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7章 二十歲的冬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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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巡的隊伍太長,而八貝勒作為已經分封出去的皇子,得跟他名義上所歸屬的滿軍正藍旗在一處。而正藍旗作為下五旗之一,所行位置並不靠前。因此當有侍衛來宣他去前麵列隊入城時,八貝勒才從前方密密麻麻的人頭後麵,看到城牆那熟悉的影子。
將統軍的職責移交給手下的馬佳·納穆科,八貝勒策馬往前。果然陸續看到了兄弟們和大臣們,也都在往前頭趕。這些個重量級的人物匯集到了北巡隊伍的最前麵,等所有人都來齊了,禦駕也緩緩從後麵上來。要加入一輛禦輦的寬度,少不得隊伍一番擠壓調整,這個過程中兄弟們就挨得很近了。
大千歲直郡王眉梢眼角都是喜色,趁機拽著他八弟分享喜悅。“這次沒搞什麽出城一百裏迎接父皇的把戲,咱們這位太子爺是怎麽了?”
八貝勒:“……你少說兩句吧,我瞅著皇阿瑪精神頭不太好。”
八爺好心提醒,結果大千歲更高興了,臉上還要假裝憤怒一番:“皇阿瑪車馬勞頓,太子還不出城一百裏相迎,他怎麽回事?”
八貝勒……八貝勒控著馬插到七爺和五爺中間,離老大遠遠的。
大千歲本來還想繼續追著弟弟霍霍,正在這個時候,城門口一片喧嘩,從迎接君王回朝的隊伍裏,一個穿著尊貴的杏黃色的身影在一群石青色朝服的官員的簇擁下到了最前麵,是太子出城迎接皇父了。直郡王閉嘴了,表情變得嚴肅。而這個時候,康熙爺也從禦輦中出來,老爺子穿著明黃色的正裝朝服。
康熙朝規定,皇帝穿明黃,太子穿杏黃,皇子們隻有在特別的儀式上才能穿一下金黃色。
這裏所說的金黃色,與民間口語中所說的金黃色可不是一個意思。金黃色,是在明黃色的基礎上,勾兌了紅色而呈現出來的。讓一個精通顏色描述的傳教士來說的話,他會將皇子們所穿的“金黃色”描述為“橙紅”或者“橘色”,而太子所穿的杏黃,雖也帶一點紅色調,但與明黃色的差距就不是那麽明顯了。
至少在這個陰沉的冬日裏,也許是光線不好的緣故,眾人所看見的皇帝和太子,就是兩個相差無幾的黃色身影,各自被人簇擁著,在北京城的城門下遙遙相對。
太子規規矩矩地說了一番迎接皇帝回京的台詞,沒有像往年那樣流著眼淚動情地述說想念之情。康熙爺顯然更加沉得住氣,在大庭廣眾之下依舊笑著勉勵了一番太子監國辛苦。
八貝勒看了一圈,他四哥沒有出現在迎接的隊伍裏,太子的舅舅,那個想插手理藩院事務的赫舍裏·常泰也沒有出現。
到這裏,再遲鈍的人都意識到了京城氣氛的變化,大家的小心髒都吊了起來。北風呼呼地吹,仿佛城門上每一塊磚頭都是發出怪叫的野獸。這糟糕的迎接儀式快點結束吧,所有人心裏都不由呐喊起來。
八貝勒回到府邸中的時候,天色已經黑了。或者還有點亮,但在八貝勒看來,好像這一整天天都是黑的。從早上在禦駕上給皇帝爹請安開始,一直到漫長的回京儀式,他都沒有好好吃上一口飯。這時候腸胃都已經餓過頭了,一點想吃飯的念頭都沒有。
雲雯一早得了消息,帶著人在門房守著,小火爐上的杏仁奶茶都差點熬幹了,才看到自家丈夫風塵仆仆地騎馬而來。男人天天在皇帝跟前,儀表還是挺注重的,胡子刮得幹淨,身上衣服也是新的,下馬過來抱住她的時候,身上隻有北風的氣味,就連那股子藥味都淡得聞不到了。
雲雯敏銳地察覺到丈夫的情緒不太對勁,她還沒想好如何將人哄進門,再關起來慢慢順毛,就聽頭頂響起八爺有些沙啞的聲音:“家裏都好嗎?你有沒有遇到難事?”
