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7章 二十一歲的夏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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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世對初代定王福晉有誤解,大多數戲文裏唱的都是“將門虎女,天生大力,上馬舞槍如在平地,又擅火器,男子弗如”,又或者“麵若桃花,生性豪爽,有情有義,故八王愛重之”雲雲。類似這樣誤會,起源於《清史》對八福晉的一段記載:
康熙四十年,山東大疫,屍橫遍野。定王奉旨賑災,凡求藥者來者不拒。及藥盡,便親尋草藥,親施針法,民皆感懷。王積勞成疾,而京內外傳為“瘟邪入體,危在旦夕”。王福晉聞訊,奔馬入山東,所帶不過十餘騎而已。及下馬,壯婦侍衛皆已兩股戰戰,王福晉健步如飛,麵色如常,內侍外令無不服。未幾,王病愈。
經過史書和文藝作品的雙重濾鏡,八爺夫婦已經被扭曲成了病弱王爺和他的健壯媳婦。且不說這種誤讀有多麽離譜,但至少它記載了一樁在當時相當不俗的事跡:身為京城閨秀的八福晉是騎著馬趕往山東的。雖說清朝早期提倡滿族姑奶奶的風範,但在入關後還是鮮少有貴族女性如此做派。
而雲雯如此爭分奪秒,也不是無的放矢。那是八爺離開京城之後的第二十八天,一直老老實實呆在藥材園裏,靠著顆北方罕見的檀香樹犯懶的小白熊,突然“嗷嗷”叫了起來。侍從怎麽哄都哄不好,再加上小白熊不停地拱著女主人送給他的香包球球,意思十分之明顯了。
於是等到女主人從隔壁四貝勒府打探消息回來,侍從就將小白熊的異常報了上去。
雲雯速來知道這隻白熊是能聽懂人話的,然而萬萬沒想到,這熊已經超越了通人性的範疇,到達了有些靈異的地步。隻見白熊進了正院,就“嗷嗷”叫著將婢女嬤嬤們往外趕。雲雯臉色大變,還以為正院裏出了內奸,被通人性的小動物給識破了。類似動物有靈更能憑直覺判斷好人壞人的傳言,田間地頭街坊鄰居之間還是不少的。
還沒等雲雯揪著小白熊細細詢問是她身邊的哪位有不妥,就見小白熊將門“啪”的一關,掏啊掏的從長長的白毛毛裏掏出了一瓶藥丸子來。那瓷瓶挺小,不到十寸長,裏頭的藥丸卻是不凡的,一半淺藍色一半白色,形狀也不是正圓形,而是一種略長的形狀。總之,那顏色和形狀看著就不像凡物,材質也是,還能隱隱反射出光澤,若不是裝在藥瓶子裏,白熊又“嗷嗷”叫著催她吃,她還真難看出來這是藥,說是某種奇特的海外來的琺琅也有人信呢。
白熊不能說話,但反複用沾了水的爪子在地上比劃“八”字,雲雯再怎麽愚鈍也覺出來了。“八爺?你想讓八爺吃這個藥?”
小白熊連連點頭,烏溜溜的雙眼中一瞬間閃過如釋重負的神情。還沒等雲雯差異這麽隻混吃等死的小白熊竟然還有如此豐富的情感,它又變得焦急起來,再地上連劃三個“快”字。
這下雲雯手都抖起來了。如果說“八”還能是隨意比劃出來的,或者八貝勒從前交過,小熊將這麽個記號跟男主人聯係在了一起。那麽“快”字呢?這已經不是鸚鵡學舌或者猴子學戲法之類的範疇了,懂形容詞,用形容詞,這已經證明這隻小白熊已經進入到了智慧生物的範疇。
而且“快”?給八爺送藥要快?這背後的原因,稍微一想就讓雲雯背後全是冷汗,何況她剛剛從四貝勒那兒得到了消息,八爺進了難民營。“是不是八爺不太好……”她聲音發顫,在說出“不太好”三個字的時候眼眶都紅了。
小白熊低頭,像是在有意避開她的視線,又在地上畫了個“快”字。小白熊的短手短腳的,寫字也不好看,如同幼兒初學。然而在雲雯眼中,那滿地密密麻麻的醜字,仿佛是神仙示警。
“你與他心意相通,所以用神藥托付給我,對嗎?想讓我去把這藥送給他,越快越好。若我說的都對,你用左爪畫了方形。”
小白熊眨了眨黑色的眼睛,果斷用左爪在幹了又濕、濕了又幹的地麵上畫了個正方形,橫是橫豎是豎,端正極了。
雲雯驚得跳起來。“果然是神獸。”她撫著胸口,大腦快速地開始運轉,也許是一開始和水吞下腹中的那顆藥丸開始生效,雲雯覺得精神前所未有的清明,四肢也充滿了力量。
如此神獸,如此神藥,不能泄露出去。按照這個時代的禮法來說,這麽神奇的藥物應該獻給皇帝的,但是一旦這事宣揚開,無異於將八爺放在風口浪尖上。
你是不是早就知道家中的小白熊是神獸?竟然私自吞下了?是不是有自立之心?
