幾年吧。”嘲諷當事人還不夠,章子棋還要帶上當事人的師長“高士宗不知道怎麽想的,派了兩個草包來丟人現眼,是侶山堂沒人了嗎”
    果真傳染病才是檢驗醫術最直接的辦法。丟了麵子的兩個杭州人這下也沒臉繼續在京城待下去了,當天就雇了出城的馬車。
    而張以柔那個胖胖,深知自個兒是個學渣,將家傳的醫術心得獻給小八爺後就撤退了,臨走前唯一惦記的事情是跟葉桂約定在蘇州聚會。
    於是留在京裏研究瘧疾病人的,就隻剩下了葉桂和章弈。
    瘧疾向來是個難治的疾病,除了容易傳染外,還容易複發。一般來說,清朝的大夫習慣於調理給藥,高熱的時候退燒,冷戰的時候保暖,同時要注意補充身體的虧損。就是個增加個體免疫力的輔助治療。葉桂知道對於瘧疾病人要加大柴胡、常山的用量,已經是很有見地了。
    然而疫病之所以流行,就是因為很多時候,光輔助治療是不夠的,得有消滅病原體的藥物才行。
    “黃花蒿和金雞納樹皮是治瘧疾的特效藥。”小八爺一發現病人是瘧疾後,就直接跟葉、章二人如此說,“金雞納樹隻有雲南和南海外的密林裏才有,哪怕是江南都難以找到。而黃花蒿南北皆有,有些地方用作牛羊飼料。為今之計,用黃花蒿最佳。”
    別說葉桂和章弈,就連朱老太醫看向八阿哥的眼神都有些驚訝了“黃花蒿藥名青蒿,平時也入藥,但一般是作為配料使用。阿哥的意思,是將黃花蒿提到主藥的位置上研製新方嗎”
    “正是。”小八爺點頭,現在情況緊急,他完全顧不得藏拙,將從小係統那裏得知的有關瘧疾的消息全部說出來,“瘧疾是通過蚊蟲傳播的,蚊蟲叮咬病人後再叮咬正常人,就將病邪從病人體內傳播給了常人。因此夏秋與山林地帶多發,是因為蚊蟲的緣故。疫病防高於治,今年夏季高溫多雨,蚊蟲孽生,也是瘧疾流行的一大原因。當除蚊與治病同步而行。”
    他說得太過詳細,邏輯又清晰,由不得幾位醫者不相信。當即幾人用黃花蒿為主藥開了藥方。
    四周百姓知道這裏有疫病患者,都在二十米外圍觀。隻見那些穿官袍的太醫進去了又出來,然後帳篷外的空地上就支起了兩個巨大的水桶,成把成把的蒿草扔進去,浸出黃色的蒿草香味濃鬱的汁水。然後又跟別的幾種藥材熬的黑色湯汁混合,一碗碗端了進去。其中不乏有膽大的地痞無賴,想要偷點藥汁回去,心想沒準有預防疫病的功效,畢竟是太醫院的手筆,還有小八爺的招牌在,定然是比普通的藥來得強。
    不過呢,小八爺可以不管不顧地投身到救治瘧疾的事業中,他身後的爹媽舅舅,乃至於直隸總督和順天府也不敢放著他不管啊。還沒等那些蠢蠢欲動的地痞將偷藥的想法付諸行動,官兵就將帳篷圍了起來,並驅散了逐漸幹擾城門進出的圍觀人群。
    “八爺,”順天府尹胡子都快揪下來了,還要陪著笑說話,“皇上讓您回宮呢,這兒醃臢。”
    小八爺正在給那一家病患中的小男孩把脈,聽到了頭也不抬“爺在救人性命呢,哪來的醃臢且爺與疫病接觸過了,不敢回宮,怕殃及阿瑪額娘和兄弟姐妹們。你去跟皇阿瑪回話,就說我看完病人後回三懷堂自行隔離,五日後沒有異樣,再行回宮。”
    順天府尹差點一膝蓋給八爺跪下“若說接觸,臣會不會也染上疫病啊”
    小八爺總算是扭過頭來正眼看他了“你快出去,爐子旁領個香藥包,回家後用驅蚊草浸水沐浴,便沒有大礙。”
    順天府尹連忙感激涕零地走了。
    八阿哥鬆了一口氣,又摸了摸小男孩的額頭。嗯,燒已經退了。
    葉桂和章弈方才沒在順天府尹跟前顯眼,這時候又活泛了起來。“果真是有奇效,能起效如此之快的藥物,世間罕有,”葉桂讚道,“八爺,還請上書收購黃花蒿,運往疫區,可以救下很多條人命呢。”
    瘧疾隻通過蚊子傳播,不通過物體接觸。所以小八爺放心攤開一個空白奏折,運筆如飛,一邊寫一邊嘀咕“黃花蒿必得收購的,滅蚊也迫在眉睫。然而具體的藥方,還可以再修改一二。配藥最好是簡單易得,疫區當地就有生長的。”
    城外臨時搭建的帳篷裏昏暗,為了防止蚊蟲傳播,又裹了兩層蚊帳,因此悶熱得很。小八爺寫著寫著,汗水就一滴一滴滴在了奏折上,暈開了幾個字。按照常理,寫汙了的奏折是不能遞上去的,是對皇帝的不敬。
    然而事急從權,小八爺實在沒心思去謄寫第二封奏折了。外麵是正午了,他背上都是汗水,恐怕再寫也隻會更糟糕。
    於是乎,康熙收到的,就是一封滴了三顆汗水的奏折。字體龍飛鳳舞,雖然依舊是八阿哥標誌性的飄逸風骨,但不可否認比平時要潦草許多,甚至有兩處塗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