雲雯從丈夫懷裏掙脫出來,摸了摸他的臉:“都好呢。你跟祖父都出門了,我就關緊大門過日子。”
八貝勒拉著福晉的手跨進貝勒府的門檻,見忠仆們將大門關上落鎖,又接了熱騰騰的杏仁奶茶抿了一口,感受到暖流從喉嚨口一路流進胃裏,炸開無窮的麵對嚴寒的力量。“我怎麽今兒沒見到四哥出來迎接聖駕?”他跟媳婦小聲咬耳朵道。
“爺知道了啊?”雲雯歎氣,“京裏都傳遍了,說是太子一腳踹在四爺心窩上,四爺當場就沒能站起來。還是四嫂派人抬回府裏的。”
看著媳婦說起這件事來還心有餘悸的樣子,小臉都有些白。八爺心疼地抱著她:“你嚇到了嗎?那是好幾天前的事兒了吧。如今可有新說法沒有?要不我去隔壁瞧瞧四哥?”
“我一開始也嚇著了,就怕……有什麽不好,那可就要變天了。不過第二天四貝勒府傳出信兒來,說是四爺已經起身了,還有門客見到了四爺的麵。我也想上門探視呢,可惜爺不在要避嫌,我讓靳治豫去送了一趟補品,據他說四嫂氣色還好。”
八貝勒鬆了一口氣,這要真是太子弄死了兄弟,那他們這些皇阿哥無論如何是不能沉默的。要是這樣了還能讓太子上位,那無疑是置自己的生命於任人宰割的地位。就算是老實巴交的老五、老七,都得請廢太子了。四貝勒無錯而死,他們還讓太子當皇帝,那是什麽意思,我五/七阿哥區區一個貝勒,您隨便殺著玩,反正我等一心忠君?
如今隻要是四貝勒能康複,兄弟們之間的情緒就能暫時平息下去。也就是暫時平息罷了,大家心裏肯定是不舒服的。那可是有封號的貝勒爺啊,前任皇後的養子,實權在握的輔佐之臣,能像奴才一樣被踹心窩?這還是他沒當上皇帝呢!
八貝勒將杏仁牛奶一口氣喝完,又緊緊抱了抱媳婦,說道:“我想吃羊肉鍋子了。明兒皇阿瑪允了一天假,就睡個懶覺,今晚加夜宵,燒著鍋子等我好不好?我去看看四哥。”
雲雯自然沒有不應的,連忙讓人去書房取了新做的冬衣,替換了八貝勒身上的朝服,又拿熱毛巾替他擦了手和臉,才依依不舍地送他出門。
八貝勒從自家出來,步行不到三分鍾,就摸到了雍貝勒府的大門。四爺府的門房還在正常工作,看不出主人家有什麽變故的樣子。看見八爺提著藥箱上門,更是滿臉堆笑。“八爺來了,快請快請。這大冷的天。”
一路從大門到後院正房,見到的下人們都是老老實實地做著分內之事,沒有議論更沒有驚慌,要不是今天替八貝勒引路的竟然是四爺的心腹太監蘇培盛本人,八貝勒竟無法察覺到任何與平時不同的地方。由此可見四爺府的家風嚴肅。
“四哥身體到底如何?今兒在城門沒見到,害我好一陣擔心。”八貝勒問蘇培盛道。
蘇培盛腳下走得更快了兩分:“正院馬上到了,還請八爺替我們家主子好好瞧瞧。”
蘇培盛是背對著八貝勒的,所以八貝勒看不清他的表情,也許是他的錯覺吧,他覺得蘇培盛說這話的時候有些咬牙。
不過正院確實到了,穿過亮著燈籠的兩道門,就見到照得亮亮堂堂的正屋。八爺一進門,就看到歪在美人榻上的四大爺。他身上裹著厚厚的杯子,左手拿書卻沒在看,而是由四福晉一口一口喂著不知道是什麽的湯藥。
“我早說八弟要過來,早晚要換的藥方,何必這時再喝一碗。咳,咳咳。”四大爺說前兩句的時候還神氣著,然而馬上咳嗽起來,嚇得四福晉連忙放下藥碗給他順背。
八貝勒也健步上前,摸著四貝勒的手把起脈來。
四大爺被媳婦順得不咳嗽了,又撐起精神道:“八弟聽說了吧。其實我沒有大礙,當時一時抽住了沒了意識,出宮的時候就慢慢緩過勁來了。不過第二天不小心染了風寒,到今天都沒好,這才請了假。”
八爺摸完左手摸右手,確認了他四哥不會一月內暴斃,這才有心情板著臉道:“你說這話你自己信嗎?那些個天生有心疾的人,哪個不是平日裏傷風咳嗽的,這是兩回事嗎?病根不還是在心髒上?”