隻要想想有可能遭遇到的誅殺之言,雲雯就覺得眼前發黑。這恐怕也是小白熊一直裝傻賣萌,即便她家八爺要以身犯險也不跟隨的原因。恍然想起之前白熊跟著八爺前去禁煙,又被聖上批了奢侈一事,現在想來,許多事情已經早有端倪,但被她家男人小心翼翼地控製在了一個貌似正常的範疇內。
如果八爺一直對外瞞著小白熊的秘密,那麽她也應該遵照八爺的慣例來處理事情。要隱瞞下去,不光是為了未來的平靜日子,更重要的是白熊說了要“快”,來不及將藥的神異宣揚開來一場朝廷大討論了,她也不願分幾枚藥獻給皇帝太後。萬一耽擱了八爺的病,她死了都無法閉眼的。
雲雯在一瞬間作出了欺君的決定。
她將小藥瓶封好,擺在桌子上,再清理掉地上的水漬,然後開了門讓外頭擔憂的婢女嬤嬤們進來。“你們猜這小家夥神神秘秘地做什麽?”雲雯臉上掛上一抹淺淺的笑,“從前八爺給我留下一瓶救急的藥,說是若是他不在身邊,而我又得了重病,可以用這瓶藥吊命。用的都是好藥材,後來突然找不見了,我還心疼呢。原來是被這小熊給藏了起來,今天才被翻出來,巴巴地給我獻寶。”
如臨大敵的春繞等人也看見了桌上的瓷瓶,跟八爺平日裏裝藥丸子的那種瓷瓶大差不差,於是也鬆了一口氣,接受了雲雯的說法。“隆隆果然是通人性的白熊,這是見到福晉最近神思不屬,以為您病了呢。”嬤嬤們自動替小白熊描補,聽得小係統都一愣一愣的。“哎呀呀,可算是沒白疼你一場,你是覺得福晉病了,勸她吃藥對不對?真不愧是八爺在藥材園子裏養大的白熊。”
小白熊突然發現,女主人準備的說辭,可真是太精妙了。一來把它的異常給掩蓋過去了,二來也為接下來給八爺送藥留了引子。
首先嘛,家裏的寵物通人性,藏東西、獻寶,一般的小貓小狗也是有的嘛,白熊聰明點,知道了生病要吃藥,但這對於神醫之家的寵物來說,見得多了能聯想,也就隻能說一句聰明。畢竟它把事情弄錯了,女主人是擔心焦慮,並不是生病,分不清生病和心病的差別,正符合人類對動物的預期。
然而,八爺從前留下的救命藥被意外找了回來,而八爺此時若是又傳來不太好的消息,那麽八福晉帶著救命藥趕去送給八爺,不也是順理成章的事兒嘛。
接下來就是自請出京了。
是的,雲雯準備親自往山東走一趟。實在是這藥丸太過奇特,光是那異常的宛如景泰藍一般鮮豔的外表,就能一眼讓人看出神異來。雲雯不敢讓他人帶著藥去,萬一路上有人好奇開了封口查看,或者意外灑了,事情可就瞞不住了。她得親手將藥丸送到八爺手上。
安撫住了府中眾人,將一步三回頭的小白熊送出正院,雲雯又假裝看見舊物傷懷,獨自一人回到屋裏。待到擔憂的婢女嬤嬤們一臉心疼地退到外頭,雲雯就一秒收了傷感的表情,快速地翻出一個普通裝金銀瓜子的帶鎖小木盒,以及好幾張油紙。她小心翼翼地將瓶中的奇異藥丸全數轉移到油紙中包好,又鎖進小木盒裏。她將木盒貼身藏在胸前,又穿了兩層相對硬的羅衣掩藏住木盒的痕跡。得虧如今是陰雨連綿的異常天氣,不然真要按季節來,她非得被悶出滿頭大汗來。
如此,就將那有些像琺琅或者燒藍材質的藥丸偽裝成珠寶工藝品了。油紙包珠寶防止碰壞,也是說得通的。這樣即便藥丸被發現了,常人也難以聯想到這是能救命的神藥。
雲雯決定從現在起,就將木盒隨身帶著,包括她進入宮廷求康熙爺的時候。
細雨綿綿地下,將宮燈的光渲染成模糊而搖晃的光暈。這樣的模糊,仿佛也柔和了乾清宮剛硬的線條。
皇帝在桌子前麵批折子,八百裏加急的奏報,兩天不到就能從濟南到達京城。紙張上麵仿佛還帶有疫區的潮氣。“定貝勒今早又瀉了一回,太醫們害怕是染了疫,眾大人都勸他休息,但貝勒依舊去見了流民……流民如今最信服貝勒,一日不見貝勒就惶惶不安,以為會遭到屠殺……”
在位三十多年的康熙爺,對國家的掌控力已經觸摸到了封建帝製下的巔峰。各地大員中都有康熙爺的眼線,事無巨細地寫密折給他。山東自然也不例外。也因此皇帝雖然足不出紫禁城,但對老八在山東的一舉一動都了如指掌。
康熙爺將這封密折逐字逐句地看完,在最後批了三個紅字:“知道了”。然後他停了筆,原本作為阿瑪他應該再加幾句的,類似“貝勒年輕衝動,但你們都是死人嗎”或者“八貝勒有個萬一,爾等的官就到頭了”,總歸,兒子是自己生的,也算是出息,不能因為他現在在流民中有了些聲望就放他去死。那他真成了話本子裏玩弄權術沒有人性的皇帝了。
康熙自信自己對兒子的教養,不會養出一個在流民中振臂一呼打回京城的八爺,圖什麽?這都不是老八中邪可以解釋的,絕對是有反賊假裝他兒子搞事情。
康熙自嘲地笑了笑,他有閃過這樣的念頭,就有些對不住在外頭拚命的孩子了。還真是老了,或者說,是被太子傷了心。太子跟老八這麽大的時候,也是個讓他驕傲的兒子,唔,應該也是個讓他驕傲的兒子。什麽時候就變成如今這副父子相疑的樣子了呢?
