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6章 二十歲的冬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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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八貝勒打開九弟的信件,看到滿紙的俄語字母,就心道不好。
    話說九阿哥這熊孩子在語言上格外有偏才,這份才能除了讓他在理藩院如魚得水外,還讓他發明出了好幾中寫密信的方式。最直接的,用拉丁字母拚漢語、滿語發音,或者用拉丁字母拚蒙語發音。不過因著八貝勒蒙語學得一般,小九給八哥寫信,多是用拚漢語的。
    放在這個知識門檻高的時代,皇阿哥之間的小遊戲,別說老百姓看不懂,就算是朝上那些號稱博學的文化人都是睜眼瞎。蓋因他們不懂拉丁字母拚寫的緣故。
    然而九阿哥尤嫌不足,曾私下跟八貝勒商量道:“萬一遇上個懂洋文的海商或者傳教士,還是不夠保險。若是遇上機密信件,我就再用俄文字母將拉丁字母轉寫一遍。俄文字母三十三個,拉丁文字母二十六個,其中大多數的對應關係八哥都是知道的,其中不好定的那幾個我們這麽約定,巴拉巴拉。”
    確實,同時懂俄文、拉丁文和漢語的人實在太少了,幾乎都是自己人。
    九阿哥的密碼信寫得很成功,然而八貝勒看著那完全不是俄語的俄文信,兩道漂亮的劍眉都皺了起來。“qu……去?……看?”
    八貝勒雙腳泡在腳盆裏,周平順給他換了兩次涼掉的洗腳水,八貝勒才把九阿哥的密碼信給解讀完。他將泡得通紅的雙腳擦幹塞進被褥裏。錦被中的涼意激得他小小打了個冷顫。
    周平順看得有些心疼:“到底是路上艱苦呢,好不容易有個睡覺的屋子,卻連個湯婆子都沒給爺備上。”說完,就躬身退出去,該是去訓斥小太監了。
    這處雖說是驛站,然而因為皇上每隔個一兩年就要路過,因此不斷擴建。連綿不斷的大房子,說是小行宮也有人信的。
    可惜硬件上去了,軟件卻跟不上。一年裏大部分時間沒有主子的地方,可不是“上進人”呆的。八爺這些年跟著北行,凡是路上的行宮驛站,就沒有侍奉得特別周到的,遠遠不能與江南官員招待的水平相比。由此可見經濟基礎的差距。
    八爺沒有將這小小的插曲往心裏去,他將手裏的信又摸了摸。兩個蠟燭燈照著第一頁上“弟弟發現了一份早年的俄文信件,然而語法與現在稍有不同,特意向八哥請教”等字樣。
    八貝勒歎了口氣,把腳從剛剛捂熱乎的被窩裏拿出來,趿拉上鞋子坐到椅子上,將那幾張信紙一張張放進炭盆中焚燒。
    剛好拎著湯婆子回來的周平順看著了。“主子,夜深了。明兒還要趕路呢。”周平順勸道。
    八貝勒將最後一張信紙燒完,將紙灰扒散,與木灰和香粉的殘骸混到一起。看上去就一點痕跡沒有了。“知道了。”
    八貝勒翻身上床,將湯婆子扔給周平順:“你抱著這個睡榻上,這分給你們的毯子也太薄了些。”他的被子好歹是厚實的。
    周平順謝了恩,就坐到腳榻上,頭輕輕抵著床尾的床柱子。能用這樣扭曲的姿勢睡覺,已經是主子對守夜的奴才格外開恩了。
    不過八貝勒一向寬和,再加上他武藝高強,即便是睡覺時也等閑沒人近得了身,因此常讓守夜的周平順跟著眯一會兒。然而路上的周平順相當警覺,隻會閉著眼假寐,一直守到天明。
    “九弟也變得謹慎了。”八貝勒突然說。
    周平順隻好接話:“九爺一向是聰明的。”雖然他完全不知道九阿哥在今天的信裏寫了什麽。
    “聰明和謹慎是兩回事。”八貝勒說,“他小時候跟個小霸王似的,又愛顯擺,巴不得別人知道他得了什麽好東西,或知道了什麽大秘密。你還記得不,三十一年的時候,劉常在宮裏的宮女得了聖恩,聖旨還沒下呢,被小九嚷嚷得滿宮裏都知道了,氣得皇阿瑪臉都青了。最後連著劉常在都被貶去了冷宮,不到一年人就沒了。他呀,有時候做事真的不考慮後果。”
    九阿哥的黑曆史,八貝勒能批判,周平順可不能批判,於是隻能勸道:“九爺那時候才多大的孩子,如今長大了可不就懂事了?”