皇阿哥們對於先天性心髒病再熟悉不過了,宮裏還沒有成親的十一阿哥就是例子。
他這話沒有嚇住四貝勒,反而將四福晉給嚇得不輕,四福晉烏拉那拉氏強忍著的眼淚一下就落了下來:“八弟,四嫂求求你,一定要救救你四哥啊!”
八貝勒哪裏想不明白四貝勒是為了朝廷的穩定,才強撐著對自己的傷情輕描淡寫,理智上他理解四貝勒的動機,然而情感上完全無法認同!這要是他在毓慶宮,太子敢這麽踢他,他讓太子腳骨骨折都是輕的。不對,以他的身手,壓根兒不會讓太子那個花架子有機會踢到自己。不對不對不對,他壓根兒不會去給太子進言,勸個錘子哦勸,人要作死還能攔著不成?老爺子還握著大權呢!
八爺本來是想在四哥麵前發泄一通,然而四福晉這麽一哭,他的戲也就演不下去了。
“我瞧著脈象,應該沒有性命之憂。”八貝勒轉了口風,先用實情勸慰了四嫂,“我再瞧瞧有沒有傷口。”
四福晉連忙讓人往屋裏加了兩個炭盆,又屏退了婢女丫鬟,然後才親手幫著四大爺脫了上衣,露出胸口一大塊烏青,紅紅紫紫的快滲出血來了。
八貝勒一看眼睛就紅了,這位置正在心窩啊,可真沒留情。“德妃娘娘一定是上輩子欠了太子爺的。”他小聲咕噥了一句,蹲下來觸診。
一路按壓,詢問,確認了肋骨和胸骨沒有骨折,隻是軟組織挫傷伴隨炎症。八貝勒鬆了口氣,雖然把脈的時候已經心裏已經有了結論,但能夠得到觸診的進一步證實,到底還是好事。
“傷處發炎了,心髒堅強些,沒有大礙,但累及了旁邊的肺,這才咳嗽的,才不是什麽風寒。”保險起見,八貝勒還用小係統的診療模塊掃描了一遍,“四哥這次是命大,下次可要自己小心啊。”
聽到神醫弟弟都這般說,四大爺反而躺了下去,臉上露出疲色:“我也不是賤骨頭,上趕著給他作踐。這次是被打了個措手不及,再不會有下次了。”
這是一句掏心窩子的話,龍子鳳孫的,誰能被這般折辱後還心平氣和呢?