燭火在燈罩裏輕輕爆了一下,將思緒飄遠的皇帝給喚了回來。
“八福晉還在外頭跪著嗎?”康熙問。
梁九功快速出去瞧了一眼,然後步履匆匆地回來。“回主子,還跪著呢。”他抬眼看康熙,發現皇帝臉上的表情有些柔和,不由得心思一動,加了一句,“哎呦,這雨雖小,但淋了半個時辰,衣服都濕透了。怪可憐的。”
康熙歎出一口氣,用朱砂筆在密折上“知道了”三字後麵刷刷刷地添上數字。“也算是回報了老八對她的獨寵。那便讓她去給老八侍疾吧。”康熙爺寫的時候說道。他大約寫的是讓山東官員做好接待八福晉的準備雲雲。
待到康熙爺寫完回複,丟下禦筆,將密折拿起。“公費揚古如何看?若是你舍不得,朕還能改筆,沒有外人知道。”
原來竟是雲雯的爺爺,一等公董鄂·費揚古也在殿中,與今天值班的兩個大學士站一塊兒。費揚古去年在草原上剛剛病過一會,如今看著依舊有些消瘦,胡子也花白了。他連忙跪下道:“兒孫自有兒孫的命。八福晉已經嫁入皇家,又是她自個兒求的,臣是外人又是臣子,自然沒有可以置喙的地方。”
康熙點點頭,他寫都寫好了,哪裏是誠心詢問費揚古的意見呢。
兒子病了,有一定概率死亡。而兒子好著的時候獨寵一個福晉,別家可以有側福晉啊侍妾啊去侍奉,這家可就隻有福晉能上了。本來看病就有大夫用藥,讓子孫妻妾侍疾,就是圖個有情有義和心裏安慰,心裏安慰病才會好。如果八福晉這時候推婢女或者老八的嬤嬤出來,康熙爺才會大發雷霆呢!
他話都想好了。“沒有成了婚的男人還讓乳母侍疾的!”保管能羞辱得八福晉不得不去疫區。
然而八福晉比他想象得積極,這邊才剛剛得到消息呢,她就已經在乾清宮外跪上了。應該是老四透了底,他畢竟在負責疫區外的物資轉運,得到消息會比乾清宮快一點。皇帝的眼線早就查得透透的了。可以,不錯,很乖覺,不愧是知道分寸的費揚古教育出來的大孫女。
康熙之前對於八福晉獨寵的些許不滿此時煙消雲散,一飲一啄,自有因果。得了多大的好處,就得擔多大的責任。雲雯願意擔生死的責任,那康熙也不介意讓她繼續享受尊榮。
“死奴才沒有眼色的東西。”康熙爺罵道,“主子爺忙忘了,你們也不懂勸一勸的嗎?還不快讓良妃來接人?記得讓八福晉換身衣服再出宮。她還要出遠門,萬一著涼,好不容易求來的差事可就泡湯了。”
“哎。”梁九功雖然挨罵,但他侍奉皇帝多年,自然聽出來康熙其實並沒有真的生氣,可見他這把是賭對了,連忙應和著出門找八福晉傳旨去了。八福晉這次必定得承他的情。
別人不知道,他梁公公可是對這宮裏的皇子門清,誰是皇帝當小貓小狗寵著,誰又是萬歲委以重任的棟梁,尋常人可沒法從深不可測的皇帝身上參悟出來。
也許隻有他梁公公隱約能感受到,經過這遭,萬歲爺對八爺的器重有加了一層呢,全然不是有些人傳的那樣,八貝勒自降身份給乞丐亂民看病,不顧大局,已經惹了萬歲爺嫌棄。哈哈,也就騙騙那些閑散宗室和落魄滿人罷了。