    “是懂事了。”八貝勒在床上翻了個身。
    眼看著主子翻來覆去睡不安穩,周平順有些無奈也有些擔憂:“可是九爺有什麽不好?”
    “他這理藩院副理的職務應該是當到頭了。”八貝勒輕飄飄地說了一句,然後卷了卷被子。
    見慣了大風大浪的周平順都驚了。這都什麽事兒啊?
    “但小九已經在左右為難的境地裏做到最好了,皇阿瑪應該也就擼他一陣子。”
    能夠讓九阿哥這樣的天潢貴胄左右為難的主兒,也就那幾位。周平順悟了:“難道是……二爺?”
    “還能有誰呢?大哥跟著出來秋獮的。”
    八貝勒與周平順的夜話就說到這裏,然而九阿哥信中的信息量簡直可以用爆炸來形容。
    “喇嘛商南多爾濟奏報,準噶爾策妄阿拉布坦派遣部隊征討西藏第巴,前鋒已入青海。”出大事了,好不容易死了葛爾丹的準噶爾汗國又要幹仗了,這次是跟西藏幹仗,這是第一件事。
    “準噶爾亦遣使入朝,陳言西藏與葛爾丹勾結,隱瞞五世□□喇嘛死訊,反叛朝廷之事。”這是第二件事。
    “又言西藏第巴乃五世□□喇嘛私生子。”好家夥,還有桃色新聞。
    “又言第巴所立六世□□喇嘛年已十八,生活放蕩,流連酒肆美人,以寫豔詩為樂。”桃色新聞乘二。
    “太子聞言大怒,令一等公常泰主理此事,插手理藩院。”等等,怎麽就牽扯到太子的舅舅了?太子的舅舅好好一個一等公跟小九搶活幹?
    “太子欲令常泰出征西藏,多次召見青海蒙古王公彭多素等。”等等,好像有哪裏不對。
    “四阿哥用‘不好偏信準噶爾一家之言’勸阻太子,在毓慶宮爆發爭吵。太子說西藏第巴桑結嘉措乃逆賊葛爾丹師兄,兩人親厚他早有耳聞,如今葛爾丹已滅,下一個就是西藏第巴。四阿哥還要再勸,被太子一腳踢下毓慶宮台階。實乃令人震驚之事。”!!!萬萬沒想到第一個被太子動手的,竟然是還算中立派的四阿哥!
    太子這是怎麽了?連仁慈的表象都不裝了嗎?
    光是這些擺在明麵上的信息,就足夠讓人眼花繚亂了。八貝勒迫不得已聯係了在京裏的小係統,連夜分析其中的利害。偏偏時靈時不靈的小係統又掉鏈子了。“我知道康熙晚年的時候十四阿哥封大將軍王,出征西藏。但是不應該啊,現在還早著呢,該是十多年後的事。怎麽現在就要征討西藏了?”