四福晉用帕子捂著眼睛,無聲地流著淚。
八貝勒也不知道這時候該說什麽,慫恿四哥跟太子硬扛或者勸四哥放下,好像都不是句人話。他隻能默默掏出金針,做自己的本職工作。借著手上的動作緩衝了許久的時間,八貝勒才趁機新起了個話題:“我想跟四哥請教一下西藏的情形,若是皇阿瑪問起來也好有個回話。”
如今這件事可不光是太子跟皇子的矛盾,更大的矛盾應該在皇帝和太子之間,然而他雖然模模糊糊感受到了,眼前卻像蒙了一層擦不掉的霧氣,難以準確描述。
四福晉有些不讚同,她放下帕子,剛欲勸兩句,就聽四大爺回道:“八弟真是明白人啊。準噶爾和西藏、青海的牽扯,真不是三兩句話可以說明白的。西藏第巴和汗廷兩派相爭,我也不知道皇阿瑪心裏偏向誰,就是覺得太子太著急地讓他舅舅去拿兵權了,不是平安的跡象。”
八貝勒點頭:“他也是著急了。大哥屢次立功不說,三征準噶爾他那些門人都沒有露頭的,倒是索額圖和明珠在戰場上帶了太多護衛被皇阿瑪訓斥為惜命畏戰。”明珠自己被罵了,還有衝鋒陷陣的兒子和大千歲,索額圖畏戰了,後頭可沒有好兒子和好外甥。
“不止。”四貝勒的話也變得尖酸起來,“三征準噶爾,最讓皇阿瑪感念的,一是佟國綱,二是公費揚古。一個是老三的外家,一個是你的外家。”佟國綱作為皇帝的親舅舅,帶頭衝鋒死在戰場上,可以說是皇親國戚的典範;而董鄂·費揚古,則是在兵力弱勢的局麵下力挽狂瀾,奠定了葛爾丹之死的大勝。可偏偏,這兩人是太子拉攏不了的,因為早早就被康熙爺的賜婚旨意跟旁的阿哥捆綁到了一起。
“太子他們,隻有赫舍裏·常泰在戰事上被嘉獎了,也無怪太子想推常泰出來奪兵權。此人畢竟承襲了元後家族的一等公,若真發展起來也是一股不小於索額圖的助力。”
“最重要的是製約老大在軍中的勢力。”四大爺哼哼。
與四福晉想得不同,越是談論這些讓人驚心動魄的內容,四貝勒的神色就越放鬆,最後竟然在針灸的過程中慢慢睡了過去。睡著前的最後一句話還是:“西藏第巴……讓我再想想……呼……”
八爺默默看著四哥有些蒼白的臉色,掐著時間,等到了點,利索地收針,泡進小酒精壇子裏。
四福晉不敢說話,小心替光著前胸的四大爺蓋上衣服,捏好被子,才無聲將八貝勒送出來。“多謝八弟了,八弟跟四爺的親厚嫂子都看在眼裏。”不說恩情,八貝勒聽到的“恩情”兩字太頻繁了,對於這樣恩遍上下的聖手,與其口頭上重複謝意,不如記在心裏拿出實實在在的東西來感恩。
“方才讓廚房做了八弟愛吃的點心,喝點茶再走吧。總不好讓八弟來一趟空著肚子走。”
八貝勒笑了笑:“點心打個包裹我帶走吧,家裏還有人等著我吃鍋子呢。”
他毫不見外的樣子讓四福晉也笑了:“好,那就喝點茶。點心馬上就來。”
正在寒暄,就見簾子後頭鑽出一個小腦袋,烏溜溜的大眼睛好奇地掃來掃去。屋裏兩個大人都發現他了。
“弘暉,來跟你八叔問好。”
矮墩墩隻到四福晉腰部的弘暉跑出來,有模有樣地抱了抱拳:“八叔好,八叔,我能去看我阿瑪嗎?”
四福晉將五歲的小豆丁抱到膝蓋上,哄道:“阿瑪已經睡了,明天去看阿瑪。”
小豆丁弘暉:“可是……”
“今天讓你背的《千字文》背了嗎?”
弘暉連忙從四福晉膝蓋上爬下來:“兒子去睡覺了,額娘也要早點睡覺。”
那小模樣逗得八貝勒笑出了聲:“弘暉也開蒙了?”
“哪有啊!”四福晉愁得歎氣,“偷懶著呢,到時候被四爺管束起來,這個府就難清淨了。”她仿佛已經預見到了“棍棒之下父慈子孝”的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