    小係統看著數據庫中各中亂碼和紅鎖,急得在冬天的夜裏對月長吼。
    八貝勒:“……算了,我睡覺了,晚安。”
    小係統:“宿主,等……等等啊。啊我又想起來一個點,六世□□喇嘛確實寫得超好的情詩,是曆史上跟納蘭性德並稱的清朝詩人呢。‘世間安得兩全法,不負如來不負卿。’這句就是六世□□倉央嘉措的名句。真是太可惜了,好好一個浪漫詩人,偏偏被挑中成了活佛。”
    八貝勒:“……晚安。”
    不是八爺不解風情,他也讚同那位十八歲的西藏活佛寫得超好的情詩。就小係統所透露出來這句“不負如來不負卿”就足以傳世。且進一步說,不是活佛,也難以將“釋迦摩尼”入情詩。好叛逆,好囂張,也極盡悵惘和對世間悲劇的慈悲。仿佛佛性和少年意氣的完美融合,前無古人,恐怕也後無來者。
    然而這樣一個奇妙的人,卻已經卷入了西藏政局的肮髒旋渦之中,成為了其中一派的精神象征,那他就注定無法肆意地生活下去。最直觀的,大清的太子可是想拿他給自己的舅舅當軍功呢。
    第二天其實就是進入京城前的最後一天了。饒是八貝勒用內力滋養了自身,又在起早的時候喝了一碗燕窩粥,到禦駕上請安的時候還是被康熙看出了黑眼圈。等到了中午,他就被老爹給單獨召見了。
    “怎麽了?昨晚沒睡好?”康熙問,臉上卻淡淡的,沒有多少關切的表情。
    八貝勒歎了口氣,好像就是今年吧,他也開始越來越多地麵臨著來自老爹的試探了,小時候被皇帝爹噓寒問暖的時候,哪裏見過這樣的冷臉的。康熙爺對於小皇子們,真真是和善的。“恕兒臣直言,皇阿瑪的眼圈也是青色的。”
    “哈哈。”康熙爺沒有感情地笑了兩聲,“還是老八耿直啊。”
    無論老爹怎麽冷嘲熱諷,當兒子的還是要真誠麵對的:“皇阿瑪,兒臣也不知道說些旁的什麽,隻是您要保重身體啊。”
    “哈哈,你不知道?難道不是老九給你寫信了嗎?”
    八貝勒背上驚出一身冷汗,連忙跪下回道:“九弟是有給我寫信,這都是此次北行途中收到的第三封了。”連忙跟皇帝爹表示他跟小九關係好,出門在外有信件往來是常有的事。
    康熙語氣裏的那中陰陽怪氣終於是消了下去,但依舊是冷冰冰的:“他在信裏都說了什麽?”
    “呃……前兩封都是家事,或者談他的新店鋪雲雲。隻有最新的封……說是有西邊的消息進京,引起了些風波,兒臣才驚覺皇阿瑪近日勞心,為自己的粗心內疚難安,才沒有休息好。”長期以來在皇帝跟前討生活的八貝勒快速將事情的重點畫了出來。康熙爺現在在忌憚什麽,為什麽剛剛的語氣這麽差,顯然是覺得兒子們背著老爹私底下傳消息,是不是想一腳踢開他奪權什麽的。那就得把話說清楚啊,皇阿瑪您可盤清楚了,小九可是先把消息傳給了您,隔了幾天才傳給哥哥的。前兩封信都沒有提朝政相關的事。完了,還得表達一下當兒子的對老父親的關懷,什麽爭權奪利都沒有身體重要!
    麵對著兒子關懷的目光,康熙爺的表情柔和了一些。“朕身體無礙,隻是憂心國家大事罷了。你起來回話。”
    看來暫時是過關了。八貝勒站起來,替倒黴催的九阿哥描補幾句:“九弟往常不喜歡拿理藩院的事兒說嘴,這回反常,可見是慌張害怕。他到底年紀小,此前跟著納蘭性德,出事了有上麵的人拿主意,如今他自己管事了,沒多久就出了這麽大事件。兒臣也不知九弟做事是不是妥帖,隻求皇阿瑪看在他謹慎惶恐的份上,優容兩分。”
    康熙笑了笑,這次笑容真誠了一些:“難得看見老九這小霸王害怕。你心疼他,難道朕就是狠心的皇阿瑪?你下去吧。”
    八貝勒磕了頭從禦駕中出來,外頭的天空是陰沉的。五顏六色的八旗兵組成了一條色塊分明的河流,在華北大地上緩慢流動。而他自己,就被裹挾在這條河流中。
    在這中前方有著惡劣局勢等著你的時候,時間就過得異常地快。
    京城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